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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恍嘀P傳不朽之人:約翰生與《約翰生傳》(上)

《約翰生傳》(全譯本),上海譯文出版社2023年3月即將出版
“從來不朽之筆,須傳不朽之人,于是人以文傳,文以人傳——究竟誰靠誰傳,漸漸的不甚了然起來……”
這是魯迅的名作《阿Q正傳》第一章“序”中的話。少年時初讀《阿Q正傳》,我就把這段精辟的議論銘記于心了,但完全把它當作一種犀利的諷刺。年長以后,每當讀一些名人傳記或回憶錄,總想起這番話來,仔細玩味,覺得這雖然是種調侃之言,但還確實道出了一定的真理。
臨近耄耋之年,應上海譯文出版社馮濤先生之約譯完這部《約翰生傳》后,我相信魯迅的這段話用到這部著作上再貼切不過了。
“詞典約翰生”
先說“不朽之人”。約翰生憑一己之力,用八年工夫編著了一部《英語詞典》,贏得了“詞典約翰生”的徽號。要知道,法蘭西學院由四十位院士組成的團隊花了四十年光陰才編成了他們的《法語詞典》,所以,僅此一項功勞,約翰生完全算得上是一位“不朽之人”了。十九世紀英國名作家托馬斯·卡萊爾在他題名為《英雄與英雄崇拜》的演講錄中,把約翰生列為三位“文人英雄”之首(另外兩人是盧梭和彭斯)。該書對他的《詞典》講了這樣一段話:
假使約翰生除了他的《詞典》,再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人們也可以從中探尋出一種偉大的才智,一個真正的人。憑借其明確的定義,總體的堅實穩固、誠實可信、真知灼見以及卓有成效的方法,它堪稱所有詞典中的翹楚。它里面有一種建筑學上的高貴品質;它屹立在那里,儼然是一座宏偉、堅固、方正的廣廈,巧奪天工,完整對稱:你斷定建造它的是一位真正的大工匠。

約翰生編寫的《英語詞典》
及至十八世紀,法國和意大利早都有了自己語言的權威性詞典的時候,英國還沒有一部標準的英語詞典,隨著世代的更替,十八世紀的作家們擔心自己的語言很快就會變成老古董,就像蒲柏(Alexander Pope)在《批評論》中所寫的那樣:
我們的兒子們看見父輩的語言陵替,
喬叟現在是這樣,德萊頓也必定如此。
一部詞典有助于延緩這種變遷。約翰生于1747年發表了他寫給切斯特菲爾德勛爵的《英語詞典編寫計劃》。書商從中看到了商機,便約請既有意向又有能力的約翰生當此重任,并預支了一千五百七十五英鎊,這筆錢幾乎全花在購買文具和支付六名抄寫員的工資上了。歷時八年多(原計劃三年),他于1755年完成了這一令人難以置信的偉大工程。
這部詞典收詞四萬條,定義精準(除了個別調侃性的),引文豐富,多達十一萬四千條,上自錫德尼(Sir Philip Sidney,1554-1586),下至他的同時代人。該詞典問世后,一百余年,成了一部標準的英語參考書,約翰生生前就出了五版,為爾后的詞典樹立了樣板。其中不少定義仍被當代的詞典重復使用。當代作家約翰·韋恩(John Wain)在他的《塞繆爾·約翰生》一書中寫道:“如果約翰生在1755年去世,他的名字將會仍然在識字的英國人和全世界使用英語的人的心目中熠熠生輝。當年輕的羅伯特·勃朗寧決定他的命運就是做一名詩人的時候,他便坐下來從頭至尾閱讀約翰生的詞典?!币驗椤斑@些引文是一種又長又迷人的文選。他有意識地選擇的這些引文,不僅舉例說明詞義,而且傳達有價值的思想或有趣味的信息”。所以一個人一頁一頁翻閱《詞典》時能夠既長見識,又得樂趣。
無與倫比的全才
當然,約翰生的不朽地位并不是單靠一部詞典確立的。他是文壇上無與倫比的全才,首先他是一位杰出的詩人。詩人蘇厄德小姐(Anna Seward)甚至說:“除了他的正字法著作外,約翰生博士的每件作品都是詩。”諷刺詩《倫敦》(1738)初次展示了他超凡的才能,產生了一鳴驚人的效果。人們議論紛紛,認為作者是一個無名詩人,甚至比蒲柏還要偉大。它也引起了當時這位詩壇霸主的高度重視,多方打聽作者的來歷。這首詩反映了倫敦對藝術才華和藝術家的精神、肉體的摧殘,對暴政和壓迫給予了最強烈的抨擊。長詩《人愿皆空》(1749)被認為是所有語言所能產生的道德說教詩的高峰。它抨擊了人的傲慢和追求,揭示了一個人們喜愛的主題:人生的悲哀。約翰生認為人類對權力、學問、武功、長壽、美,甚至德的渴求都不可避免地伴隨著不幸,只有在宗教信仰中尋求安慰。幸福是可以得到的,如果我們“把心用到”虔誠上的話。
約翰生絕大多數的作品都是倚馬千言、一氣呵成的,唯獨詩劇《伊瑞涅》精雕細刻了多年,1737年基本完成。這部悲劇的情節是從理查德·諾爾斯的《土耳其民族通史》中提取的,寫的是希臘美少女、基督徒伊瑞涅被俘后在土耳其皇宮里的遭遇。這部悲劇直到他的學生、名演員加里克出任朱瑞巷劇院經理后,才于1749年搬上舞臺,但反響并不熱烈。鮑斯威爾問及他的感受時,他的回答是“像紀念柱一樣”。鮑斯威爾的解釋是,約翰生寵辱不驚,任人評說,我自巋然不動。當然我們也可以解讀為他認為這是他在這一領域里的一種永久的碑記。我們必須記住,在西方文化史上,十八世紀被稱為“理性時代”,而約翰生正是理性時代的代表人物,“理性人”。因此,說理是他的長項,煽情是他的短板,他的詩文、小說、批評都發揮了這一長項,獲得成功,但戲劇卻是需要煽情來感染觀眾的。他這方面的能力不足,就難能達到預期的效果。他說莎士比亞的有些劇本并不適合上演,如《麥克白》?!兑寥鹉氛縿‰m然思想廣博,意象豐富,妙語如珠,但也只能當作一首詩來欣賞。
相比而言,約翰生的散文數量更多,影響更大。兩百零八篇《漫游者》以及后來的《閑散者》等系列報刊文章為他贏得了大量的忠實讀者,給他樹立了文體家和道德家的聲名。不同于斯威夫特散文的簡練、艾迪生散文的親切雅致,約翰生的散文善用排比,講究節奏,風格堂皇大氣,用詞典雅奇崛,而且好用拉丁文詞語,引得很多人競相模仿,真可謂開一代文風,成一代文宗。約翰生寫這些文章有意“灌輸智慧與虔誠”,教導人們用一種理性和符合宗教信仰的態度對待人生。這些文章主題繁多,涉及范圍很廣。這種報刊文章雖然該世紀早期已有《閑話報》(The Tatler)和《旁觀者》(The Spectator)開了先河,但約翰生的文章從內容到語氣更加嚴肅,探討更加深入。
約翰生也是一位別具一格的小說家,他一生只寫了一本哲理小說《阿比西尼亞王子拉塞拉斯》(1759)。小說情節非常簡單,王子拉塞拉斯從小生活在人間仙境“幸福谷”里,卻感覺不到幸福,于是設法逃離這條“幸福谷”,另找真正的幸福。他們一行人到過很多地方,接觸過各種人,經歷過人生最重要的一場場景,發現人生到處充滿了精神空虛與煩憂。小說深入探討了人生的各種重大問題,得出的結論是:“人生到處都是同一種情況,需要忍受的多,能供享受的少?!边@種人生觀與他的《人愿皆空》所反映的是一脈相承的。小說的最后一章是“并無結論的結束語”。經過一番游歷,這一行人對未來都有了一種較實際的設想,但又擔心不能實現,于是決定打道回國了。鮑斯威爾認為:“就算約翰生沒有再寫別的任何東西,這部作品也會使他在世界文學中名垂千古。他的作品沒有一部在歐洲流傳如此之廣,因為它被譯成了大部分現代語言,如果不是全部的話。這個故事具有東方意象的一切魅力和英語能夠表現出的全部力量與優美?!?/p>
約翰生唯一的小說《阿比西尼亞王子拉塞拉斯》
約翰生是位杰出的莎士比亞學者,他編的一版《莎士比亞作品集》有助于十八世紀解讀莎劇文本的工作;其他編者不甚了了的地方,在約翰生那里往往能找到明晰的解答。這個版本的突出特點是他的評注和具有理論與歷史價值的大膽的“序言”。他在“序言”中判斷文學的標準是它是否忠實于生活,而不是是否符合抽象的規則,也就是“三一律”的教條,因此,最終把莎劇從新古典主義評論和更加學究氣的研究中挽救出來。鮑斯威爾是這樣評論約翰生編的《莎士比亞作品集》的:“這部書即使沒有其他優點,單就拿出他的‘序言’,國人也沒有理由加以抱怨,因為在序言里那位不朽詩人的優長與不足在一位大師的手筆下展現無遺。對莎士比亞不分青紅皂白的盲目崇拜把不列顛暴露為外國人的笑柄,約翰生由于坦誠地承認他這位詩人的缺點,反而使給予他應得的無可爭議的贊揚更加可信。毫無疑問,對詩人高唱贊歌的人中間沒有一個為詩人贏得過有這一半的榮耀。他們的贊揚就像律師的褒揚,是站在自己利益的一邊:約翰生則像那法官嚴肅認真、深思熟慮、不偏不倚的論斷,說出來一言九鼎,讓聽者對他敬重有加。他作為一位評注者,功德無量,盡管他的研究還不像應有的那么深廣,他的調查也不像可以做到的那么敏銳;這一點我們現在從其他后來的能干又靈巧的批評家的勞動成果中確知無疑。”
1773年,約翰生在鮑斯威爾的陪同下游歷了蘇格蘭及其西部的赫布里底群島,1775年出版了《蘇格蘭西部諸島紀游》。當年,鮑斯威爾就出版自己的《科西嘉見聞錄》征求過約翰生的意見。約翰生指出,這部書稿的歷史部分是從書本上抄來的,只有日記部分是自己親身經歷和親眼觀察的記錄,同時發表了這樣一番見解:“我常想,游記,或者旅行記,如果不是判斷力強、為人正直的能人高手用生花妙筆如實描寫所經過的國家的風土人情,那還不如不出?!笨梢?,他對游記的要求是很高的。
約翰生并不喜歡到處旅行,除了蘇格蘭,他還去過威爾士。法國是他去過的唯一的外國。他不寫威爾士,因為威爾士與英格蘭大同小異,沒有新鮮感。他不寫法國,因為他認為很多人比他更熟悉這個國家,他沒有更多的話可說。他的游記的重點也不是蘇格蘭,因為思雷爾夫人(Hester Lynch Thrale)曾表達過看看蘇格蘭的愿望,他表了這樣的態:“看看蘇格蘭,夫人,只不過是看看一個更糟糕的英格蘭。那等于看花兒逐漸凋謝,剩下一根光桿兒??戳撕詹祭锏兹簫u倒算是看了一種迥異的景象。”他承認,“從西部諸島獲取的思想比從我記得的任何事情上獲取的都多。我看見了一種迥異的生活體系”。這樣,他就在他的經歷中顯得新鮮的社會和自然景觀中有了一次全面的道德反思的機會。他要在這次醞釀了很久的旅行中達到什么目的,是心中有數的。所以他要寫,寫出的肯定不是浮光掠影的表象,而是對當地歷史、倫理、民俗、地貌的深入考察,既有具體細致的風物描述,又有對社會的廣闊哲學觀感。眾所周知,約翰生具有敏銳的觀察力,精準的辨別力,強勁的理解力,活躍的想象力,熱烈的好奇心,為人正直,又有神來之筆,他的游記一問世,人們對這位對蘇格蘭懷有偏見出了名的約翰生寫的關于蘇格蘭的書充滿了好奇。蘇格蘭的有識之士對這本書的公正、深刻由衷地嘆服。這本游記還有一種出乎意料的社會效應,那就是,讀過此書后,有些蘇格蘭人認識到自己的欠缺,開始重視綠化自己的家園了。后來,陸陸續續有約翰生的崇拜者們循著他的足跡,探訪他到過的地方,緬懷這位偉人,從而促進了該地的旅游業。
“御用文人”
約翰生在風華正茂的二十八歲時來倫敦闖蕩,充當文學苦力,最初給《紳士雜志》(The Gentleman’s Magazine)的老板凱夫打工,編寫議會辯論摘要,因此很早就對政論、時評的寫作非常在行。他晚年寫過四本政論小冊子,由于他一貫擁護君主政體,因此這四本小冊子全都替當權者說話。1768年在米德爾塞克斯選舉中,激進自由派人士約翰·威爾克斯當選為代表該郡的下院議員,下院多數派卻將其驅逐,約翰生竟然于1770年出版小冊子《虛假警報》,對這種明火執仗的違法行為予以辯護。寫《關于??颂m群島最近事態的思考》(1771),是為了支持內閣通過談判而不是戰爭與西班牙解決領土爭端的舉措,其中對戰爭災難的描述尤為雄辯有力。寫《愛國者》(1774)是為了幫助朋友亨利·思雷爾重新入選議會,文章寫得活潑生動、大氣磅礴?!墩鞫惙强琳罚?775)更是秉承內閣的旨意寫的,副標題是“答美洲會議的決議與講話”,這本小冊子充滿了武斷的主張,尖刻的諷刺,恣肆的嘲弄。這里不妨引用其中的幾句:“殖民地居民不能因為他們幼年時沒有被征稅,就一口咬定他們現在也不應當被征稅。我們不讓牛犢拉犁;我們等它長大了再拉。”比喻盡管形象生動,發表時卻被當局刪去了,也許是覺得這種比喻不夠嚴肅吧。
盡管約翰生的小冊子頻頻遭到持不同政見者的攻擊,他反而將它們匯編成一冊,題名為《政論文集,〈漫游者〉作者著》,前面還煞費苦心地引用詩人克勞狄安的一段拉丁文作為題識:“認為服從一位君王就是當奴隸,這是一個錯誤;再找不到比有個虔誠的君王更痛快的自由了。”
約翰生認為,文章遭人批評就說明它引起了人們的重視,這種批評反而會擴大該文的影響,而他卻從來不做反駁。他說:“我寧肯被人攻擊,也不愿遭人冷落。因為對于一個作家而言,你能做的最壞的事就是對他的作品不發一言。攻打一座城市是件壞事;但將它困餓則更壞;攻打未必成功;也許你的陣亡人數比殲敵人數更多;但如果你困餓該城,你肯定穩操勝券?!?/p>
對攻擊鍛煉得刀槍不入的約翰生聽了鮑斯威爾傳達的一位正直牧師的勸告卻沉默不語了。這位牧師寫道:“如果您再次以政論家的身份向公眾講話,我倒希望您記住,豐富的想象或遒勁的語言將難以彌補誠實的缺欠、公正的缺乏和真理的缺欠。我還要補充一點,如果我今后還像此前那樣喜歡閱讀您所有作品中最精彩的《漫游者》,我慣常在里面找到的樂趣將會被這樣的反思大打折扣,那就是,一部如此道德高尚、文筆典雅、價值千金的作品的作者卻把他的才華糟踐到《虛假警報》《關于福克蘭群島最近事態的思考》和《愛國者》之流的制作上?!边@篇文章寫在《征稅非苛政》發表之前,約翰生聽到卻在《征稅非苛政》發表之后。
自然有人要把這本小冊子與他的恩俸聯系起來,把他說成一個御用文人,約翰生為此也大傷腦筋,一度考慮過辭掉恩俸,但最后在朋友們的勸阻下打消了這種念頭。
當然,這些小冊子中的智趣、譏刺、雄辯使當時的人讀起來心情急迫,也會使將來的人讀起來樂趣無限。事過境遷,文章的時效已經過去,讀它們純粹是為了欣賞文章的文字和邏輯。
傳記大師
約翰生是一位傳記大師。一位天才可以就微小的題材作大文章。他能把《紳士雜志》老板凱夫這樣一個人生道路甚為狹隘、沒有任何偏離或偶發事件的人的生平寫成引人入勝的敘事作品。所以給詩人薩維奇這樣有故事的人作的傳就更是精彩紛呈了。他早年寫的《薩維奇傳》反復灌輸了一個非常有益的教訓:熱情洋溢的人應謹防對熱情過于放縱。在這本傳記中,五花八門的事件相互關聯,絲絲入扣,清晰而生動,全書閃耀著燦爛的哲學光輝,因此成為最有趣的英語敘事作品之一。難怪大畫家雷諾茲一只胳膊支在壁爐臺上,站著一口氣把它讀完。
1778年,倫敦的一批書商準備推出一套《英國詩人集》。他們根據當時的文學趣味,先選定了詩人及其作品,為了擴大影響,特別約請文壇霸主約翰生在每位詩人的詩作前寫一篇評傳性序言。這項工作正投約翰生所好,他便欣然允諾,并追加了幾名詩人,總共五十二位。從十七世紀的考利和彌爾頓開始到約翰生的同時代人格雷結束。后來這些評傳性序言又單獨印行,題名為《英國詩人傳》。這是一部將文學傳記和文學批評完美結合的經典性著作,文筆也比作者以前的作品平易,是約翰生的作品中最受普通讀者歡迎的。
約翰生寫傳記堅持真實,對傳主的缺點也不掩飾,從具體、瑣細處著眼,凸顯傳主的性格和癖好。關于詩作,他認為理想的詩人應當在平凡中見新奇。詩必須意思明了,能愉悅讀者,幫助讀者理解世界、為人處世。他主張詩必須符合自然,符合邏輯,符合宗教,符合道德,符合生活的真實。他不喜歡玄學派的巧智,但仍然做了深入細致的分析,為世人發現了詩歌領域里的一片新天地。且看《考利傳》中的這一段文字:
巧智,如果不顧它對聽者的影響,可以被更加嚴謹、更加科學地看作是一種“和諧的嘈雜”,一種各式各樣迥異的意象的結合,或者是對明顯不同的事物中的隱秘相似的顯示。把巧智這么一界定,他們擁有的就綽綽有余了。把風馬牛不相及的想法生拉硬拽套在一起,把天然與人工搜遍,為的就是說明、比較、影射;他們的學識給人啟迪,他們的微妙令人驚訝,然而,讀者通常認為自己的長進付出的代價太高,盡管有時嘆賞,卻很少得到愉悅。
讀《詩人傳》給人的感覺是:“約翰生是一位睿智又極其嚴厲的判官。他明察秋毫,能看透人的行為最秘密的源流;他又剛正不阿,總是用‘圣所的天平’稱他的同類的道德品格。他太無畏,不想姑息對手,太高傲,不會逢迎高手?!彼运麑c評的對象大都褒揚少、貶抑多。
約翰生是一名虔誠的英國國教會信徒。他的《祈禱文與默想錄》于死后出版,如實記錄了他發自內心的虔誠和修身養性的歷程。
憑借這些成果,約翰生成為十八世紀中后期英國文壇的領袖,有人冠以“獨裁者”“大汗”的稱號。尼爾森(William Allan Neilson)和桑代克(Ashley Horace Thorndike)合著的《英國文學史》共分十七章,其中五章分別用一位作家的“時代”作標題。它們是:第六章,“莎士比亞時代:非戲劇文學(1564-1616)”;第七章,“莎士比亞時代:戲?。?564-1616)”;第九章,“德萊頓時代:1660-1700”;第十章,“蒲柏時代:1700-1744”;第十一章,“約翰生時代:1744-1784”。更有甚者,William Flint Thrall和Addison Hibbard編著、C. Hugh Holman增訂的《文學手冊》(A Handbook of Literature)中的“英國文學”條把428年至1960年分成二十個區段,每個區段都以文學思潮或王朝的名稱冠名,如莎士比亞所處的時代冠以Elizabethan Age,唯獨1750-1798時段用文人冠名:The Age of Johnson,由此可見約翰生在英國文壇的影響力和重要性。
言談甚至比文章更精彩
平心而論,約翰生的作品中,《英語詞典》可以說是世不二出的。他的文學批評的眼光在同時代人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然而其中摻雜著偏見。其他的文學樣式,如詩歌、小說、散文、戲劇、傳記、政論等,單獨而論,并不是無人可及。然而他的綜合實力卻是無與倫比,他古典學養深厚,現代文學精通。亞當·斯密說:“約翰生讀過的書比當代任何人都多。”他連烹飪書也讀,甚至揚言自己要寫一本。他有一種特異功能,能夠一下子抓住書中的要點,而不用勞神費力逐字逐句從頭細讀到尾。他德行完美,見識超群,智趣豐富,幽默橫生,隨機應變,妙語連珠。人們崇敬他的德行、欽佩他的才華,欣賞他的言談。有人形容在場的人洗耳恭聽他的宏論就像古希臘人聆聽神諭一樣。他是“文學俱樂部”的核心人物,周圍聚集了一大群文化精英,中國讀者熟知的有大畫家雷諾茲,政治家、文學家和演說家伯克(Edmund Burke),表演藝術家加里克,小說家兼詩人哥爾德斯密斯,歷史學家吉本,政治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等人,還有一些我們不熟悉的貴族和學者。

正在讀書的約翰生

以約翰生為核心的“文學俱樂部”
朗(William Long)的《英國文學》一書對約翰生評價不是太高,說“這個人肯定不是他的時代最偉大的作家,或許根本就不是一個偉大作家,但他是當時英國文壇的獨裁者,現在仍然作為最引人注目、特立獨行的人物隱現在數百年輝煌的文壇上”。朗的看法是:“約翰生在我們文學中的偉大地位與其歸功于其書,不如說歸功于鮑斯威爾對其人的描畫?!彼J為《約翰生傳》是一部不朽之作;贊揚是多余的,必須閱讀它品味它。按照他的觀點,約翰生的不朽之身,主要歸功于鮑斯威爾的不朽之筆。可是問題來了,如果約翰生根本不是一個偉大作家,鮑斯威爾怎么會崇拜他,會那么急切地想結識他,結識之后,又二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見面后記錄他的言行,始終保持書信聯絡;怎么會在約翰生去世后,用他的不朽之筆,成就約翰生的不朽之身呢?鮑斯威爾一生結識的名人很多,國外的有盧梭、伏爾泰等,國內先后結識的有亞當·斯密、雷諾茲、伯克、加里克、哥爾德斯密斯,等等等等。他要寫名人傳記,完全可以另選他人,為什么偏偏選中了約翰生?

哥爾德斯密斯、鮑斯威爾與約翰生
讀了這部傳記后,我們知道,約翰生和他的學生、后來成為劇壇巨星的加里克來倫敦闖蕩時,舉目無親,他靠賣文為生,一步步聲名鵲起,不要說蘭頓、博克萊爾、鮑斯威爾這些年輕一代,就是大畫家雷諾茲也是在拜讀了他的作品之后,產生了仰慕之心,才與他結識的。就連當朝國王喬治三世也仰慕他的作品和名望,得知約翰生在王家圖書館讀書時,主動提出和他見面交談。酒商思雷爾更是崇拜他的道德文章,在住宅里專門給約翰生留有一套住房,供他隨時居住,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并且帶他與家人一起去法國旅游。著名歷史學家吉本因為不信教,始終得不到約翰生和鮑斯威爾的好感,但他還是主動申請加入了以約翰生為核心的“文學俱樂部”,甘心成為約翰生圈子里的一員。沒有無倫的才調,能贏得那么多社會精英的敬仰與熱愛嗎?

約翰生與朋友經常聚會的“主教冠”
鮑斯威爾結識約翰生以后,發現他的言談甚至比他的文章更精彩,于是開始追記約翰生的談話,為將來給約翰生寫傳做準備。約翰生去世七年之后,他的不朽之作《約翰生傳》才問世。從1763年見到約翰生到1784年約翰生離世,經過二十余年的材料積累,這遠遠超過了“十年磨一劍”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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