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牽（Dream Chen），繪本作家，插畫師，獨立動畫制作人。本科畢業于中國傳媒大學，研究生畢業于美國明尼阿波利斯藝術設計學院，現任上海工程技術大學中韓多媒體設計學院老師。已出版繪本作品《我們希望你記得》、《開學日的小蝴蝶》、《我的故事朋友》、《人人都愛吃午餐，除了奇婭……》等。動畫作品《島》榮獲第八屆中國獨立動畫評委特別推薦獎，《我的小世界》榮獲金考拉國際華語電影節（GOLDEN KOALA CHINESE FILM FESTIVAL）最佳短片導演獎（BEST DIRECTOR AWARD）。

近日，陳夢牽的繪本作品《蒲公英阿力找新家》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魔法象童書館出版發行，該書曾入圍2021年博洛尼亞國際童書展插畫展，并斬獲2022俄羅斯“圖書印象”(Image of the Book)國際插畫與圖書設計大賽新人獎。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就該書的創作、原創動畫等話題專訪了陳夢牽。

陳夢牽

澎湃新聞：看您的創作和獲獎情況，感覺繪本和動畫創作好像是一個并行且并重的狀態，您最早是先開始繪本還是動畫創作的呢？對您來說，這兩種形式創作的難點和優勢分別是什么？

陳夢牽：是的，我大學時期學的是動畫專業，早年也是一直在做獨立動畫，非常幸運從畢業設計開始制作的幾部動畫短片都有得到一些國際獎項的認可。相信所有動畫人都知道，做動畫不僅僅需要創意，更是一個體力活。相對于繪本的周期來說，動畫要更加漫長，同時獨立動畫也不太有商業上的收益。后面研究生的時候我慢慢接觸到了繪本，覺得和動畫有許多類似的地方，也是一種講故事的媒介，但是工作量卻比動畫要小得多，所以我近幾年的創作重心慢慢轉移到了繪本上。我對動畫是又愛又恨，歇了好幾年忘記做動畫的辛苦了，就又會想做動畫。對于動畫來說，它的表現手法更豐富，剪輯聲音音樂等各個環節都可以服務于敘事，但是工作量也更大。而繪本，我覺得構圖和節奏有很多可以借鑒動畫分鏡的思路，是一個紙上的迷你劇場。好的繪本可以藏非常多的彩蛋和細節在單張畫面里，讓小朋友們反復閱讀和玩味。但是在動畫中不太會出現單幅背景有過多與鏡頭主體無關的細節，因為每個鏡頭的時長確定，大家的注意力只會在你設計的主角身上，過多的細節信息觀眾是很容易忽略看不到的，是一種勞動力的浪費。當然一些細節控導演也會有自己的小心思埋藏在背景里，讓影迷朋友一遍遍回看找彩蛋的。但綜合來說，觀眾對動畫的注意力是被導演設計和引導的，但是讀者去閱讀繪本童書的自主權會更大。同時在看動畫的時候畫幅比例是固定的，一般都是16:9，而童書里，翻頁的順序、書的形狀、正著看還是倒著看都可以玩出很多花樣，也可以融合在講故事中。我覺得兩種媒介都有自己獨特的魅力。

澎湃新聞：《蒲公英阿力找新家》是一個關于尋找的故事，而作品畫面的效果也讓人印象深刻，能談談這個繪本的創作緣起以及在技法上的一些考慮嗎？另外，介紹里提到這個故事有1條故事主線、20條故事副線，這又是什么彩蛋？

陳夢牽：因為在動畫短片創作上有一些經驗，所以對于孵化故事來說并不是特別陌生。也正是因為動畫短片創作的背景，我在構思故事時會更習慣從角色出發。也許腦海里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線，就已經先有一個比較鮮活的角色了。小蒲公英阿力就是一開始出現在我腦子里的一個形象。 如果有這樣一個角色，他的大腦袋就是蒲公英的絨球，那么這個可愛的、小小的角色起碼在視覺上就很有意思。 所以這個故事的靈感一開始就是蒲公英的形象。當腦子里有了阿力這個形象以后，我會順著蒲公英的特性——到了春天它就會到處飛——再去設想這個故事。這就像動畫里一個挺經典的橋段，英雄踏上旅途，然后去尋找些什么，所以我會按照這樣的一個感覺先去思考一下這個故事線能不能成立。對于阿力來說，他就是一只小蒲公英，要踏上他的旅途，去尋找關于他自己的什么東西，雖然一切都還很模糊，但這個故事線好像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些影子，可以從這個影子著手進一步去細化故事線。我認為一個故事里人物的成長很重要，一個人物如果在踏上旅途以前和完成旅途后發生了比較大的改變，我們會覺得這是一個好看的故事。無論是好萊塢的電影或是動畫片，或者任何一種故事，大家看到的都是關于人物的成長，所以在這個故事里，我也希望小阿力在踏上旅途之前和踏上旅途之后會有一個比較大的改變。這就是阿力這個故事最早的緣起。

《蒲公英阿力找新家》內頁局部

在風格上，阿力這部作品與以往的作品有比較大的區別，我花費了很多的時間精力去尋找“對”的畫風。最后采用了monoprint 獨幅版畫的技法（在平版上用油性顏料直接作畫，趁顏料未干時用機器或手工印刷，將版面上的圖畫轉印在紙上的技法）。做獨幅版畫的過程中，因為它有很高的不確定性，一幅畫我會畫很多張。因為不能提前設計太多，畫面也更加自由，同時畫的過程中也會有一些意外的驚喜。

阿力角色設計圖

配角角色設計圖

至于20條副線其實是阿力故事里其他20個配角蒲公英的故事。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繪本里每幅畫面都可以包含非常豐富的信息，因為小讀者們有足夠的時間細細觀察，反復閱讀。所以雖然故事的文字講述的是阿力這一只蒲公英的故事，但是每一只出現的蒲公英我都有設計他們各自單獨的旅行軌跡，簡單的飛行線路。在繪本環襯頁上編輯們還為每一只小蒲公英取了名字，小朋友們完全可以跟著自己喜歡的蒲公英看看他們經歷了哪些故事，一遍遍閱讀。

澎湃新聞：您之前的一些繪本作品，比如《開學日的小蝴蝶》等是作為插畫家跟文字作者合作的，那像《蒲公英阿力找新家》是自己獨立完成全部圖文的，您覺得創作起來是更自由還是更有壓力呢？在您看來，好的圖文關系應該是怎樣的？有沒有您特別喜歡或者對您影響比較大的繪本作家？

陳夢牽：《開學日的小蝴蝶》是北美sterling出版社2019年出版的繪本，算是我繪本出版里的處女作了。文字作者非常有經驗，也出版了多本暢銷繪本。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第一次就可以和這么有口碑和能力的作者合作，這本書出版后北美銷量非常好，后面也陸續出版了中文引進版本和西班牙語的版本。我覺得畫別人的文字其實是省了一半的功夫，只要把心思全部放在畫面上就好，出版周期也相對較短，一般做一年就可以出來。但是做自己的原創既要想故事又要想畫面，工作量是雙倍的，但是樂趣也會是雙倍的。與出版社共同打磨《蒲公英阿力找新家》的故事就用了一年，實際繪制又用了一年。但是其實這個故事早在2016年的時候我就開始有想法了，自己慢慢摸索和完善故事原型的時間絕對不止兩年的時間。

陳夢牽工作照

我并不覺得只有圖文都原創才能出優秀的繪本，好的圖文關系像跳舞，舞者都服務于一首曲子，但各自可能動作并不完全一致。很多繪本里畫面的故事更加豐富，甚至有很多文字沒有提及的畫面角色的故事線。還有一些繪本，通過畫面與文字意義完全相反來增加戲劇張力，也是非常有趣的嘗試。像復讀機一樣的圖文關系就不是特別好了，圖加文需要產生新的意義。

我很喜歡美國的繪本作者/插畫師Corina Luyken 。我在2019年的時候參加了洛杉磯的SCBWI童書展，有幸聽到她的講座。她的繪畫風格非常多變，輕松又隨意。但是那些看似輕松的畫面后面，其實作者會畫十遍二十遍，一遍遍畫到自己滿意為止。她也會給我們展示最初的草稿和后面采用的畫稿。對我是一種鼓勵，讓我知道自己一開始畫的不滿意也沒關系，那就多畫幾遍，多嘗試不同的風格方向，最終總會找到合適的畫風的。

澎湃新聞：我注意到您之前還做過一本《我的小宇宙——兒童成長日記手賬本》的童書，是用艾賓浩斯記憶法幫助孩子養成習慣的，據介紹這本兒童手賬的打磨也花了很大的工夫，怎么想到把手賬的概念運用到童書里去的呢？

陳夢牽：這本書是我回國后第一次和國內的出版社合作，一開始其實是編輯牽頭，希望做一個適用于兒童的手賬本，然后找到我配一些插畫。但是在做的過程中，我也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讓這個項目不僅僅只是配圖的工作而已。我加入了許多好玩的小游戲。包括設計了一些DIY材料包，小朋友們可以自己組裝，會有更多的趣味性。后面還自己錄制了小視頻，有一些繪畫小教程，DIY的小教程等等。所以除了做書的內容本身，還包括了很多視頻的制作部分。但后面上市以后我感覺銷量不是特別好。針對的年齡群體是小學三年級以后可以讀寫的小學生。但是實際的情況是，這個年齡段的小朋友學校課業量已經比較大了，沒辦法每天抽出時間去做手賬書寫。其實大部分的敘事繪本針對的年齡段也是3-6學齡前，家長會以繪本為媒介用于親子互動等等。而上學以后，特別是三年級以后課業量多起來，小朋友們平時大部分時間還是花費在應付學校的課業上的。

畫自家愛貓

澎湃新聞：近些年來中國的一些原創動畫長片像《大圣歸來》《哪吒》等都曾獲得很高的口碑，今年B站的《中國奇譚》更是引發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您是拿過不少獎項的獨立動畫制作人，能談談您對今年大熱的《中國奇譚》以及對于中國原創動畫的創作環境、發展前景的看法嗎？

陳夢牽：其實我不會把《大圣歸來》《哪吒》和《中國奇譚》歸為一類動畫，《大圣》和《哪吒》都是很成熟的商業動畫了，制作的團隊也非常龐大，團隊工作人員的分工也很明確，更像是巨大產業鏈里的一個小小的螺絲釘。而《中國奇譚》其實更偏向于獨立動畫，每一部小片子都是獨立動畫人制作，也很有自己個人特色與風格。我個人當然會希望未來有更多的商業資本可以輔助支持獨立動畫短片的創作。在國外是有國家和政府基金的撥款專門用于獨立動畫藝術家的創作。但國內沒有類似機制。B站今年的這個《中國奇譚》系列是個很好的打樣，證明好的獨立動畫也是可以收獲口碑和市場的。希望未來資本爸爸們也可以多來投資一下獨立動畫。

澎湃新聞：業內一直有一種說法，認為繪本也好、動畫也好，中國原創最薄弱的不在畫畫和視覺這一塊兒，而是缺好的故事，對這個問題，您怎么看？

陳夢牽：我覺得現在中國原創的好故事也越來越多了，其實在獨立動畫的圈子里，有很多優秀的動畫人，做的片子故事也好美術也很棒。在繪本界也有很多優秀的故事。近幾年我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原創繪本在博洛尼亞等世界性的大賽舞臺上獲得認可。

《蒲公英阿力找新家》的創作原稿

澎湃新聞：方便分享一下目前或者后續在繪本和動畫方面的創作計劃嗎？

陳夢牽：2023年“魔法象中國原創繪本作家巡講計劃”將在3月24日開啟，《蒲公英阿力找新家》新書巡講是該計劃的首發活動，我將帶著《蒲公英阿力找新家》到上海建投書局、蘇州圖書館、貓貓蟲書店、飯米多蔻繪本館、慢書房等地與大小讀者們見面，分享我的創作心路。相信跟大小讀者們直接面對面的交流會讓我產生創作上的新想法，也很期待在現場遇到更多有志于繪本創作的朋友，一起碰撞出更多的靈感火花。

畫稿細節

已經敲定的創作計劃方面，去年和美國企鵝合作的一本講述亞裔小女孩和中國文化的繪本《Everyone loves lunchtime but Zia》，今年會繼續繪制這本書的續集《Everyone loves career day but Zia》，同時還接了一本關于猶太中國混血小女孩搬家的繪本故事的繪制。在原創繪本上面，今年希望能夠為我的新故事《老獅子的聲音》找到有意向合作的合適出版社。這本書想把翻翻書的一些特殊工藝融合在故事中。繪本講述了一只老獅子太老了，一天出門散步的時候把自己的聲音咳了出來，然而當他的聲音找回自己主人身邊的時候，卻發現老獅子已經死了，他的聲音一籌莫展，想要尋找新的主人。我覺得以聲音為主人公會是一個有趣的切入點，故事的內核其實是一個關于身份認同，尋找個人定位的故事。

澎湃新聞：作為一線的創作者，您目前也在高校任教，在您來講，自己的創作以及剛剛談到的這些看法會讓您在教學中以怎樣的理念來引導學生呢？

陳夢牽：我覺得在學校還是一個相對自由的地方，其實是希望同學們可以不要有太多的功利心，能夠更放開地做一些相對實驗和自我表達的片子，因為畢業之后會需要考慮的事情更多了，也有生活成本的壓力，相對而言能夠肆意創作的時光就少了。大學時光是一個容許試錯的時間，希望大家可以利用這段時間發展出自己的風格，找到自己的特色。我會鼓勵同學們多嘗試各種媒介，我覺得每一種繪畫媒介都是有自己的個性的，當嘗試新的繪畫材質的時候也可以打破一些以往的思維慣性，碰撞出有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