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美國前總統(tǒng)吉米·卡特在民主黨全國大會上。視覺中國 資料圖

當?shù)貢r間2024年12月29日，美國前總統(tǒng)吉米·卡特去世，享年100歲。卡特被譽為“中美關系領路人”，在他任內(nèi)，中美兩國正式建立了外交關系。

1978年的12月，我正在讀大一，我們從學校的高音喇叭聽到中美發(fā)表建交公報的消息，我和很多同學一樣，感覺不可思議。1979年春節(jié)期間，鄧小平應卡特總統(tǒng)邀請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笑容可掬的卡特，看到當時欣欣向榮的美國，看到美國人民對中國代表團的友好。那時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近20年后，我會給那個在白宮迎接鄧小平并啟動美國與中國全方位合作的卡特總統(tǒng)“打工”。

初見卡特

第一次見到卡特總統(tǒng)的時間我記不清了，應該是在1990年前后，當時我在位于亞特蘭大的埃默里大學（Emory University）讀美國歷史博士。從1981年被美國選民用選票“強迫退休”之后，卡特被埃默里大學聘任為杰出教授。作為大學教授，卡特每學期要在學校上幾次課，并在秋季學期對在校的國際學生發(fā)表講話并接受提問。我第一次見到卡特就是在這樣一個場合。能如此近距離觀察前美國總統(tǒng)，心情自然激動，當時想要提一個問題，因為緊張，也沒敢提。

1996年秋，埃默里大學政治學系的教授帕斯特（Robert Pastor）給我郵件，說卡特中心應中國民政部的邀請去觀摩中國村民選舉，問我能不能幫他做一些相關的事。我說我不懂選舉，怕幫不上什么忙。他說不懂可以學，我先讓你去尼加拉瓜觀摩總統(tǒng)大選。當年10月，我作為卡特中心選舉觀察員去了尼加拉瓜。前尼加拉瓜革命領導人奧爾特加敗選，他表示不接受選舉結果，要“上山打游擊”，卡特與他交談，說這次輸了下次可以再選，搞武裝斗爭只能是兩敗俱傷。奧爾特加接受了他的建議，終于在2006年贏得了選舉。

1996年10月20日在馬那瓜的洲際酒店，卡特和選舉觀摩團的共同團長、老布什總統(tǒng)的國務卿貝克（James Baker）一同來看望卡特中心的選舉觀察員。當時正在吃飯，我一緊張，把沙拉掉在了衣服上，很尷尬。這是我第一次在工作中接觸到卡特。

1998年9月1日，我從卡特中心的志愿者變成了正式員工。此后，幾乎每兩個星期就能見到他一次。他和夫人住在離中心200多公里的老家平原小鎮(zhèn)（Plains，佐治亞州），一個月到中心兩三次，聽取匯報和指導工作。

2001年9月，我第一次陪同卡特訪問中國，見到了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中國的最高領導人。之后又跟著卡特見到多位中國領導人。

“咱們一起喝一杯”

2009年，我陪卡特到中國參加紀念中美建交30周年的活動，當時中國政府還邀請了包括基辛格、布熱津斯基和斯考克羅夫特在內(nèi)的很多美國前政府官員參加各種活動。卡特帶著他們一道在北京民族文化宮參加了中美建交30周年圖片展的開展儀式并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

北京之后，卡特到了上海，下榻在當年尼克松訪華住過的錦江賓館，并在“上海公報”簽署的小禮堂發(fā)表主旨演講。在離開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卡特叫我到他的房間去一下。我很緊張，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活動沒有安排好要挨批評。我敲門進到他的房間，他說，“亞偉，這次訪問很成功，咱們一起喝一杯。”他打開了一瓶紅酒，并給我倒了一杯。

第二天卡特在美國駐上海總領館與本地的精英座談，在去機場前，他突然說想坐磁懸浮列車去機場。因為這是臨時提出的要求，中美保安“大驚失色”，馬上去安排。卡特后來在各種場合多次講到他乘坐磁懸浮的經(jīng)歷，褒揚中國基礎設施的日新月異。

2010年9月，卡特應邀去湖南芷江參加陳納德將軍雕像的揭幕儀式。揭幕當天，赤日炎炎，卡特總統(tǒng)夫婦準時到達揭幕場地，但儀式推遲了一段時間才開始，他們就坐在那里等候，沒有任何怨言。這也許是卡特作為曾經(jīng)的美國海軍軍官，對陳納德這位美國陸軍軍官的一種無聲的尊重吧。

2011年，中方邀請卡特到北京參加紀念乒乓外交40周年的活動。我當時擔心卡特會因為這事跟他無關而拒絕，但他高興地接受了邀請。其實，1979年鄧小平訪問美國時，卡特總統(tǒng)在白宮為他舉辦國宴，并邀請前總統(tǒng)尼克松參加宴會。這是尼克松1974年8月辭職后第一次返回華盛頓。

在中國過90歲生日

2014年9月，卡特總統(tǒng)最后一次訪問中國，參加慶祝中美建交35周年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65周年的活動，并在北京和青島參加了中國朋友為他主辦的90大壽的宴會。在北京貴賓樓，《財經(jīng)》雜志創(chuàng)始人王波明為卡特總統(tǒng)組織了一場慶生宴會，參加宴會的是所有健在的中國前駐美大使和夫人，以及曾經(jīng)參與過管控中美關系的黨政軍退休人員。鄧榕坐在卡特旁邊，她拿出1978年發(fā)表中美建交公報的《人民日報》和她父親訪美時與卡特總統(tǒng)的一些照片，并向卡特贈送了鄧樸方寫的回憶錄。當時兩人都流了眼淚。卡特中心在中國最早的合作伙伴就是鄧樸方出任主席的中國殘疾人聯(lián)合會。

除了向卡特總統(tǒng)匯報工作和陪同他多次訪華，我和他還有幾次更為“密切”的互動。

2018年2月14日，情人節(jié)，作為杰出教授，卡特到我在埃默里大學所教的《中國外交》班上課，回顧了中美建交的過程，分享他與鄧小平的交往，評論了中美關系的重要性和面臨的挑戰(zhàn)。講了近70分鐘，快94歲的他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還略帶歉意地說，他今天講得有點多了。來自中國的幾位留學生特意給卡特贈送了春聯(lián)。

2019年1月1日是中美建交四十周年，卡特中心作為非政府組織主辦了大型紀念活動。1月18日，卡特在時任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和時任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會長李小林致辭之后在會上做主旨發(fā)言。他說，中美多年的外交關系給兩國和世界帶來了和平、穩(wěn)定和繁榮。他感謝鄧小平當年的遠見，表示兩國外交對其他地區(qū)的發(fā)展有深遠的影響。對于中美啟動和擴大在發(fā)展中國家的經(jīng)濟和社會方面的合作，以及兩國攜手推進朝鮮半島無核化進程，他也表示了支持。他還談到作為總統(tǒng)當年是如何穩(wěn)定出現(xiàn)巨大麻煩的美日關系。

這是卡特最后一次參加由卡特中心主辦的公開活動。

2021年1月5日，我正在線上參加中心的一個例會，卡特的秘書通過會議軟件發(fā)信息說，卡特要給你打電話。當時在線的同事都羨慕地看著我，已經(jīng)幾乎足不出戶的卡特為什么要給我電話？電話很快打到我手機上。卡特問我是不是可以和當時還是候任總統(tǒng)的拜登的團隊的任何人說上話，他聽說現(xiàn)在中國學生赴美留學辦簽證比較困難，希望能幫他向拜登的團隊傳達這一關切。我對他說，你是最能跟拜登說上話的人。他說，那你替我給拜登起草一封信。我當天寫好了信，卡特也在當天做了修改和批復。第二天，這封信由卡特中心總裁亞歷山大通過他的老熟人、當時已被提名為國務卿的布林肯轉(zhuǎn)交給了拜登。后來拜登發(fā)布行政令，減少了對中國留學生赴美的簽證限制，與卡特的這封信有一定關系。

（劉亞偉，美國卡特中心中國事務高級顧問、亞特蘭大中國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