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書歐洲｜葡萄牙喬安娜圖書館：在這里領略18世紀的“中國風”

崔瑩

2023-03-03 16:53

來源：澎湃新聞

尋書歐洲之葡萄牙喬安娜圖書館(01:17)

我在等待參觀科英布拉大學的喬安娜圖書館（Biblioteca Joanina）時，不由得羨慕起殘疾人來：因為工作人員正給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姑娘“開小灶”，允許她提前進入圖書館，并可在里面多待些時間。一般的參觀者只能在預定的時間進入圖書館，參觀時間不能超過十分鐘。對于入選世界十大最美圖書館之一的喬安娜圖書館來說，十分鐘怎么夠呢？并且，圖書館內不允許拍照。我多么希望自己的眼睛里能裝個攝像頭，好記錄下這座精美絕倫的圖書館。

科英布拉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也是我最喜歡的葡萄牙小城之一。這里有古羅馬神殿的地下走廊，有巴洛克風格的教堂。1131年到1255年間，這里曾是葡萄牙首都。中世紀晚期，它是葡萄牙的文化中心。科英布拉大學于1290年由葡萄牙國王迪尼什一世建立，原位于里斯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學之一。1537年，若昂三世國王下令將這所大學搬到科英布拉，并將法律系設置在皇宮里?？朴⒉祭髮W被譽為“葡萄牙的牛津大學”。如今，在學院宮（Pa?o das Escolas）的廣場中央矗立著若昂三世國王的雕像，國王默默地注視著他一手扶持的大學。

科英布拉大學的學院宮廣場

若昂三世國王的雕像

喬安娜圖書館誕生于若昂五世統治期間。1716年，科英布拉大學校長努諾·達席爾瓦·特萊斯（Nuno da Silva Teles）向若昂五世國王寫了一封信，提議建造圖書館。在獲得王室批準后，這個項目于1716年10月31日開工。若昂五世國王是文化、科學和藝術的贊助人，這座圖書館是國王推崇文化的見證。

圖書館的主體建于1717年至1728年間，包括石墻、磚拱頂和覆蓋黏土瓦的木屋頂等。在整個1720年代，玻璃工匠、畫師和其他工匠裝飾了圖書館的內部。地板上有幾何圖案，天花板上有葡萄牙藝術家東尼·奧希莫伊斯·里貝羅（Antonio Simoes Ribeiro）和文森特·努內斯（Vicente Nunes）合力創作的寓言畫。寓言畫的主體是向世人分享知識。圖書館的外墻厚約2.1米，內部多用木質材料，地板是柚木地板，內墻和天花板是木鑲板，以吸收多余的濕氣，讓室內的溫度和濕度保持書籍存放的理想環境。這樣的空間是一個真正有利于書籍保存的“保險庫”。

喬安娜圖書館藏書約7萬冊，其中許多書可以追溯到15世紀至19世紀，主要包括醫學、地理、歷史、人文研究、科學、民法、哲學和神學類著作。據說，199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葡萄牙作家若澤·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便從這座圖書館獲得啟發，創作了小說《修道院紀事》。

如今，出于對古建筑的保護，喬安娜圖書館的參觀者需從建筑側面地下二層的小門進，正門出。2022年夏天的一天，我隨著人流走進了小門，首先看到的是“學術監獄”，過去，這里被用于囚禁那些被科英布拉大學內部法庭定罪的學生及學者。沿臺階而上，富麗堂皇的圖書館撲面而來。喬安娜圖書館含有三個房間，它們由華麗的拱門連接在一起，房間四壁都是精美的書架，書架頂部飾有巴洛克風格的皇家紋章。據說，這些書架所用的木材來自巴西。金色與綠色是第一個房間的主色調，第二個房間的主色調是金色與紅色，在第三個房間中，黑色和金色相映成輝。入口處懸掛著意大利畫師多梅尼科·杜普拉（Domênico Duprà）畫的若昂五世國王的肖像。

喬安娜圖書館

“學術監獄”所在地

圖書館內的皇家紋章

如果仔細看，你會發現，除天花板外，內部的許多部位，比如柱子、墻壁和書架等，都有涂漆和鍍金的圖案，充滿東方情調，像是來自中國的裝飾藝術——這些花卉、樹木、巖石和寶塔與當時的中國有著怎樣的關系？我不由得產生了種種疑問，但現場并沒有講解員，我只得去查閱資料，結果找到日本學者井古善慧做過的相關研究。

洋溢著中國風的書架

原來，這些圖案源于里斯本裝飾藝術家Manuel da Silva。1723年，他來到科英布拉為若昂五世的圖書館工作，負責這里的鍍金和上漆工作。井古善慧稱這種著色技術為“仿漆”（Japanning），而上面的鍍金圖案在當時被譽為“中國風”圖案。仿漆指的是用某種特殊的涂料模仿日本和中國漆器的視覺效果，這些涂料通常呈黑色、紅色或綠色。當時的歐洲工匠為什么不用真漆，而用仿漆？井古善慧解釋，制作漆器所需要的特定汁液的樹木只能在日本、中國和遠東地區種植，而將這種汁液運回歐洲的話，材料在運送過程中就會硬化，所以歐洲的工匠便發明了仿漆。與真漆相比，仿漆似乎更具優勢，因為歷經300年，其色彩依然鮮艷。如果當時用真漆裝飾的話，這些色彩在葡萄牙強烈的陽光和干燥的氣候中，用不了多久就會褪色。

黑色和紅色仿漆為中國風的鍍金圖案提供了理想的背景，這種組合傳遞出濃郁的東方色彩。在這些鍍金圖案中，花朵有時單獨出現，有時和樹木、巖石、寶塔一起出現，可以推測，這肯定受中國制造的體現自然之美的瓷器和漆器的影響。井古善慧發現，在喬安娜圖書館內的336個面板中，107個面板上畫著單獨的花朵，60多個面板上畫著花卉和鳥，并且，有些花可以清楚地辨認出來，如玫瑰和睡蓮。這些面板中也描繪了一些具有東方特征的人物像和寶塔。井古善慧認為，這些中國風圖案呈現的是300年前葡萄牙人想象中的中國。

不過，這種想象并非無源之水。1535年，葡萄牙人取得在中國澳門碼頭?？看?、進行貿易的權利。1557年，葡萄牙人開始永久居留澳門，并據此開展與日本的貿易。葡萄牙與中國的貿易往來頻繁不息，到了18世紀，中國的瓷制品，特別是青花瓷器對葡萄牙瓷板畫產生了重要影響，葡萄牙瓷板畫生產出現中國風。與此同時，喬安娜圖書館的裝飾刮起中國風也不足為奇了。而實際上，18世紀幾乎全歐洲都受到中國風藝術潮流的影響，包括英國、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國等國家都誕生了洋溢著中國風的裝飾藝術。

我之前參觀過眾多的歐洲皇宮或城堡，經常會遇到飽含中國風的“中國屋”，但像喬安娜圖書館這樣將中國風元素直接融入室內設計的很少。喬安娜圖書館同時具有巴洛克風格和中國風，是一座中西藝術互滲相融的圖書館。

喬安娜圖書館另外一個遠近聞名的特點是：蝙蝠在這里“執勤站崗”。世界上總共有兩座圖書館由蝙蝠吃書蟲，保護古籍。離里斯本不遠的馬夫拉宮圖書館是一家，喬安娜圖書館是另外一家。據說，自喬安娜圖書館創建以來，蝙蝠就在這里安了家。它們也許比圖書管理員更熟悉圖書館里有哪些重要的書。比如，這里有16世紀出版的《葡國魂》（Os Lusíadas）的首版，哈利卡納蘇斯的狄奧尼修斯（Dionysius of Halicarnassus）的《羅馬古事記》的首版和15世紀的《時禱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