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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蹦迪的街頭報亭,裝著年輕人的電子夢

2023-03-03 07:1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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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曾經失落的報刊亭,是隱匿在街頭的電子樂club,是不用顧忌別人眼光的烏托邦。

作者 | 鐘綠

可以蹦迪的六平米報刊亭

2022年天津冬夜,繁華的濱江道街頭,青年男女紛紛走向一座只有六平米的報刊亭。散發著紅綠燈光的亭子門邊貼著八個大字:不賣報紙,可以蹦迪。

門內還有暗門,厚重鐵門后的四平米舞池里,人們玩得格外瘋狂。大喊,大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跟隨充滿律動的電子樂搖晃身體,連著蹦幾小時也不覺疲倦。

有人帶了噴漆,大家便在外墻燈箱上涂鴉“朋克萬歲”“Techno”等字樣。常客說,今晚是得了阿爾茨海默癥也不會忘記的美好回憶。

這是電子樂club“普通PUTONG”在天津的最后一夜。這個在街頭存在了一年的club離開后,天津將再次回到僅有一家地下電子樂club的局面。

這里的老板、DJ和調酒師都是同一個人,27歲的天津人陳裕桐。Club員工是他在這里的最大投資——三個還挺不錯的音箱,分別稱作“胖黑”、“大黑”和“二黑”。

裕桐是美術學院畢業的學生,研究生又去了德國學設計,回國后過了半年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感到不夠自由,便想著做點自己覺得有意思的事情。

小時候裕桐總會期待報刊亭里新到的漫畫和雜志,長大后報刊亭已經沒落,他卻想到可以用來試著開一個club。

不想過普通人生活的他給club取名“普通”。乍一看,它也確實只是普通街道上一個普通的報刊亭而已。

只有當你推開那扇門,進入一個由電子樂構造的“地下世界”,事情才變得不普通起來。

在這里你可以聽到Techno、House、Psytrance等各種風格的電子音樂,喝到最便宜的酒水。足足240ml的金湯力,只要15塊一杯。

因為一次最多能擠進十個人,裕桐設置為按輪次收費,20元8分鐘。不盡興也可以再進來接著蹦。

不同于常規club營業時間多從九點起至后半夜,PUTONG是下午三點開門,到九點半就結束。

裕桐解釋道,PUTONG主要是一個電子樂推廣的試驗點,健康的營業時間能被更多人接受。也正因為是試驗點,就不去跟大部分夜店搶生意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自己也想早點休息。

顧客從12歲到50多歲

在電子樂文化并不發達的天津,開一個這樣的club,一開始并不容易。

習慣了夜店氛圍,20出頭的年輕大學生來這里,會一遍遍喊著,音量開大點,再大點!有初中生把這里當KTV,點Beyond的《海闊天空》。更多年輕人要聽早已流行起來的Hip-hop。

有了點名氣以后,拍照打卡的人也多了起來。精心打扮的年輕人不買門票,在門口找好背景角度,咔嚓幾下就離開。也有跟風來的人會進去看看,五分鐘就出來了,想著老板是神經病,自己也是神經病。

裕桐想得挺開。PUTONG設計初衷是打造一個完全沒人打擾,能好好享受音樂的環境,路過的人進來能短暫放松一下就很好。至于那些不接受的聲音,不去管它就是了。“我只是給他們提供多一種選擇。”

客人年紀最小的是個12歲的小學生,母親帶他來看新鮮,自己卻不敢進去,只在門口張望。

年紀最大的是三個50多歲的阿姨,風風火火沖進來喊道“我要喝酒!”裕桐上了量最少的shot。喝完之后她們覺得不帶勁又接著點,三個人喝了五六杯。阿姨們進去玩得也挺開心,笑著蹦著出來了。

聽搖滾樂的也來了。這時裕桐會配合著放一些他們喜歡的,比如國內的新褲子,國外的涅槃樂隊。人們玩到興起時會Pogo,也就是使勁搖頭,甚至沖向墻邊。

對于這些,他都喜聞樂見。反正墻修得夠結實。

小報亭開了兩個多月后,才終于有了電子樂club的樣子。北京、臺北、烏魯木齊等地的電子樂迷慕名而來,有人形容這里為一方純粹的“極樂凈土”。

天津本地有個由十七八歲的高中生組成的銳迷組織,讀高二的小G和曙光就是其中成員。他們的共同點,是都喜歡以銳舞(Rave)為主的電子樂文化。

在PUTONG出現以前,天津算得上地下club的只有一家叫YUANBAO的店,還兼賣咖啡。銳迷們沒地去的時候,會帶上設備,在大光明橋橋洞下或者海河邊自己打碟玩。

小G用自己暑假兼職當保安、服務員攢的錢買了DJ設備,跟朋友們一塊兒玩。有天在去YUANBAO的路上,他發現了這個小亭子。銳迷們從此有了一個分享電子樂的烏托邦。

熟了以后他們稱裕桐為“桐哥”。去過電子樂圣地德國的桐哥對少年來說是良師益友,和這個六平米的空間一起,支撐了他們對電子樂的向往。

有活動的時候曙光會來PUTONG做DJ。看著舞池里的人像在家里一樣融洽,他越放越開心,底下的人也越跳越開心,他覺得,那是真正美妙的時刻。

人們真正享受的是地下club的包容

裕桐第一次去夜店是在初中,店里放著時下流行的音樂,來玩的人里不少戴金鏈的大哥。他并沒有蹦迪,而是在卡座里坐了兩個多小時,心想這幫人來這干嘛。

和許多人一樣,裕桐想到夜店就覺得烏煙瘴氣。直到2019年夏天在柏林,他坐了半小時的城市列車,又步行十幾分鐘,抵達柏林郊區一片舊廠房,顛覆了對夜店的印象。

走進這個工廠改造的大院,人們仿佛老社區里的居民一樣,拿著酒杯熱絡聊著天。

院子左邊的廳里放著流行樂,右邊放說唱,都是人頭攢動。裕桐意興闌珊,繼續往前走,下到了一個地下倉庫。

他說,那是他愛上電子樂的地方。

那里是布斯克騎士俱樂部(Ritter Butzke)的電子樂廳,門票12歐,一杯shot才2歐。廳內保留了原來的地下室布局,除燈光外幾乎沒別的裝飾。也不像之前兩個club那么擁擠,卻是最讓他走不動路的地方。

在國內蹦迪只是覺得音量夠大,在這里裕桐卻感受到了音樂的不同形式,電子樂傳遞的能量不斷穿透身體。

裕桐跳得蹩腳,但那一刻完全不用在意別人評價你的舞技,每個人都會給其他人留下空間,可以盡情舞動。

貧窮而性感的地下club讓裕桐開始想要探索,他去了所有電子樂迷心中的麥加——Berghain。

柏林墻倒塌后,很多廢舊建筑被年輕人占據用來辦派對,那時發展起的地下club文化在德國一直保留到今天,成就了“擁有最好夜生活”的柏林。Berghain就是其中的傳奇。

這是一座可以容納 1500人的工廠,吸引著所有的亞文化愛好者,被稱為變態、藝術家和瘋子的聚集地。

人們排幾小時長隊挪動到入口處,等著一身黑色鉚釘皮裝的守門人大叔“審判”。只要他一搖頭,無論你等多久都只能吃閉門羹。

沒人知道他的標準,碼農、流浪漢、朋克青年都進去了,馬斯克、麥當娜等無數名人卻被拒之門外。

裕桐排到門口時DJ 已經連續打了 20 多個小時的碟,即將結束,就也沒能去成。

但他把Berghain所代表的平等包容的電子樂文化帶回了國內,開了同樣接納所有人,歡迎少數派的PUTONG。

曙光除了喜歡電子樂,還是個福瑞愛好者。在PUTONG,他可以穿著毛茸茸的狼頭外套打碟,沒人會像他在天津街頭遇到的那樣,投來異樣眼光。

他感受到了被稱為“PLUR”的銳舞精神:Peace(和平)、Love(愛)、Unity(團結)和Respect(尊重)。

在無聊的學校生活之外,他有了這么一個天馬行空的地方,可以叛逆,可以做自己覺得酷的事情。直到烏托邦離開。

2022年10月,核酸亭外排隊的人是PUTONG的五倍不止。裕桐拍下了這一幕,有些失落。一個月后他宣布,PUTONG將搬到廣州。

小G對PUTONG的搬離并不意外。國內還沒有形成很好的地下文化氛圍,在北上廣深這樣的超一線城市,地下電子樂club都不過寥寥數家,遑論天津。他能做的,就是在每個放假的周末,去和PUTONG告別。

裕桐沒有放棄,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在廣州物色有意思的空間。今年四月,寫字樓沉悶的格子間里,會建起新的PUTONG。

城市總需要這樣的角落,那是冰冷之下的另一副面孔,更鮮活,更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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