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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來到美術館”辦了50期,詩歌仍能影響人群
在今天,詩歌與大眾的分離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一部分詩人接受了現狀,選擇安靜地寫作,不再糾結讀者問題;一部分詩人則仍希望詩歌能夠在圈子之外發生影響,王寅就是其中之一。
2012年,詩人王寅開始與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合作,策劃推出了“詩歌來到美術館”項目,每月一期,每期邀請一位“國內頂尖、國際一流”的詩人,在美術館空間內與觀眾分享他們的創作和經驗。截至5月底,該項目已經舉辦了50期,邀請到歐陽江河、翟永明、西川、多多、谷川俊太郎、阿多尼斯、哈利·克里夫頓等49位詩人,在國內外形成了良好的口碑和廣泛的影響,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稱之為“美術館的墻壁矗立在詩歌的懷抱里;詞語和墻壁的距離,變為歌詠和音樂”。
在近6年的時間里,詩歌在美術館的空間里沉潛地浸潤著人的心靈,盡管人數有限,但由此而生發出去的連鎖反應,讓王寅看到詩歌走出小圈子的意義。
在王寅看來,不是我們的讀者不愛詩歌,是我們的市民、讀者在日常里能夠接觸和享受詩歌的機會太少了,“活動能讓讀者感受到詩歌的魅力并讓他受益終生,他未必成為詩人、寫出很好的詩,但他會影響他周圍的人、他的孩子讀詩、寫詩,這就成功了。”

2012年,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的公共教育部主管于曉芹找到王寅,希望他能一起策劃在美術館空間進行的詩歌朗誦交流會。
“我就跟她說詩歌活動很難做,吃力不討好,就拒絕了。”王寅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如果于曉芹沒有再找王寅,那么現在這個上海的詩歌品牌活動將不會誕生。好在幾個月后,做了更充分準備的于曉芹再次找到王寅,這一次他答應擔任“詩歌來到美術館”的策劃人。
王寅不希望這個項目流于一般的詩歌朗誦活動。他覺得國內的詩歌朗誦會大多是一個又一個的詩人輪番朗誦,對于聽眾而言這并沒有太大的感染力。
“原來的詩歌形式我們不滿意,詩人的朗讀不夠職業,也不夠有特色,甚至有的詩人在公眾場合朗讀自己的詩歌還會覺得不好意思;有時候朗誦會是在混亂的環境中,聽眾也很雜,這一切都讓詩歌朗誦變得不那么令人愉悅。”王寅說。
他給美術館搭建的框架最核心的部分有兩點,一個是以對談形式,由主持人引導話題以保證內容品質,同時兼顧趣味性;另外一個則是每期只邀請一位詩人,他覺得“一堆人的詩歌朗誦活動,每個人讀一首詩,比較分散,也沒有跟讀者交流的環節,效果并不好”,希望詩人有機會“充分展示他的生活和創作,特別是他極具個人化的創作觀念,包括他的困惑和矛盾”。
這個架構一直保持到現在,使得“詩歌來到美術館”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性格和氣質,有別于國內一般的詩歌活動。

主持人的分量
在這樣的形式下,主持人就顯得尤為重要,“既要對詩歌了解,還要有現場駕馭經驗。”到目前為止,“詩歌來到美術館”經歷過掃舍和胡續冬兩位主持人。
“胡續冬本身是詩人,他和詩人之間的互動經常會冒出比預想更好的火花。”王寅對胡續冬的肯定是恰當的,甚至可能還有些不夠。
胡續冬自第15期接替掃舍擔任主持人至今,他的作用可能比“主持人”三個字表現出來的要多得多。他精通英語和葡萄牙語,對國內和國外詩歌生態十分熟悉,更重要的是胡續冬對節奏和語言出色的駕馭能力。但即使擁有這些優勢條件,胡續冬每次活動前仍會花大量時間和精力,一絲不茍地做好準備工作。
“實際上是一篇論文的準備量,但它的呈現形態又是非常公眾化的,要有一定的親和效果。”所以每次從北京來上海,胡續冬都提前一天到,而當天晚上他會拒絕一切應酬,專心在賓館里“備課”。
“有些詩人不善于表達,但在互動間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化學效果。現場氣氛的感染,主持人的追問,對詩人自身也是一種激發,他會很興奮,也會有新的收獲。總之是既不能單調無趣,也不能缺少學術性。”胡續冬的加入,讓王寅可以安靜地“躲”在幕后,欣賞到他所期待的“儀式感”。

“詩歌朗誦應該有儀式感,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詩人和讀者之間產生一種奇妙的氣場,他們平等交流、盡情探討,甚至激發出彼此思維的火花。”王寅希望由此讓詩人和詩歌讀者獲益,邀請國外詩人來朗誦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國外的詩人他們經常朗誦,請他們來看他們的經驗是怎樣的,我們可以學習,多了以后國內的朗誦會就會成熟起來”。
實際上,不僅僅是朗誦上的儀式感,在活動協調黃蓓蓉看來,儀式感滲透在整個活動的各個環節:“從我們公號發布消息開始,到觀眾報名,來美術館空間,現場簽到,然后在兩個小時里聆聽、朗誦、互動,我就感覺整個過程以一種很優美的姿態在進行,充滿了儀式感。”
而且很多詩人并不只有單一的詩人身份,他們也是畫家、音樂家、歌手、舞者,等等。所以活動也希望他們盡可能多地提供詩歌內外的元素,比如黃燦然會讀他和王寅早年的通信,翟永明展示了她的攝影,阿多尼斯的那一場同時還展出了他的畫作,揚·埃里克·沃勒則播放了他的爵士樂現場視頻,特倫斯·海斯更是把他的詩即興唱了出來。

近六年50期里,“詩歌來到美術館”邀請到的詩人,就漢語詩人來說,既有多多、芒克這樣的詩壇耆宿,也有倪湛舸、包惠怡這樣的新鮮血液,既有歐陽江河、西川這樣的中堅力量,也有萬夏、李亞偉、阿庫烏霧等構成漢語新詩多元版圖的重要代表。而國外詩人,到目前已經邀請到21個國家或地區的詩人,涉及英、法、德、意、日、西、葡、波蘭、馬其頓等很多詩人都是十余種語言,其中不少詩人是首次被介紹到中國或在中國開朗誦會。
第一期請的是黃燦然,第二期是歐陽江河,兩位成名詩人吸引了不少觀眾前來,效果很好。到了第三期,王寅他們大膽請了在國內無甚知名度的英國詩人西蒙·阿米蒂奇。
盡管前兩期效果很好,但考慮到黃燦然和歐陽江河都是“自帶粉絲流量”的詩人,王寅有些擔心西蒙·阿米蒂奇這一場的呈現。
“我們想了很多辦法,請人翻譯了他的詩歌在微博上推廣,并在微博上傳了他的朗誦視頻、他為BBC的紀錄片擔任主持人的片段,他擔任主唱的樂隊的MV,除此之外,我還挑了一首看上去非常好懂、但翻譯難度不小的短詩,舉行了在線有獎翻譯競賽活動,獎品是西蒙親筆簽名的原版詩集。”美術館和王寅花了不少心思在推廣上。
“那場來了兩百人,現場氣氛也很好。詩人高興壞了,他在國外一場朗誦會的讀者也就二三十人,而且是退休的老人,我們這里都是年輕人,聽眾提問的質量也很高。”這也讓王寅心里有了底,“有了這樣的基礎,可以請一些尚不為人所知的年輕詩人,只要他寫得好,就可以請過來做推介,發現和推介新人會讓這個活動更有存在的價值。不用擔心讀者,讀者很明白什么是好詩。”
雖然選詩人主要由王寅決定,但他會請每位來到美術館的詩人推薦他們欣賞的詩人,這樣也能削減個人視野和趣味帶來的人選同質化問題。“我們已經請了70后詩人倪湛舸、80后詩人包慧怡來,現場來了很多讀者,這對我是很大的鼓舞。我不想只推介有名氣的老詩人,希望今后能做得更有趣,更好玩兒。”
當澎湃新聞記者半調侃地問“接下來是不是就輪到90后、00后了”時,王寅不假思索地說,“沒問題啊。遴選詩人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好詩人。”

隨著活動逐漸名聲在外,請詩人不再是件費勁的事,甚至有外國詩人自費機票要來參加。但從“詩歌來到美術館”項目開始之初,錢就一直是個大問題。
“我們最開始做只有一期的錢,第一期做完后,隔了3個月有了新的贊助才做了第二期。”王寅回憶,當時活動的資金都是美術館從社會拉的贊助,“拉到贊助就搞一期,沒有就等著。”所以當時沒有人知道這個項目能進行到何時,能達到什么效果。
后來美術館撥出了一筆專項資金用于“詩歌來到美術館”的運行,這才結束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困境。但即便如此,王寅說,“美術館也有自己的困難,所以還是要找贊助”,甚至還會千方百計地省錢,比如關系比較好的詩人來上海或周邊地區,王寅他們會趁勢請過來,這樣至少省了機票,有的甚至連住宿都省了。
“無論你當初設想得多好,活動設計得和別人有多么不一樣,但是能夠使得一個活動成為品牌的永遠是持續性。”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項目協調黃蓓蓉看來,美術館要做的就是支持這種持續性。

“現在的美術館是一個更加開放、多元和具有包容性的地方。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的定位雖然是當代藝術,但我們的活動不僅限于當代藝術,除了詩歌之外,還有音樂、演出等各種形式。我們愿意去嘗試可能性。”在回顧“詩歌來到美術館”項目的初衷時,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館長甘智漪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們希望詩歌與當代生活形成鏈接和對話,成為公共文化生活的一部分。
王寅也不認為詩歌囿于小圈子是一個健康的狀態,他也不覺得讀者的鑒賞力應該被低估,“其實詩歌好不好,讀者自有鑒賞力。你可以看到他們眼睛里有熱情、有渴望,提問的質量也很高,這對詩人來說也是很好的互動。所以千萬別認為讀者沒有鑒賞力,他們知道誰好,誰不好,哪首詩好,哪首詩不好。”
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項目協調張凌云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活動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讀者群,還有志愿者因為喜歡“詩歌來到美術館”,而反復來申請做志愿者。
在王寅看來,詩歌活動就該放在社會公眾層面來做,只放在小圈子的話,太可惜了,“而且并非只有美術館才能這樣做,很多場所都可以。我在國外參加詩歌活動,有的在咖啡館,有的在劇場,有的在草坪上,關鍵是把場地安排好,把氣場聚集起來。美術館只是一個場所,關鍵還是看組織者和找來的詩人,在不在美術館并不重要。”。
“在我們的生活里,能跟好詩人面對面交流這樣的經驗太少了。真正的效果是看不見的、潛移默化的,也是無法量化的。活動能讓讀者感受到詩歌的魅力并讓他受益終生,他未必成為詩人、寫出很好的詩,但他會影響他周圍的人、他的孩子讀詩、寫詩,這就成功了。”王寅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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