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Biblioteca Històrica. Universitat de València），圖書管理員勞拉·薩拉（Laura Saera）指著一本印刷于1562年的書告訴我：“這是一本介紹不同城市的書，由女印刷商印刷，它是我們這次展覽著重推介的書之一。這本書很特別，女印刷商在書中寫了一個說明，表示：女性印刷的書和男性印刷的書一樣好。”這次展覽的名字是“并非看不見：瓦倫西亞印刷史上的女性”。

“并非看不見：瓦倫西亞印刷史上的女性”展覽

1562年，女印刷商在書中標注“女性印刷的書和男性印刷的書一樣好”

自從15世紀印刷術傳到伊比利亞半島以來，瓦倫西亞地區就出現了印刷商。印刷商以男性為主，但一些女印刷商也不容忽視。大多數情況下，女印刷商居于幕后，默默無聞，但有時候她們也會“沖鋒上陣”。根據書籍上的落款，研究者們整理了專門由女印刷商掌管印刷的書籍。這些女印刷商或者繼承去世的丈夫留下來的印刷業，或者繼承父輩的產業。她們不僅指導下屬工作，也參與排版印刷等過程，包括選擇紙張、裝訂、染料的制造等。

勞拉向我隆重介紹了16世紀瓦倫西亞最著名的女印刷商杰羅姆·蓋爾斯（Jerónima Galés）。瓦倫西亞有一條大街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以表示對她的紀念。很多西班牙人知道，杰羅姆·蓋爾斯嫁給了擁有佛蘭德血統的西班牙印刷商瓊·梅（Joan Mey），并育有六個孩子。除了撫養和教育孩子，杰羅姆·蓋爾斯也在家族企業工作。當丈夫前往馬德里創建另一家印刷廠時，杰羅姆·蓋爾斯負責管理瓦倫西亞的這家印刷廠。1556年，瓊·梅去世，杰羅姆·蓋爾斯全面接管家族企業。在她執掌印刷廠期間，出版物的版權頁中會印有“瓊·梅的遺孀”或“瓊·梅的家族”字樣。

杰羅姆·蓋爾擅長斯經營，印刷廠的客戶數量日益增多，瓦倫西亞的一些重要機構，比如醫院和市政府等，也成為她的客戶。除此之外，杰羅姆·蓋爾斯還將印刷品種擴展到宗教作品和通俗讀物等。1559年，杰羅姆·蓋爾斯和她的員工佩德羅·休特（Pedro Huete）再婚。于是，她把印刷商的名字改成了丈夫的名字。21年后，佩德羅·休特去世。此后，這家印刷商印刷的書籍都署名為“佩德羅·休特的遺孀”。杰羅姆·蓋爾斯寡居期間，印刷了250多本書。在這次“并非看不見：瓦倫西亞印刷史上的女性”展覽中，展出了由杰羅姆·蓋爾斯執掌印刷廠期間印刷的部分書籍。

展覽中的所有書籍都來自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的館藏，這座圖書館里保存著大量16世紀和20世紀之間出版的珍貴手稿。瓦倫西亞大學是瓦倫西亞最古老的大學，成立于1499年。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785年，這首先要源于西班牙法學家、語言學家和錢幣學家弗朗西斯科·佩雷斯·拜爾（Francisco Pérez Baier）的捐贈。

瓦倫西亞大學舊址

弗朗西斯科于1711年出生于瓦倫西亞，曾在瓦倫西亞大學習哲學和神學等，精通希臘語和希伯來語。他擔任過瓦倫西亞大學的希伯來語系主任，并曾受皇家委員會任命負責審查托萊多檔案館的檔案。西班牙斐迪南六世（Fernando VI）國王還派他前往意大利收集手稿、錢幣和古代銘文等。后來，卡洛斯三世（Carlos III）委托他清點埃斯科里亞爾修道院的希臘文、拉丁文和希伯來文手稿。1783年，卡洛斯三世任命他為西班牙國家圖書館館長，負責編撰出版經典著作。1785年，弗朗西斯科向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捐贈了兩萬多本圖書，其中包括200多本“搖藍本”（cunabula），即歐洲活字印刷術發明之后至1500年的早期印刷時代出版的書。因為這些珍貴的藏書，大學決定創建圖書館。這座圖書館于1788年落成。為了感謝弗朗西斯科的捐贈，圖書館中的一個房間以他的名字命名。

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弗朗西斯科閱覽室

弗朗西斯科的做法影響了其他的愛書人。很多教授步弗朗西斯科后塵，也將自己的藏書捐贈給了圖書館。不幸的是，19世紀初，拿破侖入侵西班牙，一枚炸彈落在大學建筑上，引發火災，導致很多圖書受損。火災后，瓦倫西亞大學的校長和教授紛紛加入捐贈隊伍，齊心協力，重建圖書館。1837年，圖書館重新開放。

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藏書的另一個重要來源是修道院。1835-1837年間，西班牙政府頒布了la Desamortización法案，將所有天主教會幾個世紀以來擁有的土地與修道院一律收歸國有，并且把能夠拍賣的都拍賣掉。這些財產中包括大量圖書館，其中收藏有許多珍貴的圖書。國家成為這些圖書的主人，重新對它們進行分配。于是，部分書籍被送往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這些圖書主要來自赤足加爾默羅會教堂、圣方濟會修道院、奧古斯丁修道院等修道院和圣米格爾德洛斯雷耶斯修道院等。

幾個世紀以來，教授向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捐贈書也似乎成為傳統。后來，大學教授馬里亞諾·利南（Mariano Li?án）遺贈了他收藏的書籍、硬幣和獎章，大學圖書館員維森特·埃爾南德斯·馬涅斯（Vicente Hernández Má?ez）遺贈了他的藏書。何塞·瑪麗亞·莫萊斯（José Maria Moles）也將他擁有的1200多冊戲劇作品集捐贈給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其他的捐贈人還包括弗朗西斯科·博魯爾（Francisco Borrull）、吉納·德·佩雷洛斯（Giner de Perellós）和馬里亞諾·利南（Mariano Li?á）等。這些圖書是研究當時社會、文化和藝術的重要文獻資料。

圖書館館員索尼婭·奧爾默（Sonia Omo）帶我參觀了弗朗西斯科閱覽室。她告訴我，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里的很多藏書已經被掃描放在了網絡上，人們可以在圖書館的官網上查閱、下載那些珍貴的中世紀手抄本。瓦倫西亞大學歷史圖書館收藏有1000多部手抄本，其中226部12到15世紀的手抄本來自卡拉布里亞公爵（the Duke of Calabria）的捐贈。圖書館展廳的名字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圖書館館員索尼婭·奧爾默

卡拉布里亞公爵展廳

索尼婭告訴我圖書館官網的地址，并送我一份圖書館的宣傳頁。我看到上面介紹了該館最珍貴的部分藏品，包括1449年，一位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作家Francesco Filelfo的諷刺作品Satyrae Hecatostica和1563年出版的《波特蘭海圖》，以及1490年出版的瓦倫西亞騎士祖亞諾·馬杜尼（Joanot Martorell）所著的騎士小說《騎士蒂朗》等。其中，《騎士蒂朗》講的是來自布列塔尼的中世紀騎士“白臉蒂朗”橫跨歐洲的冒險故事。塞萬提斯在《唐吉訶德》中提到過這本書，并認為它是有史以來最好的騎士小說。

1490年出版的《騎士蒂朗》

1563年出版的《波特蘭海圖》

1449年出版的Satyrae Hecatostica

我不知道這些書和地圖來自修道院還是教授的捐贈，但不管它們曾經屬于誰，圖書館都是它們最好的歸宿。人的生命有限，但書可以代代相傳，無論它們是實體書，還是電子書。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將自己的藏書捐贈給圖書館，于是，一條條涓涓小溪匯聚成江河，各種知識也將會源遠流長。

（崔瑩：記者、專欄作家，愛丁堡大學博士，熱愛行走和文學，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老插畫書，出版有《英國插畫師》《英國插畫書拾珍》《訪書記》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