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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與言說|ChatGPT使日常語言視角的人類學更加重要
最近幾年探討日常語言視角的人類學,我有時也會對人工智能語言翻譯的搞法了解一下。最近ChatGPT火大了,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也坐不住。人類學中有人用它來做專業題,向它提問,然后通過朋友圈發ChatGPT的作文,驚呼了得。也有很多同行用業內話題逗弄ChatGPT,或去調侃,讓它的輸出結果荒謬和好笑。例如,有人出題:“中國人類學如何能成為一級學科”。結果當然是全網笑聲。

2022年末,上海復興公園,來到這里活動的人,相互打著招呼。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多年來不時被新技術概念及其資本忽悠過的人,會本能認為這不過是資本的概念炒作。我完全認同這種“不過資本玩概念”的看法。但人類學人之中,確實少有人從專業的看家本領,即跨文化語言翻譯和民族志寫作的角度做討論。
我前些日子看過幾篇有關自然語言處理(NLP)的文章,心里倒是有些看法。我感到,人類學確實有人工智能無法取代的部分,這些部分與我們平時說的人類語言的真值性和差異性有關。就此而言,ChatGPT等人工智能,包括谷歌翻譯等工具,很大程度上取代非創造性和工具語言性的工作后,人類學在日常語言視角下的民族志寫作,更顯出不可取代的價值。或者說,ChatGPT使日常語言視角的人類學更加重要。我以為,在AI技術進步的映照下,日常語言視角的方向,更應當成為人類學的重要著力點和支點。
道理不太復雜,對自然語言處理有所了解就知道。AI都稱作“以自然語言處理為基礎”,一般的讀者讀到此,就會放過所有更基本的問題,不再質疑所謂“自然語言處理”與人類語言表達之間的差別。
實際上,正是這個所謂“自然語言處理”顯出AI不可能取代人類的心智-語言。AI的自然語言處理,實際是用算法派給人類語言的一些“語法”或規則。例如,將自然語言按照詞向量派給詞匯,如“貓”和“狗”的相似度(余弦相似度和距離相似度等)會大于“貓”和“人”的相似度。自然語言處理依賴于海量數據,或“大型語言模型被輸入由數十億單詞組成的數據集,并基于統計概率,建立一個通常跟隨前一段文本的單詞和句子的模型”。這些文字集合的模型,就是翻譯的語言和各種說明文或論說等。就當下的教育科研中,很多作文或論文是言之無物的“好詞好句”或互相抄來抄去的文字而言,ChatGPT確實是能替代這些工作的一個好工具。甚至也能很好地勝過不少詩人的“作品”。
而在人類學領域,我們會認為,語言并不只是“話趕話”1這種跟隨前一段文字的句子模型,語言的本質是它有關于現實世界的真或假的一面,寫出“真”和辨識“假”正是社會科學的任務2。從日常語言視角人類學看,人類語言有“真”。這種“真”是與話說出的“土地”和生活形式等有關;這種“真”往往就近與“方言”和地方世界相連3。日常語言視角人類學的以上預設,使它與AI的自然語言處理雖然看上去只有毫厘之差,實際上卻謬之千里。
總之,用AI的自然語言處理,你無法去建立話與世界之間的真關系。因為語言的真,是人的心智-言語-世界之間的關系,計算機對語言的真內容是不懂的。發現語言之真或實,是人類學田野調查的目標,將這種真以文本或其他媒介(如音像)呈現則是民族志的任務。
認識清楚AI的自然語言處理的基礎,就知道它確實無法取代心智-語言。特別是,能從人類學角度認識到,差異的語言不僅是世界觀差異,而是話語說出的那個世界的差異。這會使我們更堅定認為,在ChatGPT喧囂之下,人類學的方向和能取得的成就是AI無法改變的。
寫到這里,想起過去的一篇小文,其中有幾段如下:
“十年前訪問法國時,曾經在那里的鄉下聽一個修復古琴的師傅和制古豎琴者談音樂時,說過一番與這里有關聯的話。后來我寫了一篇小文提到此事:
忘了是在談到什么話題的時候,我聽到他們講出這樣的話,‘(電子) 鍵盤的出現就是人類的末日’,我問他們這話如何理解。他們說了一堆,大概意思是:五音是要由樂師的耳朵來分辨的,樂師如同巫師,他在定五音的時候,是在與神交流,是從神那里聽到五音。鍵盤則用算法將人與神的聯系終止了,人再也聽不到神的聲音。”4
于是乎,可以聯想到人類語言有AI算法不可替代的“通神”話音和話說。是否通神姑且不談,人類說話中有真內容,它們是“自然語言處理”的結果不具有的。
注
1、此處的“話趕話”是指這個詞的一種表面的、形式的意思。而在日常語言中,“話趕話”也是有“真”的,并非這種形式上的意思。比如說兩個人因小事吵架,結果因為話趕話,越吵越兇。(來自林葉博士建議)
2、牛津大學(University of Oxford)計算機科學教授邁克爾·伍爾德里奇(Michael Wooldridge)說:“網絡對什么是‘真’或‘假’沒有任何概念。他們只是盡可能地寫出最有可能的文本來回答所給的問題或提示。因此,大型語言模型經常出錯。”ChatGPT太火,這些人卻給它潑冷水,澎湃新聞記者 吳天一,2023-02-10 18:49 來源:澎湃新聞
3、方言的真理性,可舉海德格爾晚期對德國方言詩人的研究為例。(海德格爾:《語言與家鄉》,《思的經驗》,陳春文 譯,商務印書館,2018,第146頁)。海德格爾:《在通往語言的途中》,孫周興 譯,商務印書館,2004,第210-211頁。海德格爾:《黑貝爾的語言》,《黑貝爾——鄉愁之魂》,《語言與家鄉》,見《思的經驗》,商務印書館,2018。
4、朱曉陽,《法國的水泊梁山》,《金融博覽》,201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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