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周秉昆這樣一個主角，他其實終其一生都沒有成功，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如果說他身上有什么特別之處的話，就是有中國人對于艱難困苦的忍耐力。而恰恰正是這樣的普通人，他們推動了時代的前行。”

《人世間》開播一周年了。

沒人能忘記它在2022年初開播時給人帶來的震撼：從1969年住在東北吉春“光字片”社區的周家三兄妹的故事出發，《人世間》用長達58集的篇幅，講述了人物在近50年時間里的跌宕起伏，也記錄下了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遷。

坦白地說，《人世間》在開播前就已經有了足夠耀眼的光環：同名原著出自梁曉聲之手，還獲得了第十屆茅盾文學獎；導演李路執導過《人民的名義》《巡回檢察組》，主演則是雷佳音等高知名度演員；出品方也有騰訊影業、新麗傳媒、閱文影視這“三駕馬車”。

“（劇中）周家三兄妹是那個年代萬千人的縮影，從他們的成長和轉變，可以看到中國五十年的發展歷程，以小見大，娓娓道來。”

正如豆瓣高贊短評所說，真正觸及觀眾內心的還是劇作本身——

一個看似普通的小人物周秉昆和他的“小家”，以及身后的“大家”與跨度近五十年的平民史，讓這部以小見大的現實主義題材作品殺出重圍，并且打破了央視8年以來的收視紀錄。

這也是《人世間》獲得新周刊主辦的2022中國年度新銳榜“年度電視劇”獎項的理由。近日，新周刊記者采訪了《人世間》導演兼總制片人李路，出品方閱文影視副總裁、《人世間》總制片人馬好，聊了聊與《人世間》有關的創作故事。

2022中國年度新銳榜頒獎詞：它是一部年代大劇，也是一部百姓生活史與社會變革史。

一部跨越50年的平民史詩

李路骨子里是一個注重中國傳統的人。工作多年以來，只要不是在劇組拍戲，他不管在多遠的地方都一定趕回家過年。

“全世界可能只有中國會這么重視‘家庭’，過年在中國也是特別重要的一個概念。”

某種程度上，他在第一次看到《人世間》原著的時候，也能夠產生類似的情緒共振——小說中反復提及的過年情節，喚醒了李路過去的記憶，那是一個年代獨有的年味：

上世紀末，人們還會等一封跨越時空距離的信，需要坐著長途悶罐車趕回家過年，有儀式感地穿上新衣拍全家福。“現在大家坐個高鐵飛機就可以到家，微信視頻也可以實時通話，（反而覺得）年味越來越淡了，好像什么都是應該的。”

在劇版《人世間》的創作過程中，李路和團隊便用“回家過年”作為一個串聯全劇的場景線索，通過餐桌上的菜肴、人的精神面貌、社會大環境的變化，來展示和記錄不同年代獨有的記憶和溫度。

但《人世間》最打動李路的地方，不是某個具體的情節——小說一出版，李路就被它的視角和脈絡所震撼：“很少有大作家敢挑起這副擔子，以小人物的故事書寫中國四五十年的大變遷。”

《人世間》的背景設定在1969年的東北。李路恰好也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生人，年少時期正處于“計劃經濟的尾巴”，大學畢業之際又迎來了改革開放，親身經歷了中國社會的大變遷：

他在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的父母，前往東北工作時被分配到的住所便是“五間房”，與書中“光字片”的建筑布局相仿；當時家家戶戶吃的豬肉也是憑票供應，每人每個月限購，“也有過吃不上飯的時候，這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記憶。”

《人世間》總制片人、出品方閱文影視的副總裁馬好也認為，《人世間》是一部兼具深度和廣度的厚重作品。它不僅完整地講述了跨越了五十年的歷史，也為讀者展現了士農工商等不同階層人群的眾生相。

“小說出版之后，我們就向CEO程武推薦了這部作品。他當時經常坐飛機出差，就把三本一套的作品輪流帶上閱讀，前后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看完，只說了一句話：‘我支持你們做這部作品，但是一定要做好。’”

彼時的《人世間》，還尚未獲得茅盾文學獎的認可。這部作品能得以影視化，離不開團隊頗具前瞻性的眼光——小說于2017年底出版，騰訊影業與一未文化次年便成功簽下《人世間》長達八年的影視改編權。2020年10月，閱文集團CEO程武攜原著作者梁曉聲、導演李路等人集體亮相發布會，首次官宣了《人世間》影視化。

李路曾向《人世間》出品人兼總監制程武表達過，自己希望做一部偉大的作品：“這些記憶是流淌在我們這一代人血液里的，我覺得不能忘得這么快。中國是如何從一窮二白、在國外不受待見的時期，一路走到90后00后可以平視世界、找到自我的當下？我們一定要把這段過程展現出來。”

一抹溫暖的底色

在這部劇的創作過程中，李路既是導演也是總制片人。過去在江蘇電視臺工作時，他擔任過制作中心主任，已經習慣了身兼數職的生活。

但《人世間》，仍然是李路拍過體量最大的一部劇：團隊在東北輾轉多地取景、一共拍攝了7個月，超過1000名演職人員在臺前幕后連軸轉。

在他看來，雖然工作強度和壓力大了不少，但這樣的好處是可以平衡生產與藝術：“我知道這部劇的資金要往哪里傾斜，是花在場景、機器設備還是演員上，不會為了省錢去降低它的藝術層次，也節省了和另一條線的制片團隊的溝通成本。”

《人世間》是如何把好鋼用在刀刃上的？

為了還原不同年代的社會風貌，劇組為演員準備了近萬件服裝；為了打造劇中“光字片”的布景，主創團隊在走訪多地后，耗資搭建了3萬平方米的攝影棚；演員殷桃第一次出場的戲份，劇組光是打光就花了三天時間。

“說白了就是要有責任心，我們一拍戲就要凝神，每個鏡頭要拍一二十條，你不凝神作品就沒法凝神。有時候人們會說某某劇組都是‘一條過’、特別快，我不相信這個快能夠帶來好。如果我們打光只是往那一杵，不可能會有好的光效，肯定要花時間去磨的，要在有限的時間里拍出有電影質感的劇，就需要跟自己較勁。”

有這份責任心驅使，李路每天早上都是第一個到劇組，晚上還要回去開劇本會、批預算，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這幾乎達到了身體的承受極限。7個月下來，他瘦了將近30斤。

與《人世間》在拍攝時獲得的極大投入相反的是，最初并不是每個人都看好這部劇。

在項目立項之初，現實主義題材的劇集并非市場主流，甚至有人認為故事觀念太舊、沒有網感：“會有人喜歡看那么苦的東西嗎？能拍出導演說的‘史詩性的偉大作品’嗎？”

從這一點來看，在《人世間》出版之初便一眼相中、果斷開始孵化作品的團隊，目光顯然更長遠。馬好告訴新周刊記者，這部作品的影視化之路，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作為一部橫跨了五十年的巨作，《人世間》從碼盤到制作全程都要按精品化的標準執行，這也意味著它整體投資巨大，我們在前期需要絕對的信心和決心，去投入到當時在市場并非主流的題材上。”

回歸到現實主義題材的創作，在李路看來，主創團隊也并不需要刻意渲染和放大苦難，只要盡量復原各個人物的生命歷程，就足以讓觀眾感受到時代的變遷了。

這種情緒上的克制不僅體現在溫暖的基調上，也體現在《人世間》的拍攝過程中：劇中周秉昆與父親吵架、周家父母葬禮等不少重頭戲，李路都沒有刻意追求更激烈的情緒，而是點到即止。

“我們不是要呈現喊口號似的、叫苦似的（劇情），那些看起來平平淡淡的、非常生活流的東西，就已經囊括了人們波瀾壯闊的一生，也足夠展現那個年代和那段歷史了。”

在李路看來，《人世間》的底色是溫暖而真實的。而馬好也認為，這是它的魅力所在。

“像周秉昆這樣一個主角，他其實終其一生都沒有成功，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如果說他身上有什么特別之處的話，就是有中國人對于艱難困苦的忍耐力。而恰恰正是這樣的普通人，他們推動了時代的前行。”

用真誠打動人心

《人世間》播出后，獲得了極大反響。不僅打破了央視8年來的收視紀錄，在豆瓣上也獲得了8.1分的高分——與幾千、上萬人為一部劇打高分不同，李路的電視劇一向都是幾十萬人的評分量級。

他不常看豆瓣評分，但仍對一些評價印象深刻：“我記得有一句話是說‘這部劇拍得像紀錄片’，還有一句說‘這部劇應該加長，看100集都不夠’，我覺得這是對我們作品真實性的一種認可。”

值得一提的是，這部現實主義題材的正劇，也吸引了不少年輕觀眾。不少95后、00后抱著對上一代生活的好奇而來，又因為扎實而真誠的內容留下。

在李路看來，《人世間》之所以能留住年輕人，是因為他們做到了真實：

“現在的孩子們看過的東西太多了，如果一部劇演得太假，他們馬上就換臺了。你今天說要拍現實主義題材的東西，那就不能有任何的粉飾和假話，得生生地讓觀眾沉浸到你的故事里邊去。我覺得我們做到了，所以他們才被帶進去了。”

《人世間》對觀眾產生的影響仍在繼續。據李路了解，不少年輕人在看完劇后都會主動去翻看歷史資料，了解中國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至今的變化，這是一部藝術作品給觀眾帶來的影響，“（電視劇）不僅觸發了他們對生活的思考，也起到了正向的社會影響，這是對我們創作者來說最大的褒獎。”

除了受到國內觀眾的喜愛，《人世間》也成為了文藝作品出海的一次借鑒范本。

早在開拍期間，迪士尼便買下了它的海外發行權。在閱文影視副總裁馬好看來，這本質上是一次中國對外的跨文化傳播。

“從親情、友情到愛情，《人世間》的整個話語體系和敘述方式都是非常中國化的，更別說還有劇中的時代背景，這樣的文化輸出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們過去經常提及韓劇、日劇的海外輸出，或許在未來，中國對外的跨文化輸出將成為新的主流。”

即使《人世間》已經開播一周年，它仍是一部值得反復咀嚼的作品。中國視聽大數據(CVB)在2022年的一項數據顯示，《人世間》的重播收視率仍能排在前五，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數據。

至于這部劇還能走紅多久，李路認為應該交給時間去印證：“我們在創作時已經壓縮了大量的篇幅，將《人世間》‘去水’濃縮到了像晶體一樣的耐看程度，我相信2023年再看一遍這部劇，人們還是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它也能傳遞出一種溫暖的力量。”

快問快答

新周刊 ：請用一句話總結自己的2022年。

李路 ：2022年是收獲的一年，也是休養生息、整裝待發的一年。

新周刊 ：最近一次開懷大笑是什么時候？

李路 ：我天天都開懷大笑，因為我周圍全是“逗比”。

新周刊 ：最近一次感到受挫是什么時候、因為什么事？

李路 ：清一色七對兒聽牌，沒胡成！

新周刊 ：過去一年里，有沒有對哪些事情說過不？

李路 ：這一年婉拒了不少影視項目，一些邀請出席的活動和泛泛的酒飯局。

新周刊 ：這三年來有沒有居家隔離的經歷？在此期間您是如何度過的？

李路 ：沒有，想去的地方都去了，運氣還不錯吧。

新周刊 ：面對疲倦或不可為之事，您會如何勸慰自己？

李路 ：如果真正想去做的，一定要為之，玩命也要做，不勸慰自己。

新周刊 ：如果有平行世界存在，您希望自己過怎樣的生活？

李路 ：騰云駕霧、四海云游，像神仙一樣，哈哈。

新周刊 ：2022年讀到的最想介紹給別人的一本書是什么？

李路 ：梁曉聲先生新作《父父子子》。

新周刊 ：2023年最想去什么地方旅行？為什么？

李路 ：云南，在孵化一部和云南有關的作品，想去深入地走走看看。

新周刊 ：未來有什么計劃？

李路 ：退休之前還能做幾部爆款影視劇。

采訪 | 愷哥

受訪 | 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