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梁中明 39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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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云露，來自四川什邡市洛水鎮的女孩。/ 受訪者供圖

魏云露爸爸工作的單位，與小學的直線距離只有200米。地震發生之后，他看著女兒所在的教室樓，“轟”的一聲塌了下來。

那一年魏云露12歲，在上六年級。“汶川大地震”發生前，她與一些同學已經商量好，小學畢業后要一起出去玩，去野炊，去游泳。

地震毀掉了他們的所有計劃。魏云露班上一共有39個學生，22位同學在地震中遇難。

對魏云露而言，幸運的是她活了下來，不幸的是，她失去了自己的左小腿。

從2009年起戴上假肢的魏云露，如今已用“雙腳”走過14年人生路。她走得很好，假肢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

◎ 生活中的魏云露。 / 受訪者供圖

01

救援

地震發生在2008年5月12日下午2:28，家在四川省什邡市洛水鎮的魏云露，與同學們已在三樓的課室坐好了——他們將要迎來一次期中測試。

教室開始搖晃的時候，同學們紛紛往外跑。魏云露還記得，地震發生前一個星期，她和爸爸恰好看了一部電影《十級大地震》，爸爸當時還跟她科普說，地震發生的時候，應該往空間狹小的地方跑，比如說衛生間。

現實生活中的地震，毫無預兆地突然就來了。魏云露跑出教室門口，想起爸爸的話，但教學樓的衛生間在走廊另一端盡頭。魏云露猶豫了一下，覺得距離有點遠來不及跑過去，于是往樓下跑。就在三樓和二樓之間，劇烈的搖晃將樓梯直接拉開兩半，她一下子掉了下去。

在廢墟里，魏云露倒吊在半空中，右腳被樓板壓著，離地面差不多有兩米高。她身上的白衣服變成了灰黑色，整個臉都腫了起來，周圍全是水泥飛沫的氣味。

余震不斷，魏云露所處的空間隨時有再坍塌的可能。前來救人的爸爸和舅舅終于發現了她，她喊了一聲：爸，我的腿斷了。

爸爸當時沒有看到魏云露的左腿，他以為她只是骨折了。

爸爸說：“沒事，只要命在就好。”

用磚頭壘在廢墟上，爸爸站上去，用盡全力撐開了壓著魏云露右腿的樓板，舅舅把她接了下來。后來魏云露才知道，當時她爸爸在撐起樓板的時候，腰椎給震脫位了。一些碎石渣伴隨著余震不斷地飛砸過來，爸爸用身體幫女兒擋住，魏云露看到，他的肩膀出血了。

2008年這場大地震，后來據央視報道，距離什邡城區18公里的洛水鎮90%的房屋坍塌，347人遇難。

◎ 地震后倒塌的教學樓。/ 視頻截圖

多年后，魏云露回憶起自己在地震后吊在半空的情形：“當時可能是已經驚嚇過度了，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在我爸爸還沒有來之前，我挺害怕的。我是倒吊著的，里面又很黑，就很害怕。后來爸爸進來了，我一下就安心了，就一直照著我爸爸說的來做。”

送到鎮上衛生院后，醫生看了一眼就跟魏云露爸爸說，今晚必須要送到成都的大醫院，如果今晚不做手術，保不了命。

02

拐杖

魏云露爸爸當時穿著紅色的工作服，把褲子撕成了幾條碎布，綁到魏云露傷腿的膝蓋以上。爸爸是管鎮上燃氣的，地震發生后還要值班，看顧鎮上燃氣傳輸的安危。

爸爸攔了一輛車，把魏云露送到什邡城區的醫院救治。爸爸提醒媽媽，每隔15分鐘，就把勒在膝蓋上方的布條給松開一次，不要喂她水，不要讓她睡覺。

爸爸還對魏云露說，你現在是開放性流血，越吵鬧的話，血液循環越快，會很快就沒命的。

什邡市洛水鎮離成都市城區100多公里，大地震發生后，往外走的公路破裂不堪，單單從洛水鎮到什邡城區的20公里路程，就走了一個多小時。

聽了爸爸的話，一路上魏云露一聲不吭。從鎮上到什邡城區，再從什邡去到成都，已是晚上。

從地震發生到做手術前，魏云露全程都是清醒的。她是地震中死里逃生的人之一，但她要面對的困難，遠未結束。

做了手術后，魏云露左腿的傷口一直難以愈合。因為身體還處于成長階段，骨頭還會生長，移植到傷口上的表皮很嫩，而且剛好在骨頭對著的地方，骨頭頂著皮膚，魏云露一穿上假肢，它就會擦破。

沒有辦法，讀初一的整個學年，魏云露只能拄著拐杖行走。她的心情很糟糕，原本想著傷口康復后，穿上假肢就能正常行走，但結果卻發現沒辦法正常走路，這讓她很難接受。

“當時其實有點萬念俱灰，認為自己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魏云露說。

要不要把阻礙穿上假肢的骨頭截掉？魏云露看著自己的左腿，心里很清楚：它保不了，就算保住了膝蓋，也根本行走不了。在又一次看完醫生后，魏云露就直接跟媽媽說：我要截肢。

媽媽在難過之余，多少有些欣慰：地震給女兒的改變真夠大的，以前一個特別膽小的小姑娘，現在敢自己做決定了。

14歲的魏云露，要讓自己重新走起路來。

◎ 2009年11月，魏云露在香港參加一場慈善演出，演奏了《蓉城春郊》與《阿壩夜會》兩首鋼琴曲目。 / 視頻截圖

03

重生

做了截肢手術后，魏云露回到家中休養。自卑心忽然洶涌襲來，從前一個學跳舞、彈鋼琴的女孩，現在卻不能行走。魏云露就一直待在家里，或者躲在琴房彈琴，不敢出去，怕碰見任何朋友或者同學。

媽媽給魏云露買了一條裙子回來，裙子很短。魏云露說，我不需要裙子，我現在不需要穿裙子。媽媽反問她：你為什么不需要穿裙子？

媽媽直接讓魏云露把裙子穿上，然后推著輪椅，把她帶到街上去。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先看得起自己，要面對你自己現在的遭遇，別人才能夠正視你。”媽媽對魏云露說。

魏云露有種被當頭棒喝的感覺，有些火花從心底慢慢燃起。

◎ 生活中的魏云露。/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傷口終于復原之后，魏云露開始遵照醫生的意見，把沙袋綁在左邊大腿，通過抬腿或是橡膠皮帶拉伸的方式，鍛煉大腿肌肉。

又一次，她迎來了嘗試假肢的時間。她內心很忐忑，擔心會像以前那樣，穿上假肢就會磨損皮膚疼痛無比走不了路。但這一次，她穿上假肢后沒有感覺到不適。魏云露穿上假肢走了一會兒，很開心，對醫生說，我要穿著回去上學了。

上初中的時候魏云露在校住宿，都是同學幫她打飯，然后用輪椅推著她去教室、回宿舍。穿上假肢回到校園之后，同學把她當成正常人來看待，打飯等日常生活行動，都是魏云露自己去做。

脫離輪椅和拐杖、行動自如、不需要別人幫助、想去哪就去哪的生活，就在眼前了。

后來魏云露描述說：“重獲新生，大概就是如此吧。”

◎ 魏云露。她說父母和同學、朋友的幫助，讓她建立起了積極樂觀的心態。/ 受訪者供圖

戴上假肢重新投入生活，一晃已經14年，27歲的魏云露如今已經完全適應了這種緊密結合。早上開始她接上自己的假肢，到睡覺前才會脫下，她正常參加工作，去逛博物館，去爬山，去旅行，去呼朋喚友。她不介意在公眾面前展示自己的假肢，她時常在照片上展露自己甜美的笑容。

在社交平臺上，魏云露收到一些截肢患者和穿戴假肢人士的私信，里面講述自己的不快樂，她很想幫助他們。魏云露覺得人活著，很多時候是一個心態問題。對于那些處在人生低谷里覺得日子灰暗無光的人，魏云露說：“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拿出我以前的一些經歷來告訴他們，幫助他們。”

這樣的認知并非一時起意。地震發生后第三年，魏云露有一次走在街上，一位以前好朋友的媽媽看到了她，就一直站在大街上哭，魏云露不敢過去勸她。那一刻，魏云露覺得很難過。

“想起來就會感覺，其實活著已經很好。”魏云露說。樂觀而善良地對待生活，從來都是人生一個不太容易的命題。或者那些經歷過大災大難的人，相對而言總是可以灑脫一些，就像魏云露微信簽名檔上寫的那樣：

放松點，就當漫游地球。

編輯｜廖穎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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