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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幻往事:序曲奏響,道阻且長
原創(chuàng) 郭大路
多年后,當科幻迷涌入影院觀看被搬上大銀幕的《流浪地球》時,仍然會心潮澎湃地回憶起1999年那個在中國科幻史上有著特殊意義的年份。
那年的高考語文作文別出心裁地出了個題目《假如記憶可以移植》,這個頗具想象力的話題當時難住了很多考生。但在山東濟寧考場,一個叫郭帆的考生卻是大喜過望,他平時喜歡讀一本叫《科幻世界》的雜志,就在不久前,恰好在那上面讀過一篇關(guān)于記憶移植的文章,他因此拿到了接近滿分的作文成績。
那一年,在山西娘子關(guān)電廠工作的劉慈欣,在《科幻世界》上發(fā)表了自己的科幻處女作《鯨歌》,還憑借《帶上她的眼睛》獲得了中國科幻銀河獎一等獎,一鳴驚人。那年的筆會,他帶去了四篇作品,其中有一篇叫《流浪地球》。
而在安徽合肥八中,有個叫謝楠的小女生,也喜歡天馬行空的幻想世界,那年在《科幻世界》發(fā)表了一篇豆腐塊,講的是計算機病毒進化出自我意識后的世界,她后來雖然沒有成為一名科幻作家,卻以另一種方式參與到中國科幻的發(fā)展歷程中。
17年后,那個叫郭帆的考生早已從法律系畢業(yè),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走進了自己喜歡的電影行業(yè),他決心拍一部中國人自己的科幻片,一眼便相中了自己多年前便讀過的《流浪地球》。
電影拍到一半時資金告罄,他四處找人投資。而那個叫謝楠的小女生,這時候已經(jīng)和演員吳京組建了家庭,當郭帆找上門來時,他們給電影投資了6000萬,使電影得以拍攝完成,撞開了中國科幻電影的大門。
今天,提到中國科幻的旗幟,人們第一個想到的是劉慈欣,是獲得雨果獎的《三體》,以及創(chuàng)造了票房奇跡的《流浪地球》,但在此之前,中國科幻一直在邊緣地帶曲折前行,跌跌撞撞地走過了大半個世紀。
01 從“大毒草”到“偽科學”
在中國科幻發(fā)展史上,葉永烈是一個無法繞過的名字。
上世紀60年代初,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要編一套面向少年兒童的科普書,找到了當時還在北大讀大三的葉永烈,讓他負責其中一些選題。
考大學時,葉永烈本想報新聞專業(yè),但家人希望他念理工科,最后第一志愿填了化學。父親聽說后很高興,因為“做新聞很危險的,弄不好就會出事情。念化學,畢業(yè)了起碼可以做做雪花膏,做做肥皂,總會有一碗飯吃。”
出版社找他編的這套書,以“為什么”的問答形式向少年兒童普及科學常識,其中化學分冊有175個“為什么”,葉永烈一人寫了163個,寫完化學,他又被邀請寫天文氣象、農(nóng)業(yè)、生理衛(wèi)生等分冊。最終,總共971個“為什么”中,他一人寫了326個,占全書三分之一。
1961年的六一兒童節(jié),這套名為《十萬個為什么》的科普書問世,很快風行全國,發(fā)行量高達580萬冊。葉永烈隨之成名,各方科普約稿紛至沓來,讓他應接不暇。和未婚妻楊蕙芬第一次見面,他送給對方的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套《十萬個為什么》。

1961年出版的首版《十萬個為什么》
由于這套書實在太成功了,當時上海科教電影制片廠想把《十萬個為什么》搬上熒幕,于是找到葉永烈,想把他挖到制片廠。
當時葉永烈已經(jīng)畢業(yè),分配到上海儀器研究所從事科研工作。跳槽去制片廠工作,今天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當時卻被視為“離經(jīng)叛道”,葉永烈的系主任嚴仁蔭怒斥他“我白教你了!”,還有同學罵他是“叛徒”。
讓他更郁悶的是,在制片廠干了沒多久,《十萬個為什么》被打成毒草,葉永烈作為主要作者也被抄家,下放到五七干校勞動,直到“文革”結(jié)束,才得以平反,十年光陰,就這樣蹉跎而過。
借著80年代初那股全民對知識和科學的狂熱,葉永烈發(fā)表了科幻小說《小靈通漫游未來》,這本書早在“文革”開始前就已寫完,但直到改革開放后才得以付梓出版,立刻成為當時最熱門的科幻讀物。在劉慈欣的《三體》橫空出世前,《小靈通漫游未來》一直是銷量最高的科幻作品。
《小靈通漫游未來》里面,葉永烈幻想未來城市的交通工具,描寫過一輛能夠自動避撞、自己拐彎的汽車。近40年后,他去硅谷旅行,參觀了特斯拉的工廠,和地球上最具科幻色彩的汽車合了張影。

葉永烈與特斯拉汽車
80年代的中國科幻界有三個領(lǐng)軍人物:創(chuàng)造“小靈通”的葉永烈,寫《飛向人馬座》的鄭文光,再加上寫出《珊瑚島上的死光》的童恩正——他這部小說還被改編成電影,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部科幻片。
但一個尷尬的現(xiàn)實是,當時科幻作品被視為“增進少年兒童科學認知”的兒童讀物,是上不了臺面的邊緣文學。比如鄭文光的《飛向人馬座》,故事并不兒童化,但作者卻靠這本書拿了個全國少兒文藝創(chuàng)作一等獎。
科幻小說的地位,甚至還不如同樣曾被批成“大毒草”的武俠小說,要知道,80年代的北大校園,同時讀金庸與薩特是常見的景象,而對科幻小說的質(zhì)疑和批判卻一直沒有消停。
1977年,葉永烈在《少年科學》上發(fā)表科幻小說《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跡》:珠穆朗瑪峰上發(fā)現(xiàn)了一窩恐龍蛋,多數(shù)已成化石,但其中一枚被松脂裹住,并未石化。科學家發(fā)現(xiàn)這枚恐龍蛋還有活性,便將蛋孵化,成功復活早已滅絕的巨無霸恐龍。
這個故事極富想象力,當時還被改編成連環(huán)畫《奇異的化石蛋》,不料卻引來一場爭論,葉永烈被扣上“偽科學”的帽子,小說被斥為“偽科學的標本”,甚至葉永烈的其他科幻小說也被拉出來批判。
1990年,《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跡》發(fā)表13年后,美國作家邁克爾?克萊頓的科幻小說《侏羅紀公園》問世,三年后,斯皮爾伯格將小說改編成電影,賣了9億美元,拿下了當年的全球票房冠軍。
02 “我們要是停刊了,中國的科幻也就沒人搞了”
葉永烈的12部科幻小說接連被出版社“封殺”,讓他感到寒氣森然,之后開始轉(zhuǎn)向紀實文學。而另外兩位領(lǐng)軍人物,鄭文光染病后一蹶不振,童恩正遠赴美國,也先后離開科幻事業(y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時四川省科協(xié)同意以自負盈虧為條件,允許其主管的《科學文藝》期刊繼續(xù)辦下去,成為這場風波中唯一幸存下來的科幻雜志。七年后,這本雜志有了一個大家更熟悉的名字:《科幻世界》。
不過這本雜志當時活得相當慘淡,訂閱量直線下跌到三萬份,財務賬上一度只剩下六萬多塊錢。當時辦公條件艱苦,人手最緊張時,社長楊瀟,這位四川前省委書記的女兒,蹬著三輪車帶領(lǐng)團隊沿街叫賣,靠著這樣的精神,讓《科幻世界》活了下來。
多年后,編輯譚楷回憶當年的孤獨與艱難:“我們要是停刊了,中國的科幻也就沒人搞了,所以咬咬牙堅持了下來。當時國內(nèi)要是還有第二家,我們也就不搞了。”
1991年,科幻界舉辦“世界科幻年會”,楊瀟為了節(jié)省經(jīng)費,坐了八天八夜的火車橫跨歐亞大陸,腫著雙腿出現(xiàn)在荷蘭,為中國爭取到了舉辦世界科幻年會的機會。得知他們坐火車來到會場,外國同行驚嘆:“你們是坐火車來的?這才是科幻呢!”

《科幻世界》在成都主辦世界科幻協(xié)會(WSF)年會
1994年,三百年一遇的大型彗星將與木星相撞,譚楷在峨眉山金頂看到,許多人為了用小小的天文望遠鏡看一眼星空,在寒冷的山頂排起來長隊,這讓他分外感動:
“只要一個民族還有好奇心,還能仰望星空,這個民族就有希望,就還能搞科幻。”
這份堅守最終等到了云開月明之時。進入新世紀,在中國科幻創(chuàng)作衰退十余年后,劉慈欣、王晉康、何夕等新一代科幻作家,將在這里揭開中國科幻黃金時代的序幕。
03 “都是業(yè)余在做,不然早餓死了”
1985年,大學剛畢業(yè)的劉慈欣,被分配到娘子關(guān)電廠擔任計算機工程師,在那里一干就是三十年。在乏味枯燥的工作外,他也曾跟其他同事一樣打打麻消遣,結(jié)果一個晚上輸了自己一個月的工資后,痛定思痛放下麻將,開始轉(zhuǎn)向自己的另一項愛好:寫科幻小說。
劉慈欣出生于1963年,或許由于他驚人的想象力,在網(wǎng)上讀者普遍更喜歡稱呼他為“大劉”而不是“老劉”,但劉慈欣的童年時代,眾所周知,是一個想象力極端貧瘠的年代。
讀小學時,他偶然從家里的床底下翻出一個裝滿了書籍的箱子,里面就有法國科幻作家儒勒?凡爾納的《地心游記》。當時這些書籍被視為“毒草”,但對劉慈欣來說,“感覺就好像在一個黑屋子里,被一下子打開了窗戶”。
劉慈欣從80年代開始寫小說,但直到1999年才在《科幻世界》發(fā)表處女作《鯨歌》,當時他已經(jīng)36歲了,跟魯迅發(fā)表第一篇小說《狂人日記》時差不多年紀。
事實證明他在科幻創(chuàng)作上有著非凡的天賦,第一年便憑借《帶上她的眼睛》拿下中國科幻最高獎銀河獎,第二年又憑借《流浪地球》斬獲銀河獎特等獎。從此他的名字開始霸占銀河獎榜單,連續(xù)八年從未缺席,這個紀錄至今無人能及。
不過,拿獎再多也沒啥大用,科幻小說一直被排斥在主流文學之外,劉慈欣在采訪中坦誠自己從沒想過成為專職作家,理由很簡單:寫科幻不掙錢,“大家都有工作,都是業(yè)余在做,不然早餓死了。”
不少人還記得,當年混跡于論壇,正在與讀者溝通的劉慈欣會忽然來一句“得去接女兒放學了”或者“得去給女兒做飯了”,轉(zhuǎn)身進入一個柴米油鹽的日常父親角色。
不過對劉慈欣來說,或許相對幸運的是,他有一份穩(wěn)定而且收入尚可的工作,在值班時甚至還能有余暇“摸摸魚”,得以將他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轉(zhuǎn)化成文字,被網(wǎng)友戲稱“摸魚摸出雨果獎”。
雨果獎獲得提名后,劉慈欣糾結(jié)了一陣是否去現(xiàn)場領(lǐng)獎,最后沒去,后來成了他的一件憾事,因為那次的頒獎是宇航員在太空宣布的,而太空,一直是劉慈欣的心心念念所在。
截至2022年末,《三體》已經(jīng)在全球被翻譯成了二十多種語言,銷量突破2900萬冊,創(chuàng)下了中國圖書海外銷售紀錄。其粉絲有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國家副主席李源潮這樣的政界人士,也有雷軍、扎克伯格這樣的企業(yè)精英,中國科幻總算徹底走出了過去“精神污染”的陰影。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峰評價,“劉慈欣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提升到了世界水平”。唯一遺憾的是,《三體》獲獎后多年,國內(nèi)出圈的科幻作者依然只有劉慈欣,這說明國內(nèi)科幻創(chuàng)作距離真正的產(chǎn)業(yè)化尚有距離。
而科幻的另一個重要領(lǐng)地,科幻電影,此前在中國電影工業(yè)中仍然近乎一片空白。
04 熱愛可抵千難萬阻
在《流浪地球》之前,國內(nèi)最成功的科幻影視作品并非資本投入的大制作,而是科幻粉絲靠愛發(fā)電“攢出來”的作品。
2015年,一則名為《水滴》的三體同人短片發(fā)布到網(wǎng)絡(luò),被粉絲直呼完美還原小說神韻的神作,劉慈欣看罷給出超高評價:“可以負責任地說,這就是我心目中的三體電影,如果能拍出這種意境,真的死也瞑目了。”但這則短片,卻是出自于一位名叫王壬的學生之手。
短片《水滴》
另一部同樣是粉絲制作的動畫《我的三體》,豆瓣評分高達9.6。早期由于缺乏資金投入,制作團隊只能把動畫人物渲染成“方塊人”,但憑借優(yōu)秀的劇本改編,對原著精神的尊重與還原,這部技術(shù)粗糙的動畫硬是做成了公認的三體神作。

對中國科幻迷來說,熱愛可抵千難萬阻。
不過問題是,在所有電影分類中,科幻電影是最具“重工業(yè)”屬性的一類,僅僅靠愛發(fā)電遠遠不夠。拿特效技術(shù)來說,很長時間里都是中國電影工業(yè)的短板,甚至不及隔壁韓國。2004年馮小剛拍《集結(jié)號》,特效制作就是請的曾經(jīng)拍出過《太極旗飄揚》的韓國團隊。
中影要拍《流浪地球》的消息傳出來后,網(wǎng)上一度全是“不要交給中國人拍”的聲音,當時恐怕誰也想不到,真正掀開中國科幻浪潮的,恰恰會是一個不被看好的“業(yè)余”青年導演。
郭帆不是電影科班出身,他大學讀的是法學,后來跑到北京電影學院讀了個管理系研究生,接受采訪時自嘲自己是“野路子”。在《流浪地球》之前,他只執(zhí)導過《李獻計歷險記》和《同桌的你》兩部電影,伸手去碰中國電影工業(yè)還很陌生的科幻題材,很難讓人看好。
2014年,電影局組織幾名青年導演前往好萊塢訪學,郭帆也在其中,同行的還有路陽、寧浩、陳思誠等。一圈看下來,郭帆發(fā)現(xiàn),中國電影工業(yè)跟好萊塢相比差距太大了,其中差距最大的就是科幻片,“我們還在騎自行車呢,人家已經(jīng)開上法拉利了。”
《三體》獲得雨果獎那年,對科幻題材念念不忘的郭帆,接到了中影總經(jīng)理凌紅的電話,對方給了他三部拿到版權(quán)的小說:《流浪地球》《微紀元》和《超新星紀元》。郭帆第一反應就是拍《流浪地球》,他說自己當年在《科幻世界》上就讀過這篇。
郭帆一開始并沒有拿到中影的正式合同,但還是和制片人龔格爾自掏腰包100多萬,做前期籌備工作。半年后,兩人向中影匯報,拿出了一份完整的世界觀架構(gòu)說明、3000張概念設(shè)計圖、8000張分鏡頭畫稿……中影領(lǐng)導看到,忍不住感動落淚。
第二天,他們就收到了中影的通知:“準備開始吧!”

行星發(fā)動機概念圖
對中國電影人來說,科幻片是新領(lǐng)域,很多東西都是從零開始學習。《流浪地球》第一部制作團隊有7000多人,到了第二部超過2萬人,如此規(guī)模的拍攝團隊,管理起來就是個難題。拍攝期間,郭帆壓力極大,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全靠手上一包包的煙撐著。
拍攝不斷遇到大量技術(shù)難題。
以片中的領(lǐng)航員空間站為例。在三維空間中建立一個立方體需要六個面,整個空間站的呈現(xiàn)如果精確計算,會有10億個面!郭帆在采訪中說:“這樣的渲染優(yōu)化擱給誰都是難題,國外團隊是不會把核心流程分享給你的,那是人家吃飯的家伙事兒,保密,只能我們自己想辦法。”
《流浪地球》第一部有2003個特效鏡頭,每個鏡頭最少改動幾十版,改100版很正常。郭帆曾在朋友圈中發(fā)圖,有個特效鏡頭前后改了251版。
這個鏡頭是什么呢?是上海陸家嘴地標建筑坍塌的場景。過去引進好萊塢電影時,摧毀中國地標的鏡頭常會被刪掉,但《流浪地球》過審,一個要求修改的點都沒有,郭帆說:“這其實就是一種文化自信”。

改了251版的特效鏡頭
所有人都在從頭學起,就連拍片無數(shù)的劉德華也坦言,拍科幻片讓他有重回80年代剛拍電影的感覺,每天都充滿未知與好奇,“進組第一天,我看到每一樣東西都很神奇,每天都問這個怎么用?待會兒怎么拍我?”
第一部的特效讓很多人印象深刻,而到了第二部,整個特效及工業(yè)水平又提升了一個量級,特效鏡頭超過6000個,合作的韓國、美國等頂級特效公司超過10家,再次顛覆了觀眾對國產(chǎn)科幻的認知。

驚艷的視覺效果,往往是科幻片讓觀眾津津樂道的最直觀感受,但對一部電影來說,特效是上層建筑,更底層的基礎(chǔ),是構(gòu)建一個完整而合理的世界。對中國科幻來說,如何走出好萊塢式的科幻范式,拍出中國科幻的獨特,是個難題。
05 “他們想不到的,就是中國科幻的點”
卡梅隆拍《阿凡達》,光劇本就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十多年,為這部電影設(shè)置了一整套嚴謹?shù)氖澜缬^:從潘多拉星球的位置、大小,這個星球上生物的生存狀態(tài)、交流方式,人類侵占的目的等等,他甚至找到南加州大學的語言學教授,為片中的納美人創(chuàng)造了一套自己的語言。
拍《流浪地球》,郭帆同幾位編劇也為整個故事編纂了一套百年“編年史”,從1997年到2075年,盡管很多地方電影中只是一帶而過。
而到了《流浪地球2》,劇本寫作階段便邀請了包括理論物理學家、天體物理學家、人工智能科學家等在內(nèi)的多位專家指導,部分專家甚至長期參與到影片的拍攝過程中,讓整個故事的世界觀更加真實可信,每一處細節(jié)都能夠邏輯自洽。
除此之外,更難得的,是如何拍出中國科幻獨特的“精神內(nèi)核”。
郭帆給美國人講要把地球推離太陽系,美國人一聽就驚了:一是遇到這種情況,一般肯定就是逃離地球,你們中國人居然跑路都要把地球帶上;二是美國科幻片中往往是幾個超級英雄拯救人類,150萬人飽和式救援,這場景好萊塢從沒見過。
郭帆說:“他們想不到的,就是中國科幻的點。”
從撰寫劇本階段開始,郭帆與團隊就確定了,“中國科幻”四個字是一切工作導向的“精神內(nèi)核”,電影語境和美學風格,都是在這個內(nèi)核下確定。帶著地球流浪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明顯帶有中式美學的歷程。
讓中國科幻電影植根于中國文化,再結(jié)合今天的技術(shù)完成中國式的表述,這才是屬于中國人自己的科幻電影。
與其他電影類別相比,科幻片是一種需要國力背書的電影類型。郭帆說:“如果你的國家不夠強大,其實是沒有辦法支撐科幻片的,很簡單,就是普通觀眾是沒有自信去看這個東西的。中國是可以去解救世界危機的,你信不信?這是一個大前提。”
劇組在拍攝中大量使用了3D打印、激光雕刻和CNC數(shù)控車床等制造業(yè)技術(shù),讓所有道具都具有實用性:衣服可以直接穿戴、車輛能正常駕駛和控制、機械手臂可以活動自如。比如影片中的無人機,劇組就真的打造了一臺實物出來。

劇組制作的《流浪地球2》中的無人機
影片中UEG地球聯(lián)合政府那些可行駛作業(yè)、可變形的機械設(shè)備,很多都是實物打造,并不是特效制作的虛擬設(shè)備,這背后,則有著中國工程機械行業(yè)龍頭徐工集團的身影。劇組拍攝用到的“鋼鐵螳螂”,現(xiàn)實中就是徐工自主研發(fā)的ET120全地形挖掘機。

徐工全地形挖掘機
有記者問郭帆:近年來中國科技發(fā)展的進步,對創(chuàng)作有哪些影響和啟示?郭帆回答:
“它已經(jīng)不是對創(chuàng)作的簡單啟示了,而是為中國科幻片提供了能夠成立的土壤。當我們在新聞上看多了航天員出艙、玉兔登月等真實情況,電影中的科幻場景,觀眾才不會意外。”
科幻作家何夕也曾總結(jié):中國本土科幻的三次高潮,新中國成立初期有一次,改革開放初有一次,現(xiàn)在是第三次,它和國家的命運好像冥冥之中產(chǎn)生了一些聯(lián)系,有點兒像一個晴雨表。
回顧世界科幻史,影史上的科幻巨作,幾乎都來自美國,連歐洲、日本都很少,而美國的科幻電影也是在美國繁榮時期發(fā)展起來的。
06 尾聲
1978年,來訪的美國總統(tǒng)助理布熱津斯基,帶給中國一份特殊的禮物:1克重的月巖標本,是1972年阿波羅17號飛船從月球采集而來。
這份月巖研究交給了中科院地球化學研究所的歐陽自遠,他小心翼翼地取了0.5克做研究,另外0.5g則被珍而重之地放置在北京天文館。那時的他可能還無法想象,四十年后自己將成為中國探月工程首席科學家,將“嫦娥一號”送上月球。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美蘇太空競賽、人類遙望星空的時代,科技突破層出不窮,好萊塢電影工業(yè)體系也日益成熟,隨著美國熱愛科幻小說的嬰兒潮一代長大,眾多科幻經(jīng)典紛紛問世,西方科幻影視繁榮一時。
眼下的中國,似乎正在復刻這一模式,不過,一個國家強大的電影工業(yè),絕不應僅僅依賴個別導演的妙手偶得,更需要完善的工業(yè)體系與制作流程。整體而言,中國電影工業(yè)化依然有很長的路要走。
吳京曾在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透露,郭帆在劇組每天只睡四個小時,但郭帆認為,熬夜趕工并不值得夸耀,“我們想要的工業(yè)化的結(jié)果,就是能夠讓我們高效,盡量少犯錯誤、盡量不用熬夜,這才是目的。”
他們已經(jīng)在朝著這個目標努力。
拍《流浪地球2》時,劇組與北京電影學院有個課題合作,他們找了20多個實習生跟蹤拍攝,全程只做一件事,就是記錄拍攝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和錯誤,目的是梳理出一套符合我國的工業(yè)化流程。這些記錄錯誤的紙張最后堆在一起有半米高,讓人嘆為觀止。
看到知乎上有人討論,認為《流浪地球》已經(jīng)超越好萊塢,這種觀點無疑是無知而傲慢的。
自上世紀至今,好萊塢拍出了《2001太空漫游》《星球大戰(zhàn)》《黑客帝國》《E.T.》《銀翼殺手》《星際穿越》等一系列創(chuàng)意極其優(yōu)秀的科幻電影,這背后,是創(chuàng)新的土壤、成熟的電影工業(yè)體系、不斷推陳出新的技術(shù)和層出不窮的人才。
回想1999年,《科幻世界》因與當年高考語文作文撞題而聲名大噪,發(fā)行量從之前不到10萬冊,猛增至36萬冊。編輯部回顧《科幻世界》過去二十年的歷史,在文章最后寫道:
“中國科幻,剛剛起步;《科幻世界》,任重道遠。二十年,僅僅是奏響了序曲,而序曲絕不是高潮。”
這幾句話在今天依然沒有過時,中國科幻仰望星空已久,道阻且長,仍然任重道遠。
參考資料:
1. 《流浪地球》導演郭帆的“理智與情感”.澎湃新聞.
2. 我知道的葉永烈和中國科幻往事.陳宗周.
3. 沒有他們,“中國科幻就沒人搞了”?南方周末.
4. 賈樟柯談中國科幻電影:我們要補這些課.南方周末.
5. 郭帆吳京劉德華揭秘《流浪地球2》.中國電影報道.
6. 《流浪地球2》導演郭帆:第二部還是“從零開始”.界面新聞.
郭大路,985理工男,外企高級工程師,深度內(nèi)容創(chuàng)作者。知乎/今日頭條/澎湃:郭大路的小酒館。
原標題:《中國科幻往事:序曲奏響,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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