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3日上午，由《探索與爭鳴》編輯部主辦，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承辦的第二屆“全國優秀青年學人年度論壇”分論壇在騰訊會議平臺線上召開。本場分論壇以“中國敘事：非虛構寫作與當代社會變遷”為主題，來自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東南大學、云南大學、江西師范大學、中央美術學院等學校的十名專家學者以及一百多位觀眾齊聚線上，針對非虛構寫作這種嶄新的寫作姿態與社會科學研究的碰撞，通過跨學科（社會學、人類學、歷史學、社會設計等）的視角，對非虛構寫作的邊界與框架、敘事與抒情、虛構與寫實，以及非虛構寫作的時代挑戰與未來發展等議題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學術探討。

開幕致辭

分論壇召集人清華大學副教授嚴飛在開幕致辭中對各位專家學者能夠撥冗參會表示了感謝，他簡單介紹了本次專題論壇的背景，并向大家介紹了論壇發言人、評議人和主持人，以及論壇的流程。

上午場

在上午場的活動中，清華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所教授宋念申首先作了題為《“世界上最好吃的泡菜”——虛構與寫實之間》的發言。

宋念申

宋念申從電視劇《彈子球游戲》中順子在火車站賣泡菜的場景切入，引出了自己有關“邊界”的學術興趣點從關注邊疆與國族轉向微觀個人生命史的過程。他分享了沈陽西塔社區的車奶奶一家的故事，從精彩的個人歷史中，他發現主流的邊界研究會強調國界對于社會和家庭的分割以及連接的作用，但是從微觀視角審視，家庭也在不斷地定義著國家邊界的意義。人在邊界面前的能動性使得同樣一條邊界在不同時代背景和不同人物面前呈現了更為復雜、靈活、多樣的樣貌。日常生活中有活的歷史，常常是檔案資料或者是官方文獻不太會記錄的人間場景，這些故事很瑣碎微小，但往往呈現著一個群體的集體記憶，深刻影響著族群身份的劃界。宋念申認為歷史學家也應該關注個體的生命經驗，突破歷史書寫的藩籬，呈現宏大敘事和個體經驗更真實和深刻的聯結。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謝雯的發言以《東北書寫中的敘事與抒情——何為東北？何以書寫？》為題，從社會學角度探討了非虛構寫作中的敘事和抒情。

謝雯

謝雯從新東北作家群非虛構作品《張醫生與王醫生》《盤錦豹子》中的故事書寫為例，分析了非虛構寫作與社會科學研究在材料運用、理論框架、社會分析等方面的差異和借鑒。她認為，在社會學的研究中不能忘掉敘事，但更需要歷史社會學困惑導向的“敘事”，提問是社會學研究的必需。同時，“抒情”能夠讓研究者看到民族志難以提供的具體人物的身體感受和內心想法，以及人們在歷史漩渦中的不同可能性和個體生命后續的展演。最后謝雯提出，社會科學應當積極地從虛構和非虛構寫作中借鑒優勢，我們需要一種抒情與敘事相結合的社會學，在生動的個體故事中挖掘、剖析和思考歷史變遷中的社會結構、行動和經驗。

第三位發言的學者是清華大學歷史系副教授曹寅，題目為《陳景濂的歸來：戰時印度的遠征軍與唐人街》。

曹寅

曹寅運用豐富的史料講述了遠征軍“逃兵”陳景濂1942-1946年間的故事。為什么作為一個歷史中的“小人物”，他在1940年代的英屬印度成為了當時政府最關注的通緝犯之一？真的陳景濂和“冒牌”陳景濂的人生軌跡在更大的歷史背景下發生了怎么樣戲劇性的轉變？曹寅試圖從陳景濂的逃走、顛沛、回歸的故事里，展現在歷史非虛構寫作過程中，如何從歷史的一個碎片、一個特定的小人物構造和描繪當時宏大的歷史背景。

隨后，中央美院設計學院副教授周子書以《空間敘事——地瓜社區的實踐性寫作》為題作了發言。

周子書

周子書分享了有關北京防空地下室轉變的社會空間設計研究。他通過此刻的話語（媒體）、此刻的權利、此刻的社會關系、此刻的思想需求（個體的想法和欲望）、此刻的組織機構（民防局等）、此刻的物質實踐等六個方面介紹了開展這項設計時的社會背景。通過生動的故事，展現了研究者如何進入地下室空間，通過技能交換獲得房東和其他租客的信任和支持，進而開展更加深入的社會設計的過程。周子書認為，社會設計的基本方法是要把社區作為方法，敘事任務則是把“系統性的空間想象”轉化成大眾能理解的“價值話語體系”。

上半場最后一位發言人是來自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助理教授王海宇，他的發言題目是《敘事的公共使命：社會設計如何超越工具理性？》。

王海宇

王海宇認為，在既往設計實踐中隱藏的政府或市場邏輯使設計者們往往會強調一項設計的使用價值和可復制性。但這些隱藏邏輯存在著以下風險：工具理性化、產品單一化、話語再生產。而公共敘事的社會設計或許是規避風險的重要方法之一，其本身也是公共社會學的一種延續，既能夠面向大眾，又能夠反思和改造認知。而在進行敘事之前，需要先對現實世界、社會事實進行祛魅，對社會事實展開解構與反思。具體而言，又可以分為結構性視角、中層視角、主體性視角等為社會設計和研究寫作提供理論索引，使設計師、實踐者、敘事者有更好的理論關照。

上半場會議的五位學者發言結束后，與會者圍繞“非虛構寫作的敘事與抒情”展開了圓桌討論。謝雯認為，文學的寫作會使讀者有很強的共情感，這種共情感可以幫我們重新站在書中主人公的角度上重新經歷特定時刻，經歷在場的情感變化。社會學家、歷史學家、人類學家也能通過這樣一種情感的激活，更好地理解所謂中層意義上的變化，而不是事先代入宏觀敘事理論框架。宋念申認為，要盡量少帶入先驗的結構性認知到田野里，秉持一種學習的，而非分析的心態，在具體訪談過程中要盡量讓自己和訪談對象都“敞開”，才能做到產生共情，使寫作中理性敘事和感性抒情共存。曹寅認為，歷史學家通過非虛構寫作恢復普通人面貌時應該問問我們自己，他們到底愿意不愿意我們為他們發聲？這其中既涉及研究倫理問題，更涉及到我們應當如何在非虛構歷史寫作中進行敘事。周子書認為，社區空間本身就是一個人與人之間發生關系和變化的容器，設計師或學者在里面進行結構性的強行塑造和敘事是值得商榷的，我們應當作為觀察者、參與者，而非研究者、改造者。王海宇認為，進入田野第一步應該讓對方快速地覺得研究者是“人畜無害的”，而非帶入假設和理論，但這種技巧和能力是逐步修煉的。

下午場

下午場首位發言人是來自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蒙克副教授。蒙克的發言主題為《時空擠壓中的飯圈青年》。

蒙克

通過4個受訪者的故事展現在他們的成長歷程中“追星”“飯圈”意味著什么。蒙克及其合作者盛一諾發現，飯圈帶給青年的不一定都是沉迷的負面影響，也有可能是獲得替代性生活方式和人際關系想象的途徑，是獲得社會支持的篩選機制，是在順應社會規則中反抗從而找回生活掌控的方法，還是在家庭、學校教育失能情況下實現自我社會化的手段。而出現這些情況的背景是現代性在時間和空間上的擠壓，使當下青年處于撕裂狀態。蒙克強調，研究并非為飯圈正名，但非虛構寫作帶給我們平視的視角，真正站在飯圈人的角度了解他們的收獲和動機，進而折射當代中國社會流動、全球化等趨勢和問題。

云南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游天龍的發言題目為《制度、企業家與市場經濟：微觀個體視角下的中國式現代化——以浙江義烏為例》。

游天龍

他通過三個義烏商人的故事，勾勒出義烏市場經濟從內銷走向外貿、從線下走向線上的發展歷程，以此展現中國市場經濟不同階段的轉型和探索。過去對市場經濟的研究集中在自上而下的宏觀視角，關注政府做了什么，然而實際上微觀層面制度企業家們通過自己的努力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通過他們自己的全球流動，把自己的社會資本和經濟資本帶回中國、帶到義烏，反向促進當地制度的改善。我們只有從宏觀、微觀兩個層面結合研究，才能一窺中國式現代化的完整過程和寶貴經驗。

東南大學人文學院博士后吳心越發言主題為《誰的脆弱？——照護關系與寫作困境》。

吳心越

吳心越從民族志的角度分享了有關非虛構寫作的看法。吳心越呈現了一個養老院中日常生活的兩面，即老人的生活狀態和護理員在機構中的工作狀態。由于田野中群體關系和互動過程的復雜性，研究者如何同等地進入行動雙方的世界、在寫作中把握雙方關系的呈現、面對具體倫理困境要做何選擇等等，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同時，當研究者的寫作進入公共討論領域，又帶來了更復雜的困境，這體現了社會整體傾向把生產-再生產、公-私二元劃分的觀念。吳心越指出，當研究者進行公共寫作時應該保有寫作的分寸，呈現各方面的困境和系統的復雜性，而非用簡單的尺度判斷對錯，進而得出偏頗的政策建議和結論。 

來自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的王磊光老師以《理解青年大學生的情感政治：基于非虛構工坊的觀察》為題作了發言。

王磊光

他通過對當代青年學生非虛構作品的觀察，反觀學生的寫作文化（寫作者所處時代的時尚性規范，以及背后的時代精神、情感結構、價值取向等），進而理解青年一代的情感政治。王磊光發現，當代青年大學生情感政治有以下特點：審美觀、寫作觀封閉，安全意識特別強，以“城市式居家”來組織自我，“同代人感”非常弱。目前學界對非虛構的關注側重于討論非虛構的外部問題，如非虛構與社會的問題等，要認識非虛構內在特性往往要通過敘事學的視角切入。而對于寫作主體及其寫作文化的關注，是能將內部問題和外部問題統一起來的核心媒介。

下午場的最后一位發言人是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嚴飛。他以《非虛構寫作的創造性介入》為題，回答了要介入到什么樣的場景和如何進行創造性介入的問題。

社會學家應當在社會日常生活維度里不斷介入，呈現被訪者直觀的感受，與具體的人而非人的職業、社會位置等結構性特征互動，構造日常生活的圖景，作出日常生活的深描。學者如果帶著自己的結構性框架和位置去詮釋世界，就會日益忽略所處的日常生活，生造出研究的意義。構造“場景”是我們進行創造性介入的方法，空間、關系、情感又是場景的三個維度。社會學非虛構寫作的目標應當是通過描繪一系列微觀視角的、具象的個體故事，通向對社會結構性的困境和張力的展現。

下午場會議的五位學者發言結束后，與會者以“非虛構寫作的轉向與挑戰”為主題進行了圓桌討論。吳心越談到，人類學特別強調研究者在研究場域中的位置，因為研究者所處的不同位置與研究對象互動產生的場景和關系，會導致我們所看到的現象與結論完全不同。如何保證寫作者能夠看到一種“無腳本”的情感呈現，這也是非虛構寫作中的一個挑戰。盛一諾認為，要尊重和相信受訪者的主體性和創造力，要以平視的目光去傾聽和講述他們的故事。先入之見和理論框架也許會限制寫作的真實表達，更好的做法是在受訪者生命歷程中自由游走，接受和擁抱個體生命經驗的復雜性，在某些啟發研究者的點上再進行拓展和總結。王磊光認為，今天非虛構寫作的最大挑戰是去政治化、去問題化，作者不再碰觸敏感的問題，不再切入到時代的大勢，反映問題時依賴情感的抒發維持公共性，這樣是遠遠不夠的。嚴飛認為，非虛構寫作加上社會科學的結構性分析是有價值的，不能僅僅停留在個體的單向度描繪，而是要在個體的故事背后透析社會結構的裂痕。但與此同時，諸多個體的描繪不斷匯聚也許能夠扮演起聚集性的力量，成為社會變遷的推動力。同時學者進行非虛構寫作的嘗試，也存在理論性和文學性如何尋求平衡的困境。如何更好地實現這種平衡，為非虛構寫作提供更寬容的空間，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交叉學科是一種新的嘗試。

總結發言

會議云合影

論壇最后由嚴飛副教授總結。他指出，非虛構寫作是當今中國熱門的、重要的學術和社會議題，背后原因是在劇烈時代變遷和社會轉型下，我們迫切地感受到有越來越多的話題值得記錄，從而愈加呼喚學者們也許可以考慮用多元的寫作形式來進行記錄。本次論壇是一次非常有意義的理論和方法探索，體現了“全國優秀青年學人年度論壇”前沿性、爭鳴性和開放性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