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20日晚11時許，京哈高速北京白鹿站出京方向，工作人員解答司機的疑問。人民視覺  圖

又到了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國的高速公路早已經四通八達，幾乎可以到達每個市縣。如果回家的距離不是太遙遠，越來越多的人會選擇自駕。節前或節日期間開車出游，有一個問題值得討論，那就是假日期間出行，是否應該實行高速公路免費制度？

我國的高速公路在平時絕大部分都是收費的，所以在平時（包括節前回家）是不可能享受免費待遇的，因而，高速公路在節假日期間免費，實在是一個節假日期間的利好。但是，節日期間高速免費到底是不是一個有利于大家的政策，也可以作一些有趣的探討。

贊成的人當然會有很多，誰會不喜歡免費呢？既然高速公路平時不免費，那么在節假日期間實行免費，也算是節假日國家給大家發的紅包。畢竟，節假日期間通過高速公路走親訪友，還是能省下一些錢，何樂而不為呢？高速公路實行免費，哪怕只是在節日期間，大部分的人肯定是舉雙手贊成的。

但當大家都享受高速公路的免費而積極出行，被全體堵在高速上的時候，很多人才明白，這樣的免費制度也有它的缺點。高速公路在節假日期間本來就會有更大的交通流量，而在這個時候取消收費，那就進一步擴大了高速公路的使用需求。有一些本來可能不一定走高速，或者本來不一定出行的人們，就是因為免費，會更傾向于走高速。這樣，在本來就非常龐大的流量之上，又進一步加大了流量。到最后，高速公路不堪重負，于是，在節假日期間，大家出行卻可能都被堵在高速公路上，甚至出現很多人的出游變成高速公路一日游的情況。

要保證高速公路的暢通，辦法之一就是通過價格來調節。而這個價格的調節，應該是和使用流量成反方向的。也就是說，當節假日期間使用高速公路的人多的時候，不但不應該免費，而且應該給高速公路適當漲價——這樣一來，就能抑制一些非必要的需求，從而保證高速公路的暢通，也更能保證真正需要使用高速公路的人的通行效率。

在節假日，高速公路到底是應該漲價還是應該免費？這當然也不僅僅是看高速公路的通行效率，還有一個重要的需考慮的方面，那就是普惠。也就是說，讓更多的人在需要使用高速公路的時候，能夠更便宜地使用高速公路，而不是被其收費價格擋在外面。節假日免費期間，所有的人，只要有車，就能免費使用高速公路——這樣的政策，無疑是真正實現了高速公路的普惠。

但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公共政策，高速公路的普惠也不是沒有代價的。實現普惠的同時，那就犧牲了高速公路的效率。曾經在節假日被堵在高速公路上的人都知道，雖然可以省10塊20塊甚至上百塊的通行費，但代價就是，節假日期間大家一起在高速公路上遭到極有可能的交通擁堵。有時候，節假日期間高速公路的通行效率還沒有普通公路高。

在節假日高速公路的收費問題上，應該說我們的公共政策選擇了普惠，而沒有選擇效率。當然，選擇普惠更能彰顯高速公路的人民性。不然的話，如果在節假日期間高速公路反而漲價，這種為保效率而犧牲普惠的做法一定得不償失，會遭到非常多的人的唾棄。理解了公眾政策背后的選擇，那么如果節假日在高速公路出行遇到交通擁堵，也應該耐性等待，畢竟這是作為公共政策利益最大化的一種理性選擇。

不過，世界上真有一些國家，在高速公路的收費問題上選擇全部免費。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德國。德國的高速公路通行費只向重量7.5 噸及以上的車輛收取。而一般人家普通開的轎車，在高速公路上都是免費通行的。而且這個免費的期間不只是節假日，是所有時間。重量超過標準需要收費的車輛，其高速公路的通行費也有豁免規定，比如電動汽車、公共汽車、馬戲團和娛樂車輛、消防車、警察和國家保護車輛等車輛，本應交的高速公路通行費也全部給予免除。

在德國，大型車輛的高速公路通行費是通過車載收費單元支付，或通過互聯網、移動應用程序等支付的。因此，德國的高速公路上幾乎沒有任何收費站。給人的印象就是，整個德國的高速公路都是免費運行的。

不過嚴格來講，德國的高速公路也不是完全不收費的，只是它的收費走了另一種渠道，那就是通過在汽油當中加價來部分實現。德國的汽油比較貴，那是因為它已經包含了部分路費。也就是說，民眾加了油之后，就已經部分支付了車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費用了。

同樣在歐洲，法國的高速公路就是公開收費的。在法國開車，在高速公路上面經常可以遇到收費站，到了這些收費站就要停車繳費。法國高速公路的收費費率，可以通過以下案例來感受一下。比如，走A1、 A26這兩條高速從巴黎到加來，路程長度288公里，小車需要付費23.4歐元；而走A6、A7這兩條高速從巴黎到馬賽，這趟縱貫法國南北的旅行，距離773公里，駕駛小轎車需要付費61.9歐元。法國高速公路上的橋有時也是單獨收費的，比如法國南部高聳入云的米洛高架橋，小轎車過一趟需要付費11.7歐元。

在法國以及歐洲其他很多國家，高速公路的收費方式和在我國的方式一樣，那就是每次通行的時候收取費用，而且按照里程來計算的高低。同樣是收費，瑞士的高速公路有另一種收費方式。

瑞士的高速公路收取方式，確是購買年票。所謂年票，實際是一張小貼紙，購買后貼在擋風玻璃角上。年票的價格倒也不是很貴，比如2022年瑞士高速公路年票的價格是40瑞士法郎。只要買了這張高速公路年票，那么哪怕你天天上高速，或者一年只上一次高速，所繳的費用是一樣的。這樣的收費方式，對于本國居民來說實際上非常便宜，畢竟天天上高速，也只要這40瑞士法郎就可以了。但是，對于偶爾開車去一次瑞士旅行的來說也并不便宜。所以，這又是另外一種收費策略。在這種收費的公共政策下，是通過對外來人員征收比較高的高速公路使用費，來補貼了本國居民。當然，從旅游資源上來說，瑞士風景秀麗，它可能真有這樣的資本去對外來游客征收這樣的費用。

高速公路通過這種年票的方式來收費的，還有奧地利等國家。歐洲另有一些國家，高速公路全部免費，比如摩納哥的道路是免費的，但摩納哥的道路總長度僅77公里；而盧森堡只對重量超過12噸的車輛收取高速公路通行費，但盧森堡的道路網絡總長度有2820公里；比利時的高速公路對乘用車免費，全國僅有一個只有安特衛普附近的Liefkenshoek隧道收費。另外，像塞浦路斯、芬蘭的高速公路，是全程免費的。

雖然像瑞士這樣的國家的高速公路平均通行費價格最貴，但其他一些地區因單條道路價格最高而更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全球最貴過路費的首位是美國賓夕法尼亞收費公路。該州西部開始的賓夕法尼亞收費公路，如果在上面上從頭到尾開車旅行，旅行者將需要支付112.90美元。按照收費公路的單位通行費費用，每英里高達0.26美元。事實上，穿越整個賓夕法尼亞收費公路比美國下一個最昂貴的收費公路貴4倍以上。美國第二貴的是紐約州高速公路，通行一次費用為28.05美元。其他值得一提的，如佛羅里達收費公路的費用為26.45美元，俄亥俄收費公路為20.50美元等。

從全球角度來看，賓夕法尼亞收費公路的價格，幾乎是其最接近的競爭對手大格洛克納高山公路（奧地利最高的地面山口）的兩倍半。該奧地利山口公路（Gro?glockner Hochalpenstra?e），路程長度48公里，小車過一次將被收取38歐元。可供對比的是，在意大利從米蘭開車到羅馬，全程556公里，過路費為41.90歐元，差不多的過路費，路程長度是10倍以上。當然，奧地利大格洛克納高山公路建造難度大，又風景壯美，收費高也有其原因。

在我國，也有高速公路全部免費的省份——海南。海南島的高速公路有東線西線和中線，都可以從海口直達三亞，兩地路程約300公里。假設一天之內開車從海口往返三亞。行程將達到600公里左右，但是高速公路全部不收取通行費。同樣距離，從上海到南京，類似的一次開車往返，高速公路通行費在250元左右。對比就可以看出，海南的高速公路免費通行，為旅行者省下不少的費用。

不過，海南的高速公路通行費也是通過汽油費來進行部分征收的。所以在海南島上的汽油費，要比在內地高一些。這種通過提高汽油價格來實現高速公路免費的政策，最近也遇到了一些新的挑戰。比如新能源占比大幅提高，那么在海南省高速公路上馳騁著的新能源車，其實它們是在占汽油車的便宜，因為汽油車通過汽油費用在支付高速公路費用，而不用汽油的新能源車，真正享受了海南的高速公路免費政策。如果未來新能源車的占比進一步提高，那么對海南的高速公路“免費”通行政策（實際是通過汽油費來征收），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海南省高速公路免費通行，其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影響是，海南的高速公路建設較難組織大型融資。因為其他地方的高速公路都是正常收費的，高速公路收取的費用可以形成正常的現金流。當一個項目有了持續的現金流以后，才能符合商業銀行貸款的基本條件。因此，凡是對高速公路收費的其他地方，都運用高速公路收費權益，進行大量的債務融資或者股權融資。而加了金融杠桿之后，又能加速當地的高速公路建設。但當高速公路本身沒有收費的時候，那么就難以形成現金流，也就很難作為一個商業項目來運行。所以，海南省實行高速公路免費通行之后，其高速公路建設的融資難度，就比我國其他省份要大了很多。——而這，可能也是當初政策設計者沒有想到的一塊。

“衣食住行”，和民眾生活息息相關。高速公路免費，當然是好，但收費也有其背后的政策原理。收費或者免費，各有各的成本與收益。

[作者薛鍵為某銀行分行行長，國際商會中國國家委員會（ICC CHINA）銀行委員會信用證組、保理福費廷組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