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四環往南開五公里，城市的氣質開始改變：

當樓房的高度變低，司機喊話的調門變高；

當廂貨大卡、貨拉拉和電動三輪奪過了私家車的道路支配權；

當路人的表情從松散慵懶，變得利落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在奔著什么去的；

當你從百米之外的風沙里，就瞥見了那寬度可容納六排車道，氣勢堪比凱旋門的神農門——

你便知道，你已經抵達全亞洲最大的蔬菜水果交易中心——新發地了。

新發地占地1680畝，有160個足球場大，不顧東西南北地排布著18個大門。任何大型超市在新發地面前，都顯得那么貧瘠，“菜市場”這三個字形容它多少輕浮了，最恰當的表述是“市集群”。

每天，2000余個固定攤位在此聚集，按照蔬菜、水果、肉類、水產、乳制品、鮮花等品類各自據守一方，再向下逐層細分，細到就連香蕉，都有屬于自己的交易區。

想象一下，如果從空中俯瞰，新發地會是一張巨大的excel表格，上面填滿了中國農作物的所有子集。

北京人平時買到的農產品，80%出自于新發地，但在到手之前，需要輾轉好幾層的分銷、分揀和物流，每一層都是一次加價。新發地是首都市民能追溯到的產品鏈條最遠端，從心理距離和物價水平上來說，已約等于在原產地采摘。

據說，最懂消費降級的北京中產全來過新發地的精品水果交易區。這個看似混亂、簡陋的巨型菜市場，以賣普通農產品的隨便姿態，售賣著全北京口味最好的高端水果。他們用不到水果店一半的價格，五斤五斤地批發走了草莓和車厘子，不需努力地實現了所謂的“水果自由”。

常來的朋友告訴我，新發地精品水果交易區也因此被稱為“北京中產的農貿大集”。

在新發地，你會對“水果自由”的說法嗤之以鼻，就像一個在果園里隨意采摘的孩子，不會想到這個行為跟“自由”有什么關系——

精品超市9顆一盒、一顆3塊的丹東草莓，在新發地5斤5斤地堆了一地，18-22塊錢一斤不等，100多塊錢能買上一大板；

左：精品超市108元24個；右：新發地108元一大板

更低的還有45元一大板的

水果店賣300多塊錢的5斤3J車厘子，在這里賣220；

在外面買3斤陽光玫瑰青提的錢，在這里能買6斤還多；

新發地120一盒的陽光玫瑰

電商平臺上4塊多一顆的淡雪草莓，在這里28塊一盒（約2.5塊一顆）。

新發地的水果便宜到什么地步？它和外面水果的差價不僅驚艷了你，還養活了一大批北京的靈活就業年輕人。

他們被稱為“新發地團長”，每天從新發地批發進貨，加價15%左右在自己的微信群里賣出。這個定價和水果店、超市相比，依然非常有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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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團長小g說，去年以來，去新發地進貨的團長肉眼可見的多了起來，“都是年輕人或者寶媽，前一段雙減政策一出，很多教培老師也開始在新發地試水。最近來進貨的團長，比水果店老板都多。”

一位團長告訴我，“看到35歲以上的同事都很難有好的工作機會了，我就想著從現在開始，試試做副業，或者說給未來的自己一個新的希望”。他把新發地看作是創業初期的批發渠道，想著未來可以直接找到更上游的水果基地，做團長的供應鏈。

做了五個月的團長，小g幾乎沒有休息過，“每天8點鐘上鏈接，10點在微信群里開團，晚上9點統計訂單數量，次日早6點去新發地拿貨，在上午11點前快遞發給京津翼的顧客?！?/p>

團長的利潤率都差不多，打出差異性的關鍵在于選品。“每次選定渠道前，我都會去一家一家的試吃，自己覺得ok才會買?！?/p>

如今，她手握三個五百人微信群的客源，收入已經超過了原來的工資。“剛開始一個月就兩三千，現在一個月凈利潤怎么也得有三四萬塊錢?！?/p>

蔬菜是生計基礎，水果是上層建筑。消費者習慣于將雞蛋和白菜的價格比對到小數點后一位，但愿意為風味更佳的水果支付高昂的溢價。

要知道，超市在蔬菜品類的毛利率一般不會超過15%。去年，媒體新眸在采訪水果店店主時了解到， 一箱普通時令水果，凈利潤率在35%左右，高檔水果的凈利潤率一般能夠達到50%。

在把精品水果塑造成中產消費重要一環的當下，1J、2J和3J的車厘子，不僅對應著不同的口感，更對應著由儉入奢的情緒價值。

是吃的，也是觀賞的

但在新發地，大部分車厘子都是3J的，你根本沒有被問“自己吃還是送人”的機會。一位擺攤的老哥告訴我，他只賣3J智利車厘子，原因是“低J的進價太便宜了，而且，也太難吃了”。

第一次來這里的人，很難不被喪心病狂的低價震撼到，繼而醒悟：再高貴的水果，也不過是一種農產品，此前多花的錢，是因為沒有找到正確的交易入口而繳納的稅。

新發地無情抹殺了精品水果的生活方式光環和社交硬通貨屬性，當“口味”成了至上的標準，它賣的就只是水果本身。在這里，即便是一模一樣的水果，也會因為狀況的不同，有著高達幾倍的差價。

比如，電商售賣的22顆一箱佳沛金奇異果，售價大約在350元左右。但新發地的水果商販比統一打包的電商更清楚每一箱的細微差異，佳沛金奇異果會按軟硬被再次分類，價格分布在100元-300元區間。

一位在新發地長期進貨的團長告訴我，水果商人們通常會把品質欠佳的水果賣給大量采購、無暇檢查的超市和電商。

“買到的人也不會覺得不好，因為很多人都只認包裝，送禮還是很有面子，但來新發地買過水果的人會知道，那個味道確實不是最好、最新鮮的”。

新發地的水果商人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水果賣的太便宜，看到對著價格露出驚訝表情的年輕人，也是會忍不住坑一坑的。

上午十點過，批發進貨的早就開著面包車散了，家庭采購的普通消費者們扎了進來。幾個小時之前，攤主們還懶得和這些只買一盒兩盒的客戶過多交談，但此時，整個市場卻充滿了有來有去的磋商聲。

我從一位攤主手中以22元/斤的價格購買了一盒丹東99草莓，走到另一個攤位時，眼尖的大姐立刻指出，這箱草莓就是剛剛從她家進的，“你瞅這泡沫盒上寫的不就是我家的店名嗎？”。

原來，由于這里的水果太過便宜，同一片地方，竟然也孵化出了一個倒買倒賣的二級市場。凌晨四、五點時，這里全是有自己塑料帳篷的正規攤位，當正規攤位接近賣空時，一些流動的水果商販就地進貨、就地擺攤，抬高價格賣給不熟悉行情的零買消費者。

上午十一點，正規攤位已經撤攤

我意識到自己就被二級經銷商賺了差價，于是問：“那你賣他多少錢？”

大姐想了一下答道，“沒多少錢，比你買的便宜一塊錢?！?/p>

新發地有它的樸實，也有它的狡黠，大姐根本沒問我買成多少錢，只是選擇在市場透明與和氣生財之間含糊過去。

因為攤主們的套路太多，你甚至能在這兒體會到潘家園淘貨尋寶的樂趣。在我對一名攤主的草莓品質表示不滿后，他立即將我請進了大棚深處，端出了藏在最底層的那盒，如同展示私釀。

跟在超市采購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在富饒的水果天堂，你可以盡情行使你的挑剔。

就是這盒

而另一位常在這里采購的朋友告訴我，幾乎每一盒擺在塑料帳篷外的水果包裝，都被攤主拆開過，他們將其中品質欠缺的挑出來，集中放在一盒里，賣給不會挑的“游客”。還有的人會故意不拆櫻桃包裝里的木框，把三斤的皮重算進凈重里。

但她也向我保證，“只要用心挑選，新發地就是水果口感的天花板、暗網版的山姆會員超市”。

ending

在剛開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認為新發地的走紅密碼是“便宜”。但在逛了幾次之后，我發現這里最吸引人的地方，是性價比和購買體驗。

用小g的話說，“新發地的精品水果確實便宜，但跟一般的水果比，也不便宜了，從我這兒買的人都知道，用50塊錢買一般的，不如花80塊錢買好的”。

不管是驅車半個小時去新發地精品水果市場挑尖貨的，還是從團長那里精挑細選的，說到底，支撐他們的還是對水果口感的執著。

對另一些年輕人來說，逛新發地就像一場旅游。當被精品商超一顆顆擺成盆景的貴價水果，以鋪天蓋地的數量涌向你，這景象已稱得上是一場視覺按摩。

“新發地真正魅力在于這樣一種感覺：在這里，美好的生活離你更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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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時在哪買水果？

作者 ? caic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