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劍雨》劇照丨圖文無關

本文為《回響》2023年開年演講策展人馬徐駿先生的策劃人手記，講述了邀請當代武俠小說家飄燈演講時臺前幕后的故事。“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樣的故事會在時間里不斷地“回響”，帶來源源不斷的正能量，影響人，改變人，為這個偉大的時代留下“回響”。

你是“神兵”還是“凡鐵”？

文|馬徐駿

飄燈老師是最晚確定的演講嘉賓。

我是在賈行家老師的《文化參考》專欄里聽到了飄燈老師故事。

她花了16年，寫了一部200萬字的武俠小說《蘇曠傳奇》。

當時的第一反應是，現在的作者不都應該去寫玄幻、仙俠和古偶爽文了嗎？我早就已經不看武俠了，我也不相信還會有人愿意踏踏實實的去寫作武俠故事。

雖然武俠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中國文化符號，每一個中國人心里也都有一個“江湖”的意向。但它就好像是一座舊金礦邊上曾經輝煌過的城鎮，如今早已人去樓空，破敗不堪。

為什么會有人愿意住在“廢墟”里過日子？

小說里，飄燈自己最喜歡的一段情節是：當蘇曠身受斷腰的重傷，幾乎失去了戰斗力，抱著師父的骸骨逃亡的時候，后面的反派步步緊逼。就在走投無路之際，他坐在山崖邊上，覺得天上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而這個時候，他心頭的那句話卻是“我不求你”。

這四個字一下子就把我給抓住了。

頂級的文字創作者跟所有人都一樣，用的都是那些漢字，但偏偏在他們手里，每一個字都放在了最合適的位置，組合出來的字句，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于是我立刻聯系上飄燈老師，邀請她來開年演講做嘉賓。

沒想到就一個電話，她就爽快的答應了。

之后兩輪采訪就直接進入了寫稿的階段。

第一輪初稿飄燈老師交給我的時候，結合之前我做的功課，有了將近上萬字。

這對一篇演講分享來說，太長了。

既為了讓信息密度更濃，也為了飄燈老師的體力和觀眾的疲勞度著想。必須忍痛割愛，大刀闊斧的刪！

我本來預計壓在4000字以內，可刪到4600字的時候，實在刪不動了。

哈金的小說《等待》號稱是“把書翻過來抖，掉不出一個沒用的閑字。”

這篇演講稿里有太多我無法下手刪掉的段落，因為這里面，既有飄燈老師的才情和動人的故事：

【“江湖”這個意象從誕生之日起，就是作為百家廢黜之后，傳統儒家文化的鏡像存在，既相生，又相克，既同從太初有言、高陽苗裔的原點跋涉而來，又絕非順民詩篇。它從源出昆侖的黃河邊撿拾一方古玉，從莊子的《逍遙游》里掬起一捧秋水，在易水河畔共擊一段長歌，在稷下橋頭冶煉一塊黑鐵。】

也有直刺我內心的獨白：

【其實我是在用旅行逃避一個特別尷尬的現實問題。就是在工作上，新手村打完了，Boss打不過，怎么辦？我逃避；我的寫作，新手村也打完了，Boss也打不過，怎么辦，我又回避了。】

【那個時候我又跌進了一個至暗時刻，感覺在三十歲的時候，世界又一次露出了本來的面目。那些領域里的牛人，都是真正熱愛而且一猛子扎下去玩命深耕這個領域的，而我都是淺嘗輒止，根本沒有辦法和他們抗衡。我必須面對現實，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過程，因為我要放棄幻想，什么幻想？就是我一直幻想，我很厲害，只要我愿意去拼命，分分鐘就可以做得很好。】

【幻想只是幻想，現實是，我其實就是一塊凡鐵，根本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在這些文字里，我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那個曾經幻想著仗劍出山，名動江湖的少年，卻被現實無情打臉。

你的創作沖動壓根就不是什么創作才華，你也不曾舍生忘死的押上自己的人生去拼搏，最后一事無成，卻說是因為時運不濟，壓根就不敢承認是因為自己的雜念和怠惰。

我不敢面對自己的不堪，不愿承認自己就是一塊凡鐵，于是只能在幻想里靠糊弄著自己過日子。如同王朔筆下《我是你爸爸》里的那個父親，對兒子吹噓著自己年輕時如何才情激昂，卻拿不出一部自己的作品來，整天叼著煙，讀著別人的小說，臧否作者的失誤來自我滿足。

一臉的丑惡。

采訪的時候，飄燈說，最痛苦的時候，她走上了陽臺，看著刺眼的陽光和腳下的車流，想跳下去了結了自己。

這是每一個自以為是的創作者，卻無力撐起想象中的作品時，都會有的心靈困苦。

太真實了。

但幸好飄燈沒有跳樓。

卻最終敢于跳下了那座“鑄劍爐”，以肉身鑄劍，終于讓“凡鐵”鑄成了“神兵”。

她是個英雄，一個真正的俠客，女俠。

之后改稿、翻稿都很順利，飄燈老師也非常配合我的要求，盡管她不是很理解為什么要手抄稿件，還要倒著抄。

但她都照做了。

專業的人，會信任專業的人。

這樣的投入，在刑房訓練和彩排的時候，都取得了回報。

飄燈的訓練進度是最快、最穩定的，稿子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完成了抗干擾訓練之后，整個演講的神采就出來了。

飄燈的Keynote和配樂音效也是花了我們一番心血的。

光是找到合適的圖片素材就不容易。為了能讓分享里故事敘述的部分更出彩，我發燒躺在床上的那兩天，不停的尋找合適的配樂，光是在飄燈講到老仵作給蘇曠開腰的那個段落，就找聽了上百段配樂，最后選定了三種樂器來配，先是塤蕭，展現古早和蒼涼，再是二胡，襯托悲涼和絕望，最后是明亮的笛聲，抬起那句：

“我們不要腰，也不要命，我們要贏！”

我必須讓飄燈的這個演講，成為當世作家里蕩氣回腸的絕響，這也是我對年輕時自己不堪往事的救贖。我自己已經再不可能成為一個小說家了，那么就讓我為了不起的寫作者做點什么吧。

最后，飄燈老師在舞臺上，呈現了一個接近完美的演講。

讓我非常驚訝的是，去機場送她的時候，飄燈跟我說，這其實是她第一次站上舞臺演講。

我說，我以為你的狀態這么穩，是經驗豐富的行家里手呢。

她說不是，確實是第一次，之前都是直播聊天，從來沒有這么正式過。

飄燈隨后說了一句，她感受到了我說的哪兩個字。

“哪兩個字？”

“回響。”

活動結束之后，施宏俊老師就作為出版界的老前輩，給了飄燈很中肯的指點。

還有其他熱情的反饋和評論。

我跟飄燈聊到寫作。

我說我的小說作家幻想破滅，是在讀了劉慈欣的《三體》之后。一口氣讀完三部曲，整整一禮拜沒跟人說話。當時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根本就沒有寫虛構的才能，這樣恢弘壯闊的想象力，壓根就不是我能望其項背的，我要認命。

我只能寫非虛構，如果我還配說自己有一絲才華，也是在演講稿的打磨和呈現上，寫人物傳記上。

但我知足了，能夠跟自己和解了。

在飄燈老師從舞臺上下來的那刻，我感覺自己的心結也開了。

飄燈的本名叫楊若冰，飄燈這個筆名的含義是：

“有人一生于暗夜里追逐光明，追著追著，自己也就成了一盞燈。這盞燈在心里，我不死，它不滅。”

不會滅的，飄燈的故事，已經足夠點亮我心中的燈了。

哪怕是飛蛾撲火，那一星半點的光，也足夠明亮，足夠溫暖，足夠驅散內心的黑暗了。

祝《蘇曠傳奇》愛奇藝自制劇引爆全網，動漫、游戲一統江湖！

原標題：《“我知足了，能夠跟自己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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