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50 年代中國醫學專家推出的“針刺麻醉”，曾在70年代走向世界，后因飽受爭議被叫停。如今，又有國內醫學專家嘗試創新，并推廣這項技術。

針刺麻醉（簡稱針麻），是一種獨特的麻醉方法。用手捻針或電針刺激某一穴位或某些穴位，以達到鎮痛目的，使手術在不用麻醉藥物的情況下進行。

上世紀90年代，因過于激進、盲目擴大手術病種和范圍，大多數醫院叫停這一技術，只剩下上海華山醫院、仁濟醫院、第一人民醫院、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肺科醫院等5家醫院開展。

如今國內僅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簡稱岳陽醫院）、曙光醫院開展。牽頭開展這項技術的醫生叫周嘉，作為一名西醫出身的專家，如今是岳陽醫院院長，他曾在仁濟醫院、曙光醫院開展過針麻手術。

而來自上海岳陽醫院消息稱，2018年5月22日、5月25日，該院心內科聯合針灸科在兩日內完成了三例針刺麻醉下的“冠狀動脈造影術”，開創了針刺麻醉在冠狀動脈造影術中運用的先河。

緣何在幾十年之后，又有國內醫學專家開始關注這一技術，并在新的病種上開展嘗試？

曾走出世界，后被諸多醫院叫停

針刺麻醉，是20世紀50年代中國醫學科學工作者把針刺應用于外科手術的原始創新。開始之初，根據針灸具有鎮痛和調節人體生理功能的作用，通過針刺對穴位的刺激，使病人能夠在清醒狀態下接受手術治療。

有研究表明，針麻有五方面作用：鎮痛、抗內臟牽拉反應、抗創傷性休克、抗手術感染、促進術后創傷組織的修復。

上世紀70年代，針麻技術已經走向了世界。

1971年，美國國務卿基辛格訪華，隨團《紐約時報》專欄作家詹姆斯·雷斯頓得了急性闌尾炎，經藥物麻醉后做了闌尾切除手術。術后第二天，他又因腹痛接受了20分鐘的針灸治療緩解疼痛，自述效果非常好。基辛格在新聞發布會上特地提及此事。

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目睹了針麻手術的神奇。他回國時，帶走了針灸術的信息，使美國很快就出現了“針灸熱”。

在隨后的20年中，中國做了約200萬例針麻手術。

然而至上世紀90年代，大多數醫院都停止了這類手術，只剩下上海五家醫院還在做：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的針刺復合麻醉下顱腦手術、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腎移植手術、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的新喉再造術、仁濟醫院的體外循環心內直視手術及肺科醫院的腫瘤手術。

紅極一時的針麻手術為何在臨床一度被諸多醫院叫停，岳陽醫院院長周嘉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全國各地醫院，幾乎能想到的一切部位，從頭到腳，但凡開刀都用針麻，過于激進、盲目擴大手術病種和范圍。”

周嘉指出，之所以上世紀90年度被諸多醫院喊停，主要是當時針麻到底適合哪些病種并未明確，也缺乏科研理論的支撐，同時，這一手術的經濟效益也不明確，“一般一次心臟麻醉手術4000-5000元，但一次針麻僅收費150元左右。”

BBC曾拍紀錄片展示針麻手術全程

盡管在上世紀90年代被諸多醫院喊停，但此后仍堅持在臨床開展這項技術的上海仁濟醫院、曙光醫院等，卻在2005、2006年吸引了英國、德國、法國等媒體前來跟蹤報道。

“2000年，我出國深造學成回國，收到一封23歲的新疆英語老師的信。”周嘉說，這名新疆女孩的夢想就是出國深造，但苦于先天性心臟病，遲遲無法圓夢，想動手術，又怕麻藥影響術后記性，不能備戰GRE考試，聽聞仁濟醫院還有針麻手術，慕名相求，“其實，當時仁濟醫院已經6年沒有實行過針麻手術了，但她言辭懇切，非常打動我。”

當時，周嘉找了醫院麻醉科主任王祥瑞，又聯系了古稀之年的老師孫大金，最終幫這名新疆女孩完成了手術。

2005年，英國BBC前來上海拍針刺麻醉，找到了曾在全球實施第一例針麻心臟手術的仁濟醫院，BBC當時全程記錄了一名21歲的安徽姑娘小陳，在上海仁濟醫院接受針麻進行心臟手術的全過程，從病人手術準備階段到最終病人出院，攝像機24小時晝夜不停，連續拍攝四五天，最終有了紀錄片《替代療法：針灸》。

紀錄片播出后，380萬人看了，充分展現了中國針灸的神奇，也讓英國觀眾信服，而此臺手術的主刀亦是周嘉。

2006年，周嘉調入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嘗試第一例針刺麻醉輔助下的心內直視手術，手術過程十分順利，患者術后恢復良好。第二年，時任衛生部長的陳竺率代表團訪問歐洲，陳凱先院士把周嘉的針麻手術錄像播放出來，引起極大震動。接著，法國、德國國家電視臺分別派攝制組來拍攝。

然而，周嘉感慨，近年來在臨床上開展針麻的醫院越來越少，如今僅剩下上海市中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曙光醫院這兩家醫院開展針麻。

最近三例針麻手術，患者都無明顯痛感

“如今我若不做，這項技術就可能失傳，我有責任把它繼續下去。”周嘉坦言，針麻手術飽受質疑多年，最終是受到倫理束縛、優勢病種不明、經濟效益未知、科研支撐不足等影響，同時當前也缺乏這方面的醫學人才，愿意為這門技術去鉆研、去探索，為這門技術填補臨床與科研的空白和缺陷。

2018年5月22日，在周嘉的帶領下，上海岳陽醫院心內科聯合針灸科專家完成了全球首例“針刺麻醉下”的“冠狀動脈造影術”。

“當時這是無奈之舉，這例患者有麻醉藥物過敏史，我們才想到用針麻。”岳陽醫院心內科主任樊民表示，這名患者為非ST段抬高型急性冠脈綜合征（ACS），曾在三年前實施微創手術局部麻醉時，發生對麻醉藥物利多卡因嚴重過敏反應，出現過敏性休克，經搶救才脫離危險。

當時，樊民想到祖國傳統醫學針灸，隨后經與針麻專家、岳陽醫院院長周嘉及針灸科主任李璟充分討論病情后，決定采用針刺麻醉下行冠脈造影術。

整個過程并未使用麻醉藥物。李璟消毒好患者皮膚后，在患者左前臂相關穴位上輕柔并準確地將2根銀針避開靜脈后沿皮刺入，一旁的顧侃醫生熟練地在針尾接上電針儀，予以電針持續刺激穴位。此時，患者情緒平穩，無任何不適。

一聲示意后，早就在邊上做好準備的樊民、朱巖峰醫生在患者右手橈動脈進行穿刺、置管，成功完成冠脈造影+血管內超聲檢查。整個手術過程，患者始終無明顯痛感，生命體征平穩，情緒穩定，術后也無疼痛不適，這也是全球首例針刺麻醉在冠狀動脈造影術。

有了全球首例的成功經驗，5月25日該院又嘗試新的病例，患者一男一女，年齡都為66歲。手術過程中，未用麻藥，術后患者生命體征平穩，情緒平穩，無明顯痛覺，術后也無不適。

將建全球首個針麻研究所

3例病例的成功經驗，再次振奮了周嘉的信心。

周嘉認為，近年來國內在大力發展中醫藥技術，中醫針灸是一張“中國名片”，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之一，而針刺麻醉研究成果，也曾經被世界衛生組織確認為中國醫學科學研究五項重大成果之一，“目前針麻領域的專家缺乏，推廣和創新這一技術尤為重要。”

憑借多年臨床經驗，針麻技術也在發展過程中，更突顯出中西醫結合的技術。周嘉表示，并非所有手術都可以開展單純的針麻，對于開腦、肺、腹腔等大手術，需要針麻復合麻醉。

“當今的針麻已經不是上個世紀單純地應用針刺，而是采用針藥復合麻醉，即針刺與小劑量麻醉藥、鎮痛藥合并應用，保證患者在手術中完全無痛，以及減少術后痛，降低藥物和手術創傷引起的副作用。”周嘉說。

他指出，目前，針麻依然在臨床上使用，而且在開顱手術、開胸心臟手術、甲狀腺切除以及肺葉切除等手術的研究中，已初步證實其優勢，而對于一些腸鏡、胃鏡等檢查，針麻也可以起到鎮靜作用。從衛生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這一技術能降低醫療費用，造福廣大手術患者。

“針麻應該成為麻醉技術的一項補充或者替代技術。”周嘉透露，他將會牽頭建立中國乃至全球首個針麻研究所，聯合上海肺科醫院、胸科醫院、長海醫院、仁濟醫院、東方醫院成立多中心臨床研究中心，探尋針麻技術的科研力量支撐，還將制定針麻技術臨床應用的標準，為促進這項技術發展與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