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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豐乳肥臀》 | 母親的八女一子,都與父親無關
這一次,我們讀的是作家莫言的代表作《豐乳肥臀》,本書創作于1995年,以一個歷經苦難的女性視角,描述20世紀中國的百年滄桑。莫言稱,“在這本書里,我寫了歷史,寫了戰爭,寫了政治,寫了饑餓,寫了宗教,寫了愛情,當然也寫了性。”讓我們共同閱讀這部獻給天下母親的恢弘史詩。
昨天,我們了解到的是:從小失去雙親的魯璇兒跟著姑姑姑父長大,長大后由姑姑做主,嫁到了開鐵匠鋪的上官家,受盡婆婆上官呂氏的欺壓。
婚后,一直未能生育的魯璇兒,將受到婆婆和丈夫哪些非人的折磨?后來她又怎么會有八女一兒的呢?
讓我們開始今天的共讀吧。

結婚三年,沒有懷孕
魯璇兒和上官壽喜結婚三年,還沒懷上一男半女,婆婆就開始指桑罵槐,指雞罵鴨。
對婆婆的辱罵,她只能忍氣吞聲。對丈夫的折騰,她選擇逆來順受。
過了麥收,雨季來臨。按照風俗,媳婦要在這段時間回娘家歇伏。
魯璇兒帶著丈夫贈給的傷痕、婆婆的臭罵,夾著一只小包袱,紅腫著眼睛,灰溜溜地回姑姑家。
姑姑目光銳利,不等侄女開口,就看破了原委。結婚三年還沒懷上,她也覺得納悶,于是派遣丈夫于大巴掌帶璇兒去縣城看婦科。
“璇兒騎著驢,走在高密東北鄉水網密布的原野上。天上飄游著大團的白云,云縫里露出來的天顯得格外地藍。
碧綠的莊稼和野草見縫插針、爭分奪秒地生長,狹窄的小路幾乎被野草遮沒。小毛驢兒顛顛地跑著,不時地把嘴巴伸到路邊的野草里,去摘食一種紫色花朵。”
魯璇兒騎著毛驢,看看藍天白云,看看野花野草,想想心事,心中感到無限悲涼。

于大巴掌年近四十,但還是頑性十足,像長不大的孩子,很貪玩,也很好玩。他給毛驢挽上韁繩,馱著璇兒自由行走,自己卻在路邊草地上跑來跑去。
他一會兒采來野花,編成花冠,給璇兒戴上,說是給她遮陽;一會兒奔跑著追趕小鳥,累得氣喘吁吁;一會兒又鉆進草叢中,摘來一只拳頭大小的野瓜給璇兒吃。
他一會兒又挽起褲腿,跳進水里,捉了兩只西瓜籽一樣的小蟲,遞給璇兒,還說這小蟲是西瓜味的,因為這是西瓜蟲,是西瓜籽變的。
去到醫院,看了婦科,得出結論:魯璇兒沒有問題,問題出在上官壽喜身上。
一個大雨傾盆的晚上,姑姑做了一桌豐盛飯菜,還拿出兩只酒盅,其中一只放到璇兒面前。她委婉地告訴魯璇兒,這世界上,很多堂堂皇皇的事,都是在黑燈瞎火里干出來的。
魯璇兒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喝得暈乎乎。第二天醒來,發現姑父赤身裸體躺在自己炕上呢。他像闖了禍的孩子,結結巴巴地對璇兒說,是你姑姑逼我的……
第二年清明節剛過,魯璇兒生下一個女孩,取名來弟。上官呂氏在菩薩瓷像前磕了三個頭,還慷慨地煮了一碗荷包蛋,遞到兒媳面前。
魯璇兒的第二個孩子上官招弟,也是于大巴掌的孩子。那年夏天,在姑姑家的瓜棚里,河邊吹來涼爽的風,銀灰色的西瓜葉子中間躺著圓溜溜的大西瓜,一群粉紅色肉翅的小螞蚱在瓜棚周圍飛動。
婆家不把她當人看,只把她當成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既然如此,魯璇兒也就不在意道德的淪喪,只希望自己盡快生個兒子。
連續生了兩個女兒,面對婆婆難看的臉色,魯璇兒認識到一件殘酷的事情,那也是舊時代很多女性的命運:
“女人,不出嫁不行,出了嫁不生孩子不行,光生女孩也不行。要想在家庭中取得地位,必須生兒子。”

賒小鴨的和江湖郎中
上官壽喜沒有生育能力,母親又如何會生下八個女兒、一個兒子的呢?
母親的第三個孩子上官領弟,是在蘆葦蕩里面懷上的——
那年春天,村里來了一個賒小鴨的外鄉人,高大健壯,他肩披藍布,腳穿麻鞋,挑兩籠杏黃色的毛茸茸的小鴨。
“人們都圍著那人的鴨籠,看那些粉紅嘴巴、黃絨球般的可愛小東西兒。它們呷呷地叫著,透明的小掌片兒,笨拙地移動著。”
在吆喝聲中,上官呂氏率先賒了十只鴨,算是開了頭,大家都跟著賒起來,兩籠鴨一會兒就賒光了。
那天晚上,福生堂的大掌柜司馬亭被土匪綁票,花了幾千大洋才贖回來。村里便有了風言風語,說那個外鄉人其實是土匪的眼線,賒小鴨只是掩護。
不管怎樣,從他那兒賒回的鴨子的確好,沒多久就長得像小船。上官呂氏愛鴨如命,天天讓兒媳去撈螺螄。
有一天中午,母親又遵照上官呂氏的指示,去葦塘邊撈螺螄喂鴨。她一邊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往前走,一邊想著自己的各種苦楚,不知不覺走進了萬畝葦田的深處,慌不擇路中,迷失了方向。
正當母親感到絕望時,那個賒小鴨的人出現了。他披著大蓑衣,戴著大斗笠,把母親領到葦田深處的一塊高地上。

原來,他在如此隱秘的地方搭了一個大窩棚,棚前的火堆上正熬著香噴噴的小米粥。
他找出一只小鐵盒,摳出橙色的油膏,涂抹在母親被蚊蟲咬腫了的臉上、手上。那油膏的滋味,真是沁人心脾。
那人又從筐里摸出一塊冰糖,硬塞進母親嘴里。
母親并非不諳世事的少女,她心里非常明白,在這萬畝葦田深處,孤男寡女,“那種事遲早要發生”。
她沒有反抗,也沒有痛苦和欣喜。她只希望這個人能夠快點送自己出去,更祈盼著他能帶給自己一個男孩。
母親的第四個孩子依然是女孩——上官想弟。
有一天,村里來了一個江湖郎中,那是一個身材瘦削、鷹嘴鷂眼的青年人。他搖著銅鈴,一邊走街串巷,一邊吆喝自稱“爺爺當過御醫,父親開過藥鋪,我輩搖鈴闖江湖。”
母親從田里回來,正好看到郎中給一個老頭捉牙蟲,到家就把這事告訴了牙痛的婆婆。婆婆便叫她把那個郎中請到自己家。
郎中判定,上官呂氏害的不是蟲牙,而是火牙。他用銀針扎在上官呂氏手上和腮上,又將一包藥粉吹到她嘴里。沒一會兒,呂氏的牙痛就消失了。
郎中在東廂房借宿一宿,第二天打算租借東廂房,坐堂看病。上官呂氏因為郎中治好了自己的牙痛,又看到白花花的大洋,便痛快答應下來。
郎中醫術高明,村民的各種疑難雜癥到他這兒,都能藥到病除。上官呂氏還向他請教生男生女的問題。
不知不覺,郎中在東廂房借住三個月。他按月交納房租飯費,與上官家相處和睦。
關于母親和郎中的私情,書上只委婉寫了一句:“母親對這個魔魔道道的郎中充滿好感,她溜進了東廂房,對郎中吐露了丈夫沒有生育能力的真情。”
有一天,當郎中知道母親懷孕的消息后決定告辭。臨行前,他把行醫數月的收入送給上官呂氏,并拜她為干娘。

母親的凄慘人生
連續生了四個女兒,這讓母親在婆家的處境變得越發艱難。
還在坐月子期間,母親就被上官呂氏辱罵著,拖著軟綿綿的腿,強忍著劇痛,趕去田里打麥子。
到了打谷場,又挨丈夫一頓辱罵,催她快干活。他自己一個大男人,反而躲去樹蔭底下乘涼,還和父親磨牙斗嘴。在上官家,父子不像父子,而像難兄難弟。
陽光毒辣,像白色的火在燃燒。麥穗兒仿佛是萬萬千千的小金魚兒,又仿佛是千千萬萬狂舞的蛇。
方圓二畝的打谷場,只有母親一個人在汗流浹背地干活,還得強忍腹部劇痛。聽著上官父子的爭吵,她心中涌起無限悲涼。
母親覺得,自己這樣的日子,實在太苦了。她抱著一份死在麥場的決心,同時又用驚人的毅力支撐下去。
母親因為在太陽底下暈倒,才得了上官呂氏赦令,讓她先回家。但是回家并不代表歇息,呂氏吩咐她去菜園摘黃瓜,晚上炒雞蛋,再挑水把菜地澆了。
吃飯時,母親不小心摔壞一只碗,上官呂氏便用蒜錘子砸破她的后腦勺子。當母親掙扎著爬起,丈夫卻又抄起棍子,將她再次打倒。
上官壽喜這個欺軟怕硬的男人,在外面窩囊得很,在他母親面前唯唯諾諾,對待自己老婆卻兇狠得要命,把老婆往死里打。
上官呂氏非但沒有勸阻兒子的家暴行為,反而鼓勵他,說什么“打出來的老婆好使,揉軟的面好吃。”
母親遭了婆婆和丈夫的毒打,在院子里昏了過去。等她醒來,睜眼看到滿天星辰。她還看到,一顆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向世人預示動蕩不安的年代。
這個時候,陪伴在她身邊的,只有幼小的來弟、招弟和領弟,更小的想弟一個人躺在炕上。

母親的第五兒孩子上官盼弟,她的父親是打狗賣肉為生的光棍漢。
母親的第六個孩子上官念弟,她的父親是天齊廟里的一個俊俏和尚。
母親的第七個孩子上官求弟,她的父親是誰,就很難說了,因為她是母親在河邊割草時被四個敗兵強暴所生。
面對這種遭遇,母親想到了投河自盡。當她看到了河水中倒映著的湛藍天空、天空中的潔白云絮、白云影子下身體透明的小魚時,她感到屈辱的心胸透進一縷涼爽的空氣。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種境遇,大自然始終能夠給人帶來撫慰和治愈。這種慈悲,正如書上所寫:
“小鳥并不因為有蒼鷹的存在而停止歌唱,小魚兒也不因為有魚狗的存在而不暢游。”
在那個充斥著戰爭和饑荒的年代,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書中的母親受盡各種各樣的苦難,她卻勇敢而堅毅地活了下來,用自己的“豐乳肥臀”養育了一群兒女,壽九五而終。
這樣一個母親,跟以往小說中的母親形象差別很大,但莫言認為,“這樣的母親依然是偉大的,甚至,是更具代表性的、超越了某些畛域的偉大母親。”
這位母親身上,雖然具有時代局限性,但她和天下所有母親一樣,愛如大海,亦如大地。
結 語
今天,我們了解到的是:母親一直沒有給上官家生養男孩,因此受盡婆婆和丈夫的虐待。在那個動亂年代,母親承受了各種苦難,也在此過程中有了一大兒女。在封建道德的壓迫下,母親做了很多違背封建道德的事情,但她依然是一位勇敢而偉大的母親。
插圖取自電視劇《闖關東》。
原標題:《莫言《豐乳肥臀》⑩ | 母親的八女一子,都與父親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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