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們讀的是作家莫言的代表作《豐乳肥臀》，本書創作于1995年，以一個歷經苦難的女性視角，描述20世紀中國的百年滄桑。莫言稱，“在這本書里，我寫了歷史，寫了戰爭，寫了政治，寫了饑餓，寫了宗教，寫了愛情，當然也寫了性。”讓我們共同閱讀這部獻給天下母親的恢弘史詩。

昨天，我們了解到的是：隨著和平年代的到來，我除了有幸在“雪集”中扮演“雪公子”，還開始上學讀書。班里幾個惡棍，將我趕進高粱地收拾了一頓，聞聲找來的司馬糧也慘遭毒打。關鍵時刻，失蹤許久的司馬庫閃現，將我們救下。因為這件事，司馬庫暴露，最終被槍決。

進入青春期的我，在學校表現如何呢？

讓我們開始今天的共讀吧。

校園明星

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沙棗花送給我一面小鏡子。通過這面小鏡子，我第一次詳細了解了自己的模樣：

滿頭金發，耳朵肥厚白嫩，眉毛是成熟小麥的顏色，焦黃的睫毛，把陰影倒映在湛藍的眼睛里。鼻子是高挺的，嘴唇是粉紅的，皮膚上汗毛很重。

這種與眾不同的容貌，讓我產生強烈的自卑感，于是用墨汁染黑頭發，涂黑臉。然而眼珠的顏色沒法改變，我恨不得剜掉雙眼，還吞了金戒指躺在炕上等死。

去合作社勞動回來后的母親，看到唯一的兒子這個樣子，盛怒之下抽了我耳光，說不必自卑，上天造了你，就得硬起腰桿子來。

大姐上官來弟已經成為火柴廠的女工，啞巴孫不言的歸來打破了我們的安靜生活。

孫不言成了高度殘疾，大腿齊著腿根截掉。即便是這樣，仍然具有震懾人心的力量。他現在是志愿軍一等功臣，胸前佩戴一大片金光閃閃的獎章。

十六年前，母親把大女兒許配給他，雖然沒有結婚，卻結成了冤家。

上官來弟從來沒有喜歡過他，而他卻始終纏著她。

區政府主持操辦了他倆的婚事，并美其名曰：人民功臣孫不言與結發妻子上官來弟破鏡重圓！

并且，榮軍療養院破格聘任上官來弟為一級護理員，不必到院上班，工資卻按月匯寄。

面對這份現實，上官來弟認了命。

不管怎樣，家里多出個人民功臣，出門好辦事。

縣醫院組織了一個醫療小組，在蘇聯醫學專家的指導下，運用巴甫洛夫學說治好了我的戀乳厭食癥，幫助我擺脫了身心的枷鎖。

進入中學后，我的學業突飛猛進，成為大欄中學最優秀的學生，學業一路開掛。

半年內，我連跳兩級，成為班里俄語課代表。無需申請，團組織就吸收我入了團，擔任團支部宣傳委員，負責唱歌，用俄語唱俄羅斯民歌。

對于這種校園明星似的存在，書上寫道：

“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黃金的歲月，我有一個最革命的家庭，我有一個最聰明的頭腦，我有健康的體魄、令女同學不敢正眼觀看的相貌，我有旺盛的食欲，在學生食堂里，用筷子插著一串窩窩頭，手里握著一棵粗壯的大蔥，一邊說笑，一邊咔嚓咔嚓地咀嚼吞咽。”

一位老師非常欣賞我，為了進一步提高我的俄語水平，她牽線搭橋，讓我跟一位蘇聯專家的女——少女娜塔莎通信。

那些時期，進入青春期的我，被照片上美麗的娜塔莎迷得神魂顛倒，失魂落魄，感覺娜塔莎的影子無處不在。

鳥兒韓荒野求生記

十八年前，鳥仙上官領弟預言，與她相愛的鳥兒韓被抓去了日本，十八年后才回來。

她看起來瘋瘋癲癲，又無憑無據，大家對此并不相信，也沒在意。

十八年，滄海桑田，說過愿意等待的領弟結婚生子，后來從懸崖邊縱身跳下。

誰知，鳥兒韓真的在十八年后回來了，而且真的是被抓去了日本。

歸來后的鳥兒韓，經常給學校師生和區干部做報告，講述自己在日本北海道的荒山密林生活十五年的傳奇經歷。

他先是抓去替小日本挖煤，過著慘無人道的日子。有一天，終于被他逮著一個機會，逃出那個鬼地方，進入山后密林。

從此，他獲得了自由，卻需要獨自面對不確定的生存危機，那是一部精彩的荒野求生記----

逃進深林后，沒有食物，只能靠漿果、野菜、蘑菇填飽肚子。如果運氣不好，就會腸胃絞痛，嘔吐不止。

深夜，沒有住處，沒有方向，“他棲身在大樹紫色的暗影里，被寒冷、饑餓、傷病、恐怖、惆悵等等一大堆倒霉的感覺折磨著。”

鳥兒韓在山谷里轉了七八天，幸運地遇到兩個熟悉的勞工。三人商定：捉個漁民，用船送他們回去。

然而，在關鍵時刻，那個漁民掙脫了出去。

接下來怎么辦？

常識的匱乏，將鳥兒韓帶入歧途。他認定日本和中國有相連的陸地，沿著海邊走，總會碰到有路的一天，總會有走回中國的一天。

那個漁民喊來一群人搜山， 三人在逃離中被沖散。

被日本人抓住的兩個勞工因禍得福——日本投降后第二年，他倆被當作戰俘引渡回中國。

在圍剿中突圍逃跑的鳥兒韓，卻要在北海道荒山密林中苦熬十三年。

頭幾年，他用海邊劫來的油布圍裙和女人上衣穿在身上；后來，他用柔軟的藤蘿捆扎著從山外稻田里弄來的稻草和化肥包裝紙蔽體，像一只恐龍時代的怪物。

漸漸地，他像野獸一樣，劃出屬于自己的勢力范圍，狼對他敬而遠之，他也不敢招惹狼。

久居山林的鳥兒韓，與狼達成了默契后能夠和平共處。

對于這一點，上官金童愿意相信。因為他自己與動物的相處中，也為動物的智慧驚嘆不已，譬如那只充當他奶媽多年的羊。

最后一個冬季，他在一個面對著大海的山坡上度過。十幾年來，他越冬的地點一年年往外挪，一直挪到這里。

他在山坡上挖了一個洞，洞口對著山溝額一小村莊。他又在洞里儲存了兩捆海帶、一捆干魚、十幾斤土豆。

每個清晨和傍晚，他坐在洞里，望著山村里裊裊上升的炊煙，沉浸在癡迷狀態中。這個時候，往事以碎片的形式在他腦海閃現。

整個冬天，他時醒時睡，餓急了，嚼條干海帶，渴急了，從洞口挖點雪吃。

其中的孤獨和煎熬，想必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膽大的獵人把他當作冬眠的狗熊，從雪洞里掏出來。

獨自在山林里生存了十五年的鳥兒韓，頭發長得已有一米多長，已經無法順暢地說一句人話。

之所以能夠歷盡千難萬難，成功回到祖國，回到家鄉，那是因為，家鄉一位天真少女的身影一直印在他心底。

“想到她，他的心像沉浸在酸甜的秋梨汁里。”

重新見到她，是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以為，只要他豁出去走三個月，就能把日本這個彈丸小國走到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上官家的女兒娶回來，好好過日子。

他回來了，他的鳥仙卻飛走了。

鳥仙雖然飛走了，他卻和婚姻不幸的上官來弟走到了一起。

在上官金童眼里，“大姐和鳥兒韓的奇異愛情，像沼澤地里的罌粟花，雖然有毒，但卻開得瘋狂而艷麗。

他倆的私情很快被孫不言發現。打斗中，上官來弟為救鳥兒韓，用木棍將孫不言砸死，她自己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被叛死刑。

被判無期徒刑的鳥兒韓，在押運至服刑地的途中企圖跳車逃走，被火車軋成兩半。

也許，相遇是緣，亦是劫，不管是劫還是緣，命中若有所定，注定逃不了。

農場工作

二十歲那年，我參加了工作。

為開墾高密東北鄉的荒草甸子，大欄鎮的青年男女都被吸收為農場職工。

在農場畜牧隊，我遇到了五姐上官盼弟。上官家已經臭名遠揚，她現在已經改名換姓，叫馬瑞蓮。

她留著半男半女的大分頭，頭發粗得像馬鬃，沉甸甸的乳房像兩座墳墓，流沙一樣的目光，指間夾著香煙，縷縷青煙繚繞著胡蘿卜一樣的手指。

那天，我去找馬隊長給我分配具體工作時，她正在種畜場搞一場破天荒的雜交試驗。

作為農場場長的老婆，她對配種員表現得頤指氣使。

“她命令牛的精子去包圍綿羊的卵子。她讓綿羊的精子和家兔的卵子結合。在她的指揮下，驢的精液射進了豬的子宮，豬的精液則冤冤相報般地射進了驢的生殖器官。”

她將我安排到養雞場，每天的工作任務就是運送雞糞和雞蛋之類的活。

正式去農場上班時，母親鼓勵我：越是苦，越要咬著牙活下去。她還說自己是曲蟮命，有土就能活，叫我不要掛念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小養雞場也是魚龍混雜。在這里，有因為戰爭缺了一條胳膊的龍場長，有一群喜歡搬弄是非的養雞女工，有漂亮聰明的和我搭檔干活的喬其莎。

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個喬其莎，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被伯爵夫人買去的七姐上官求弟。

她向我講述了這些年的經歷：

被伯爵夫人買回去一起生活了段時間，這個白俄女人酗酒而死，她從此流落街頭

后來被一個火車站站長收養。他家境富裕，供她上學，成為醫學院的高材生。

大鳴大放時期，她說了一句“窮人中也有惡棍，富人中也有圣徒”而成為右派。

如今，醫學院的高材生，在農場挑大糞、送雞蛋。

1960年，餓殍遍野的年代，有些女人餓得例假都消失了的時候，自尊心和貞操觀可能也會消失。我從七姐身上意識到這一點。

后來，還是因為饑餓，七姐因為暴食豆餅脹死。

結語

今天，我們了解到的是：除了鳥兒韓的荒野求生經歷，主要講了我在學校的出色表現，以及后來被分配到農場工作。在農場，我遇到了當年被賣的七姐上官求弟。在那段饑餓歲月，身為醫學生的她卻因為暴食豆餅而脹死。

而為救全家，主動將自己賣掉的四姐上官想弟，如今過得怎么樣呢？明天我們將會繼續閱讀關于四姐的故事。

插圖取自電視劇《闖關東》、電影《金氏漂流記》、電視劇《老農民》。

原標題：《莫言《豐乳肥臀》⑥ | 愛情救活了他，也殺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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