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蘇門答臘犀牛和她剛出生的幼崽。對于COP15協議是否足以扭轉全球自然損失，專家間存在分歧。(圖片來源：Stephen Belcher / Alamy)

出席《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COP15）的代表已經批準一項協議，計劃到2030年遏制并扭轉生物多樣性喪失，希望讓自然走上恢復之路，并惠及全人類。

經過兩周的緊張談判，代表們終于達成了昆明-蒙特利爾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Kunming-Montreal Global Biodiversity Framework）。

許多人認為該框架的重要性堪比2015年的《巴黎氣候協定》，而且目前生物多樣性正以6500萬年前恐龍滅絕以來最快的速率下降，這一框架來得正是時候。2019年科學家估計有100萬種動植物物種面臨滅絕的風險，這背后的主要驅動因素包括土地和海洋用途的改變、氣候變化和污染。

COP15主席、中國生態環境部部長黃潤秋在12月19日深夜舉行的全體大會上宣布通過該框架。《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COP15）原計劃于2020年在中國召開。然而，受新冠疫情影響，第二階段會議幾經推遲，最終移師加拿大蒙特利爾，但仍由中國擔任主席國。

大會最后時刻出現了一點波折。剛果民主共和國拒絕同意該框架，稱框架沒有保證提供足夠的資金，因此不能予以支持。然而片刻之后，黃潤秋主席宣布框架已完成并達成一致，贏得在場大多數代表的掌聲。

“這是自然保護史上歷史性的一步，”中國非營利組織永續全球環境研究所（Global Environment Institute，簡稱GEI）的彭奎說。“這些關鍵目標達到了微妙的平衡，并為框架的通過創造了條件。”他還說目標可以立刻啟動。

加拿大環境與氣候變化部部長史蒂文·吉爾博（Steven Guilbeault）說，盡管各國設法達成的協議沒有像大多數國家原本希望的那樣包括更多的內容，但它依然不失為一個“雄心勃勃”的一攬子計劃。

“我們達成了一個停止并扭轉生物多樣性喪失、努力修復自然、減少農藥使用的協議。這是巨大的進步，”他還說。

“30X30”目標

總體而言，昆明-蒙特利爾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包括23個2030年要實現的環境目標，和四個較為籠統的2050年目標。其中最重要的是分別保護30%的陸地和海洋的目標，即“30X30”目標。目前全球約17%的土地和8%的海洋受到保護。“30X30”目標意味著農業和漁業等活動會受到限制。該協議不具有法律約束力。

早在COP15大會召開前，就有兩個主要團體在推進這一目標，它們是“高雄心聯盟”（High-Ambition Coalition，簡稱HAC）和全球海洋聯盟（Global Ocean Alliance，簡稱GOA）。高雄心聯盟成立于2021年，目前有116個締約國，其目標就是保護30%的陸地和海洋。英國領導的全球海洋聯盟有73個成員，并獲得了130多個國家的支持。該組織重點關注的是保護30%的海洋的目標。

瀕臨滅絕的爪哇禾雀（圖片來源：Komkrit Tonusin / Alamy）

哥斯達黎加環境部部長弗朗茲·塔滕巴赫·卡普拉（Franz Tattenbach Capra）說：“我們保護土地、培植森林，依然能成為一個多產的國家。我們沒有為了農業生產力而犧牲自然，因為我們使用了新技術和環境友好的農業方法，你可以在不犧牲自然的情況下做到這一點。”

框架目標明確規定至少保護30%的沿海和海洋區域，以及30%的陸地。之前的草案僅承諾總共保護30%的海洋和陸地。在一些立志保護海洋的國家的要求下，框架對此進行了修改。

英國普利茅斯海洋實驗室（Plymouth marine laboratory）科學主管史蒂夫·維迪科姆（Steve Widdicombe）表示，他很高興看到這一目標反映了海洋和陸地各自不同的需求，以及需要對兩者“同等地進行保護”。

把海洋酸化作為生物多樣性喪失的驅動因素之一納入框架，也被視為海洋界取得的一項勝利，并且海洋界已經開始宣傳海洋健康和生物多樣性之間的協同作用。文本呼吁采取措施提高海洋的韌性，包括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以及減少災害風險。

各國還同意在2025年之前確定并“取消、逐步淘汰或改革”損害生物多樣性的補貼，并在2030年前以每年至少5000億美元的幅度“大幅逐步減少”補貼。自然商業（Business for Nature）的一份報告稱，全球每年至少有1.8萬億美元花在了有害補貼上。

土著社區與人權

土著群體對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尤其是“30X30”目標表示贊賞，稱其以強有力的語言承認了土著人民和當地社區的權利，并制定了規模空前的保護計劃。該框架維護了在“完全符合保護成果”的情況下可持續利用自然的權利。

生物多樣性問題國際土著論壇（International Indigenous Forum on Biodiversity）的代表詹妮弗·科爾普斯（Jennifer Corpuz）說：“這是歷史性的，是值得慶祝的時刻。”

生物多樣性問題國際土著論壇代表詹妮弗·科爾普斯（圖片來源：林子晴/中外對話）

科爾普斯是菲律賓北部伊戈洛特-坎坎納族（Igorot-Kankanaey）人，她說“30X30”目標認識到了土著人民的權利，且提到了“土著人民在森林保護方面的經驗”。這為他們與政府合作并影響國家政策提供了“足夠的基礎”。

像“堡壘保護”這樣的一些保護模式，曾經剝奪了土著人民按照自身傳統方式生活的權利（例如狩獵、捕撈以及采集草藥等），并把他們從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上趕走。

在過去四年間關于框架的談判中，土著社區代表大力提倡基于權利的保護方法，即確保保護不會與人權相沖突，而是促進實現人權。

土著群體在此次會議的會外活動和小組討論中有著很強的存在感。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六個第一民族社區組成的南瓦克拉斯委員會（Nanwakolas Council）主席達拉斯·史密斯（Dallas Smith）稱，自從2005年他首次在聯合國千年生態系統評估（Millennium Ecosystem Assessment）發布會上發言以來，見證了土著代表參與度的顯著提升。

性別與健康

協議多次提到女性在生物多樣性保護方面發揮的作用。文本寫道，實施的成功與否將取決于能否確保性別平等，以及為婦女兒童賦權，并呼吁協議達成后的決策需促進兩性擁有平等的代表權和參與權。

“這是朝著以權利為本、性別公正以及社會公平的生物多樣性保護邁出的重要的一步，”全球森林聯盟（Global Forest Coalition）在一份聲明中寫道。

發展中國家各地的女性要靠生物多樣性來維持生計，并為家庭、乃至社區的整體福祉做出貢獻。據樂施會（Oxfam）的一份報告稱，非洲農村女性是主要的食物生產者和家庭看護者，占非洲農業勞動力人口的70%。

文本還多次提到生物多樣性與健康之間的聯系。協議的實施必須考慮到世衛組織的“同一健康方法”（One Health Approach），即試圖可持續地平衡并優化人類、動物和生態系統的健康。

與此同時，各國必須確保野生物種的使用、收獲和貿易是可持續、安全且合法的，防止過度開發，降低病原體溢出的風險——這可能是導致新冠疫情的原因之一。

為生物多樣性保護提供資金

協議要求到2030年從各種來源募集2000億美元用于生物多樣性保護，并要求到2025年將流向發展中國家的資金增加到每年至少200億美元，到2030年增至每年300億美元。

COP15期間也有個別國家承諾會增加資金投入，法國表示將把用于生物多樣性的國際資金增加一倍，到2025年達到每年10億美元以上，加拿大則承諾提供3.5億加元（2.57億美元）。

聯合國環境規劃署近來的一項評估估計，自然保護和優化管理方面的投入需在目前的水平上翻一番，在2025年前達到每年3840億美元。框架早期的草案要求在2030年前填上每年7000億美元的資金缺口。

非洲國家原本希望建立一個新的生物多樣性基金，但最終同意在聯合國現有的全球環境基金（Global Environment Facility，簡稱GEF）下設立一個基金。法國生態轉型部部長克里斯托夫·貝丘（Christophe Béchu）認為，這是達到目的最“直接而有效”的方式，并稱新建一個基金會耽誤資金的分配。

發展中國家擁有全球最豐富的生物多樣性，卻缺少恢復生態系統、改革農業、漁業和林業實踐以及保護受威脅物種的財政資源。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的一份報告稱，1970年至2018年間拉丁美洲野生動物種群數量平均下降了94%，是全球降幅最大的地區。

協議還呼吁全球金融體系進行“根本性轉型”，并要求像埃及COP27氣候大會達成的協議那樣，對多邊開發銀行和國際金融機構進行改革。盡管哥倫比亞等國要求啟動“債務換自然”機制（debt-for-nature swap），但協議沒有提到相關內容。

“只需我們每年債務償還金額的10%，我們就能實現氣候和生物多樣性目標。”哥倫比亞環境部部長蘇珊娜·穆罕默德（Susana Muhamad）在全體大會上說。

 協議文本中的漏洞

盡管這份協議在很大程度上值得人們額手稱慶，但野生動物保護協會（Wildlife Conservation Society，簡稱WCS）等一些保護組織對協議把防止物種滅絕、維護種群內遺傳多樣性以及保護生態系統完整性的目標推遲到2050年的做法感到擔心。

“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是一個妥協的產物。盡管它確實有一些好的、來之不易的元素，但它本可以更進一步，去真正改變我們和自然的關系，并且阻止我們對生態系統、棲息地和物種的破壞，”WCS國際政策副總裁蘇珊·利伯曼（Susan Lieberman）說。

原產于亞馬遜雨林的白臉僧面猴。1970年至2018年間，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的野生動物種群數量平均下降了94%，是降幅最大的地區。（圖片來源：Jane Rix/Alamy）

非政府組織還希望關于補貼的措辭更強硬些，并對缺少減少人類消費和生產的數字目標提出了質疑——人類消費和生產是生物多樣性喪失的關鍵驅動因素。綠色和平的批評聲音尤其大，稱商定的資金不夠，且“30X30”目標并不能禁止保護區內的某些破壞性活動。

“總的來說，COP15未能提供阻止大規模滅絕所需的雄心、工具或資金。”綠色和平代表團團長安·蘭布雷希特（An Lambrechts）說。

非政府組織阿瓦茲（Avaaz）稱，如果各方想扭轉，而不是簡單地阻止生物多樣性喪失，那么框架應保護50%的土地和海洋。該非政府組織表示，現有的保護區加上生物多樣性得到保護的土著人民土地，目前全球受保護區域的比例已經在30%以上。

協議納入了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的概念。這一概念雖在氣候領域廣泛使用，但在生物多樣性領域卻被視為存在爭議。一組綠色金融專家在COP15之前簽署了一份文件，對推廣生物多樣性抵消的概念提出了批評，認為這么做可能會引發環境和社會問題。

前路

聯合國2020年的一份報告顯示，上一個十年期生物多樣性協議（即愛知目標）中的20個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目標沒有一項是完全實現的。但談判代表表示，他們已經吸取教訓，且新協議中包括了可量化目標以及對各國進展情況進行跟蹤的條款。

“梅西和隊友們現在可以高掛戰靴，享受來之不易的勝利，但對于全球生物多樣性界而言，下一階段的艱苦工作已經在招手：推動框架架構主流化，將其納入國家層面的政策。”大自然保護協會（Nature Conservancy）全球政策主管安德魯·道依茨（Andrew Deutz）說。

新協議雖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但各國政府必須通過國家生物多樣性計劃來展示其目標進展情況。這與各國用來證明自己《巴黎協定》目標進展情況的國家氣候計劃，即國家自主貢獻目標（NDC）相類似。

“該框架是平衡、穩健的：它有明確的公共資金調動目標，這是許多國家努力的結果。”綠色和平東亞全球政策高級顧問李碩說。

他還說：“‘30X30’目標、控制農藥與污染、扭轉滅絕趨勢等所有這些突出的目標都得到了妥善處理。”

阿瓦茲代理首席執行官伯特·萬德斯（Bert Wanders）說，COP15上做出的為生物多樣性提供資金、保護三分之一的地球、保護土著人民權利等承諾，為保護地球生命邁出了重要一步。

“但光靠框架本身還不夠。各國政府應聽取科學意見，迅速擴大雄心，爭取到2030年保護一半的地球。”他還說。

本文首發于中外對話網站。

■ 費爾明·庫普，阿根廷記者，致力于環境報道。

■ 林子晴，中外對話海洋的編輯助理，同時也是一名常駐倫敦的獨立記者。

■ 夏志堅，中外對話中文編輯，曾在多家媒體從事環境新聞報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