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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記,大氣與它孕育的所有生命共享同一份靈魂”
原創 星野道夫 理想國imaginist

《阿凡達:水之道》
時隔十三年,卡梅隆帶著《阿凡達》系列回歸,跟著鏡頭,我們又一次回到潘多拉星球。在電影的設定中,潘多拉,是一個巨大的生命體,萬物有靈,那些奇妙的外星生物,遵循著同一套自然法則,和諧共生。
與其說這是一個遙遠外星球的故事,不如說,電影講述的依然是發生在我們這顆藍色星球的過往與當下。原住部落的家園被天空人破壞,擁有美妙歌聲的圖鯤被人類獵殺......
在潘多拉,我們能找到許多源自地球的“復刻”,種類繁多的動植物、原住民與自然的共生關系、甚至是信仰。不難看出,巨大且智慧的圖鯤,原型就是鯨。
星野道夫踏足的阿拉斯加,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同樣與鯨有密不可分的聯系。
在旅途中,星野道夫遇到了“聽鯨唱歌的人”——羅杰·佩恩,他錄制的《座頭鯨之歌》(Songs of the Humpback Whale),推動了保護海洋哺乳動物的國際運動。1977年,空間探測器旅行者號把鯨的歌聲帶往宇宙。
星野道夫聽到過這樣一句話:“切記,大氣與它孕育的所有生命共享同一份靈魂。為我們的祖輩帶去第一次呼吸的風,也收下了他們的最后一縷嘆息。”

《阿凡達:水之道》
鯨魚的神話在宇宙蕩漾
[日]星野道夫
別老想著自己和自己這代人。多想想下一代,想想我們的孫輩,想想那些尚未誕生,將從地下探出頭來的新生命。
——美國原住民長老

約80年至100年前的槳,上面畫著逆戟鯨和渡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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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關掉小船的發動機,仿佛能將萬物吞噬的靜謐便籠罩了平靜如鏡的海面。豎起耳朵聽一聽……果不其然,猶如哭喊的鯨歌隱隱傳來。說時遲那時快,海面上出現了巨大的氣泡圈,無數鯡魚一齊飛上天空,六頭鯨魚也張開大嘴一躍而起。
7月,我們來到阿拉斯加東南部的海上,追尋座頭鯨的蹤跡。想當年,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印第安人——海達族與特里吉特族的祖先們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凝視這些巨型生物的呢?他們依林傍海,生活在豐饒的大自然中,沒有必要冒險捕鯨。想必他們是懷著無限的畏懼,透過林中的樹木遙望汪洋中的龐然大物。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鯨魚就開始了洄游的征程,一代又一代。阿拉斯加東南部的海散發著遠古的氣息。
話說好幾年前,我去過同樣漂浮在這片海面的兄弟島(Brothers Island),走進了島上的原生林。無論是站著的樹木,還是倒地的枯木,無論地面還是巖石,表面都長滿了苔蘚。這座遠古時代的森林仿佛生命體一般,形成了一個奇妙的世界。我就像著了魔似的在林中彷徨。也許我是在鴉雀無聲、紋絲不動的森林氣場中搜尋自己還不了解的時間軸。因為在無比悠久的流金歲月里,這座森林是在一點點運動的,而我就想在心里感受這種肉眼看不到的運動。
就在這時,神奇的響聲從遠處傳來。咻—咻—微弱的聲響穿越森林,滲入耳中。這到底是什么聲音?我穿行于樹木間,一步步往前走,只為了搞清這聲音究竟是怎么回事。片刻后,四周變亮了。突然間,我已走穿了森林,來到一片巴掌大的海濱;只見眼前的海里竟有兩頭座頭鯨一邊優哉游哉地噴水,一邊游過。我坐在岸邊目送它們遠去,直到兩個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
遠古時代的印第安人會不會也是像我這樣凝視鯨魚的呢?遠眺海岸山脈,便能看到好幾座被冰川覆蓋的山谷。曾經徹底覆蓋這片土地的冰川緩緩后退,新生的大地在不知不覺中孕育出森林,海水涌向深邃的山谷,也帶回了鯨魚。在地球的歷史中,同樣的事情究竟重復了多少回?某種難以名狀的心情將我籠罩。也許早在悠久歲月的某個節點,森林、冰川與鯨魚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星野道夫
我開著小船從朱諾(Juneau)出發,沿著弗雷德里克海峽一路南下。行駛在這片被無數小島環繞的峽灣海面時,你會有一種自己在森林中漫步的錯覺。因為四周的每一座小島都被茂密的原生林覆蓋,而且樹木都直逼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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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路過一座叫“特內基溫泉”的小村莊。看名字就知道,這地方自古以來就有溫泉涌出,是在這片海域航行的漁民們休息的好所在。溫泉的源頭是一塊巨巖的裂縫,熱水源源不斷。人們在那兒搭了個小屋子,用作簡易澡堂。夜深人靜時,我獨自過去泡澡,卻見昏暗的巖盤浴池里躺著一位老人。特內基溫泉村并不是印第安人的村落,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特里吉特族的。
“從哪兒來的呀?”
“費爾班克斯。這幾天一邊在這片海域航行,一邊找鯨魚。”
老人明明生活在阿拉斯加,而且還是個那么小的村落,我卻從他充滿慈愛的表情中讀出了寬闊的眼界,仿佛他早已周游過世界。
“天知道這塊石頭是從什么開始噴溫泉的。是1000年前,還是更早?誰都不知道。”
“老爺爺,您是特里吉特族的吧?具體是哪個氏族的呀?”
“渡鴉……”

沃爾特·索布羅斯正在翻閱160年前的希伯來語文獻。
老人名叫沃爾特·索布羅斯,今年87歲。在聊天的過程中,我得知這位特里吉特族的老者在美國本土的大學拿到了宗教學的博士學位,實現了年輕時的求學之夢。考慮到半個多世紀之前的時代背景,還有他出生長大的環境,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您是怎么想到要研究宗教學的呢?”
“我們特里吉特族的宗教比較接近泛靈論(animism)。我們覺得有靈魂的不僅限于人,森林、冰川、生物……還有形形色色的自然現象都有靈魂。隨著時代的變遷,基督教來到了這片土地,可我不知道該如何接受它才好。于是我就對人類的宗教多樣性產生了興趣。說白了,就是我想知道各種各樣的人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

已經消失不見的“鯨魚之家”。
老人走出浴池,往石板上一躺,單手搭在額頭上,閉上眼睛繼續說道:
“你說你在找鯨魚,是吧?想當年,庫魯克萬村里有一座很壯觀的‘鯨魚之家’……”
“現在去還能看到嗎?”
“早就被拆掉啦,跟當年完全不一樣了。說本族語言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庫魯克萬村的‘鯨魚之家’應該還有照片留著的,要是有機會的話,你倒是可以看看。”
“那您知不知道關于渡鴉和鯨魚的神話呀?”
“知道啊……你想聽嗎?……”
在昏暗的澡堂小屋,老人躺在地上,閉著眼睛徐徐道來,他的思緒仿佛已然飄到了往昔。

暮色中,座頭鯨在海里游走。不久后,便會有繁星在水平線的那一頭眨起眼來。
“……很久很久以前,一頭跟高山一樣大的鯨魚浮上寧靜的海面,張開巨大的嘴巴,恣意吸取晴朗天空下的大氣。就在這時,遠處忽然來了一只渡鴉,飛進了鯨魚的大嘴巴。鯨魚痛苦得亂翻亂滾,最終沖上海岸,一命嗚呼。那只渡鴉倒不慌不忙,在鯨魚肚子里上躥下跳,邊鬧邊唱歌。
碰巧路過海岸的村民聽見死鯨魚的肚子里傳出歌聲,大吃一驚,連忙找街坊們來幫忙,一起給鯨魚開膛破肚。見渡鴉從鯨魚肚子里出來,村民們又吃了一驚,便請它擔任村長。于是渡鴉化身為人,開始統治那座村子了……所以直到現在,渡鴉氏族和鯨魚氏族還跟親戚一樣緊密相連。“
??
又過了一陣子,我在這片海上遇到了世界級鯨魚學家羅杰·佩恩。那天,我發現了由六頭座頭鯨組成的小團體,便追著它們觀察了一天,看它們是如何捕食的。就在這時,羅杰·佩恩的“奧德賽號”出現了。為了尋找鯨魚,他開著這條船走遍了全世界的大海。

給座頭鯨之歌錄音的科學家羅杰·佩恩。
說人類對鯨魚的科研興趣始于1968年羅杰·佩恩在百慕大海域發現的座頭鯨之歌,也毫不夸張。他的發現也成了一座里程碑,帶動了全球范圍的環保運動。我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阿拉斯加海域收錄座頭鯨的歌聲。
當晚,我們在同一片海灣下錨停船。我就這樣得到了和羅杰·佩恩深入交流的機會。巧也是真的巧,與他相識于學生時代的摯友,竟是我在費爾班克斯的鄰居。他向我講述了自己與鯨魚的第一次邂逅。
“……當時我剛從大學畢業,才開始做研究沒多久。一天夜里,我在大學的研究室忙到很晚,忽然,廣播里報出一條新聞,說是有鯨魚在附近的海岸擱淺了。我立刻開車過去,在雨中打著手電,一步一步往前走,就看見空無一人的海灘上果然躺著一頭小小的鯨魚。

鯨躍究竟是為了表達什么呢? 星野道夫 攝
“尾鰭的一部分被人割回去當紀念品了。氣孔里插著煙,可能是惡作劇吧。在手電的燈光中,藍白色的海浪沖刷著鯨魚的身體。我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每個人都會有畢生難忘的體驗,不是嗎?對我來說,那一晚就是我畢生難忘的體驗。我下定決心,要為人類的未來研究鯨魚,把它作為我的終身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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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途臨近尾聲的時候,我收獲了一場美妙的日落。在金光燦燦的海面上,一群座頭鯨在我們面前強有力地行進。一旦發現鯡魚群,它們便揚起尾鰭,一齊消失在海里。不一會兒,便有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來。說時遲那時快,鯨魚一躍而起,仿佛把海面炸開一般,接著張開巨大的嘴巴,將鯡魚吞進肚里。
太陽早已落山,四周卻還沒完全黑透,空中出現點點星辰。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跟丟了鯨群。取而代之的是成群結隊的海豚,不時如飛箭般閃過,在海面上留下一道道夜光蟲蒼白的光亮。

用氣泡把鯡魚群圍起來,張開大口統統吞下,一網打盡。這就是鯨魚的神奇捕食行為,即“ 氣幕捕魚”。
不久后,海面與天空的分界線都看不分明了,無數星星在天上眨起了眼。我遙望夜空,想起了羅杰·佩恩提起的一件事:曾把鯨歌從海洋傳到陸地的人類,如今正把它們的聲音送往宇宙。
1977年,空間探測器旅行者1號和2號發射升空,它們此時仍在銀河系航行,承載著地球人給外星人的訊息。據說錄有座頭鯨歌聲的唱片能保存10億年以上。莫非有朝一日,會有我們無從知曉的外星生命發現那張唱片,讀懂鯨歌?這種可能性是不是不完全為零呢?我也說不好。
但是在我心里,為我講述渡鴉與鯨魚的神話故事的特里吉特族老人和羅杰·佩恩忽然重疊在了一起。因為我強烈地覺得,驅使我們將鯨歌送往宇宙的想法,一如由人類親手締造,并且不斷拷問著自身存在意義的神話。
原標題:《“切記,大氣與它孕育的所有生命共享同一份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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