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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人的心事,狐未必盡知
原創 蘭藉文化 紅樓夢研究

作者
陽關
馮生,見容色娟好之紅衣女子而心動。乘醉登門,貿然求婚于她父親辛翁,遭拒絕。竟直接掀簾子找人,被拖出門外,瓦石相加。
馮生騎驢夜行失路,闖入一高宅大院。居然是他死去的舅爺爺薛尚書的府邸。薛尚書現做五都巡環使。舅奶奶問知情由,說那個什么紅衣女子,莫非就是穿著步步生蓮高跟鞋,內盛香粉,蒙了面紗走路的辛家十四娘?這狐媚子嬌俏窈窕,孫兒你眼力不差。她于是動用權勢,命十四娘與馮生定下婚約。
馮生選定吉日,十四娘帶著一個小丫鬟和一個大甕般的儲錢罐嫁給了他。

十四娘持家嚴謹,勤快能干,有了余錢就投進罐子里。
馮生有一同學楚公子,是通政使的兒子。馮生經常笑話他的文章。十四娘說楚公子鷹鼻猴眼,不可相交。
二人參加科考,楚考了第一,馮第二。楚大辦酒會,屢邀馮生出席,馮推脫不過只好去了。楚當眾炫耀他的文章,說他之所以得第一,是因為開頭寫得好。馮生喝多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說:“你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因為文章得的第一嗎?”于是舉座失色,楚羞怒無言。
酒醒了,馮生很后悔。回家告訴十四娘,十四娘大為生氣:“你真是個鄉間輕薄子,以輕薄對待君子是失德,對待小人是招禍。你大禍不遠了。我不忍看你倒霉,請讓我離開吧!”
馮哭求認錯,十四娘和他約法三章:閉戶、絕交游、不浪飲。
一日,馮生進城吊喪,被楚公子強拉去他家灌得爛醉如泥。楚妻悍妒,前一天棒殺一婢女。楚對馮長期懷恨,夫妻倆便把這人命栽贓在他頭上,賄賂官府,告了奸殺,把馮生問成死罪。
十四娘聽見消息,潸然落淚,惶急不安。她命丫鬟進京鳴冤。又買了一個很漂亮的良家女子祿兒,同吃同住,悉心調教。丫鬟在大同扮作妓女,深得皇帝寵愛。于是冤獄昭雪,楚銀臺革職,馮生開釋。

過了幾天,十四娘對馮生說:“我要是不為情緣牽絆,哪里會有這么多的煩惱?你坐大牢,我求遍了親友,并無一人助力。那種酸澀凄楚,何處傾訴?我已看透人心,厭倦紅塵。祿兒就是我為你準備好的良配,我將從此離開。”馮生哭了,求她別走。
當夜,她讓祿兒侍寢馮生,馮拒絕了。十四娘日漸衰老,半年后,已經黑丑得如同一個鄉下老太太。但馮生對她的愛戀,始終沒有改變。
十四娘再次告別,說你已有佳偶,要我這丑婆子干什么?馮生依舊哭求不舍。
又一月,十四娘突發暴病,馮生端湯喂藥,一如侍奉高堂。巫、醫都不靈驗,十四娘去世了。馮生悲痛欲絕但又無可奈何。幾天后,丫鬟也走了。
一年后,他和祿兒的兒子出生,家里卻越來越窮。忽然想起十四娘帶來的儲錢甕,滿滿當當,筷子都插不下去,砸破了,錢嘩嘩流出來。
后來,仆人在太華山遇見十四娘和她的丫鬟。十四娘問馮郎安否?說她已名列仙班。

蒲松齡感嘆說:禍從口出,如果家無仙人,又豈能遇難呈祥?讀書人當自勉。
“須知物外煙霞客,不是塵中磨鏡人。”讀者們大抵認為這是一個女主對人性失望,從而果斷出離紅塵的故事。
馮生的輕狂,楚公子的險惡,親朋們的冷血,官府的黑暗,以及上達皇帝的潛規則,的確讓女主“厭苦”。
但最最普遍的情形是,蕓蕓眾生,歷盡磨難,依然愛著這悲喜人間。因為黑中有光,苦里帶甜,才是真實的塵寰。
比如馮生娶了十四娘,實屬人生開掛。抱得美人歸,固然借重了他舅爺爺的權力,但也與孔生的“膽力自矜詡”正相關。如果他拘泥畏縮,斷不能兩姓締約,成其姻好。
盡管他為他的輕狂縱酒口無遮攔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全面考量得失,總的來說,他還是得大于失的。最大的得在于他娶到了秀外慧中、端嚴靜好、賢能仁義的十四娘。哪怕她最終離開,這一段鴻案相莊,已足以把此生照亮。而從文本看,十四娘對馮生還是有些感情的。情場,或也是她一個道場。
馮生的問題,主要是性格問題而非品質問題。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性格多半是人的個體規定,是區別于他人的重要特質。后天改變之難,難于上青天。性格也是雙刃劍,好與壞是相對的,缺點優點也都是有無相生不可分割的。
個人而言,孔生的性格我不反感,甚至還有點喜歡。其人真實坦蕩、率性而為,不虛偽,不腹黑,且愛妻敬妻,用心專一。雖有嫌見色起意,但終歸色衰情存。性格雖有不足,品質大體不差。形象上要比《封三娘》中那個有名有姓上夫人閨蜜的孟安仁優秀得多。

辛十四娘的道行,比人類高出不知幾個維度?作為異族,她自居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對人性的認識當然是全面深入的,但情感上卻終究是隔著點的。因隔著而瞧不上,也是順理成章的。
你不能要求一個非人類完全認同并徹底融入人類社會,無縫隙地對接所有屬于人類的溫熱寒涼寡淡稠密。正如,傳說中的狐貍精,我們在羨慕其媚巧秀妍的同時,恐怕對某些跨物種的未可知,還是大有忐忑的。
再者,美丑善惡,蚩妍清渾,都是真實多面的人性。先不說可能性,都改好了,人類將失去自我特征。
人類,固然比不上神仙美好,但也未見得比其他界別差。本篇中,狐妖鬼魅的世界,至少也是恃強凌弱、權力支配的。
果然把這馮生,改造成一個謹小慎微、規行矩步、正襟端坐、不茍言笑的所謂有識之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多呆板多沒勁?
人生苦短,為歡幾何?不如對酒當歌。

我所喜歡馮生者,乃在于他快人快語里那一點生命銳氣。
又及,十四娘把馮生長期關在家里,閉戶絕交游,以期歲月靜好,是非常不現實的。一有機會,見酒必高。這叫補償,也叫反彈。人心如水,當疏導,不當堵截。所以,作為狐貍,十四娘雖為妻端好,修行證道,對人性的復雜微妙,恐怕還是不能窮盡的。就像我們自說自話,有多少滋味難描畫?
原標題:《聊齋志異|人的心事,狐未必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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