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蘭藉文化 紅樓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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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劉姥姥的文章很多，大多也都是夸贊之詞，云其樂觀世故，本篇獨辟蹊徑，以“救贖”的角度，談劉姥姥對鳳姐，乃至對賈母、以及整個賈府諸人的裨益。令人耳目一新。對于一個中學生來說，更是難得的好文！

本文作者悟哲，高中生，學習優秀，愛好文學。學校“三行情書”二等獎；全國創新作文大賽三等獎，第三屆首都英語風采大賽高中組優秀獎。

作者

悟哲

第六回中一個十分接地氣的老太太：劉姥姥，首次走進了《紅樓夢》讀者的眼里。一身鄉土氣息的她，進了賈府如臨天堂，滿腹的好奇與艷羨。在賈府眾人的眼里，這樣的人是丑陋的、寒酸的，因為她與賈府的榮華富貴之氣相差甚遠，但眾人又不討厭她，因為這個老太很特別，也很有趣，她讓自己的“丑陋”變得很可愛。

劉姥姥與女兒女婿同住，年關已至家中卻冬事未辦，女婿狗兒不免嘮叨了幾句。劉姥姥先是勸慰，又是出主意，她說：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靠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

在我看來，劉姥姥便不是一般的莊戶人。

她骨子里是務實的，年已七十出頭，料理田里的大事小事仍然不在話下。但劉姥姥又不是只會埋頭干活的人，她也會思考，從這個角度說，姥姥也是“務虛”的，她懂得去爭取，懂得怎樣能給自己家里謀些福利。她腳踏實地生活的同時，對未來生活永遠懷著一份向往和別人看似“不切實際、不著邊際”的追求。

劉姥姥與眾人的區別就在于，她會為了那一點點希望，放下尊嚴、放下虛榮去努力、去嘗試。

一番商議之后，劉姥姥領著外孫板兒上城尋親了。

此行劉姥姥與王熙鳳打了一次交道，作者借劉姥姥之眼，盡顯了賈府的榮華富貴。劉姥姥在求情時說道：

“我今日帶了你侄兒，不為別的，只因他爹娘在家里連吃的也沒有，天氣又冷了，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

劉姥姥畢竟鄉下出身，不甚會說特別巴結討好的話，她只能實話實說，告訴王熙鳳自己家里確有難處。又為了使自己的話在理，劉姥姥把那板兒三番五次端上臺面，喚稱“你侄兒”，鄉下人的老實本色在此顯露無遺。

文章中值得玩味的還有賈蓉的出場，賈蓉才是王熙鳳真正的“親侄兒”，就在姥姥與熙鳳談話過程中，賈蓉突然出現與王熙鳳借那玻璃炕屏。王熙鳳與賈蓉親昵甚歡，王熙鳳甚至還假意威嚴般說著：

“碰壞一點，你可仔細你的皮！”

看似是警告，實則語氣寵溺，倒像是撒嬌。

這一切都被劉姥姥看在眼里。與眼前這個親侄子相比，自己的板兒做王熙鳳的“侄兒”是不是也有些過于牽強了呢？

可是姥姥明白自己的目的就是得到救濟，索性也不在乎那么多。王熙鳳也是明眼人，她已大概猜到了姥姥的意思，就大方賞賜二十兩銀子，打發了劉姥姥。

至此，王熙鳳埋下了福根。王熙鳳的女兒“巧姐”的名字，就是從劉姥姥那里得來。眼前是劉姥姥得了救助，但行文到最后，讀者就會發現卻是劉姥姥“救”了王熙鳳。如王熙鳳所料，在她死后，巧姐的"狠舅奸兄"為了圖幾個錢，要把巧姐賣給外藩王爺。而就在這時，正是劉姥姥勇敢機智地救出了巧姐。

王熙鳳如何也不會料到，是這樣一個村野老太太，是自己一時的同情心給了自己的女兒救贖。這也就不難理解第五回中巧姐的判詞：

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一個“巧”字，一語雙關，既指巧姐，又有湊巧之意。

劉姥姥歡歡喜喜地回了家，又去地里忙起了自己的本來營生，沉默了三十幾回。就在讀者們快要把這個小人物忘記時，第三十九回劉姥姥又出現了。

劉姥姥是懂得感恩的人，她這次來挑了好些鄉下瓜果鮮蔬里的尖品，特意獻上給賈府的人品嘗。光是這點知恩圖報，就不知比賈府里一些只作臉面、實則虛偽的人強多少。

她說道：

“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吃個野菜兒，也算我們的窮心。”

劉姥姥人粗心細，先是贊揚、肯定了賈府“山珍海味”的繁榮，然后又捧出一份赤誠，呈上蔬果。這樣一來，原本讓人拿不出手的農作物，反而搖身一變，成了賈府中鮮見的“自然味道”。賈府見慣了高貴典雅，什么貴禮奇貨沒見過？所以他們現在反倒稀罕起了這鄉下人與鄉下物了。

賈母一聽賈府中今兒來了一個老太太，忙招呼人請劉姥姥來。劉姥姥這時卻猶豫了：

“我這生象兒，怎好見的？好嫂子，你就說我去了罷。”

這不經意的一句走漏了劉姥姥的心聲，她還是害怕的。劉姥姥的可貴之處便在此：她時刻明白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是低人一等的，著實沒有什么臉面去見高高在上的賈母。她量力而行，思忖斟酌，不去過于逞能。

拗不過好言相勸，劉姥姥最終還是去見了賈母。彼時，劉姥姥便暫時掖起了自己的自卑，又恢復了那個老實卻精明的鄉下人本色。當賈母笑稱自己老了，身體不及劉姥姥時，劉姥姥忙應聲答：

“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人，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家活也沒人做了。”

這話既捧了賈母，也提醒了自己：貧與富之間確確實實是有差距的。

再之后，賈府出了一個奇景：眾人圍坐，當中一個鄉下老太正眉飛色舞地講著村野趣事，人們聽得如癡如醉。要解這奇景其實并不難，只是一點原因：劉姥姥不一樣。劉姥姥不是大家閨秀，沒那么多禮教束縛；劉姥姥也不是富貴之流，沒有珠光寶氣浸潤出的高雅之味；劉姥姥大字不識幾個，不會吟詩作詩，但她卻是一個自然的，樸實的，更貼近生活本真的人，說白了，和賈府的人相比，劉姥姥身上少了些“仙氣兒”，多了些“人味兒”。

她的智慧埋藏于肥沃的土地，她的見識也自然不同于城里人，雖粗淺，但新鮮。所以劉姥姥口中的故事有著無窮的魅力，即使是即興編做，也足以讓寶玉姊妹覺得比那些瞽目先生說得書還好聽。

劉姥姥編了一個“抽柴少女”的故事，不巧這時南院馬棚子失了火，待火勢減弱眾人回屋，劉姥姥也識相地不再提那“柴草”的故事，只是寶玉犯癡，一直纏著姥姥說下去，結果遭了賈母的訓誡。于是劉姥姥隨機應變又講了一個“誠意感動神仙”的故事，剛好順了賈母整日求佛拜神的心。于此可看出劉姥姥雖然粗鄙，但很精明，很懂得人情世故。她充分利用自己所擅長的、熟悉的，委婉勸慰了賈母的心。

次日，眾人游玩。鳳姐拿劉姥姥取樂，給她插了一頭花，引起眾人的哄笑。而姥姥只是討喜地說：

“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老風流才好。”

面對別人拿自己取樂，劉姥姥的心態平和，她很清楚，能博得眾人開心一笑，正是她在賈府的價值所在。只要自己不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她雖貧窮，在人格上未必就低人一等，只是各自不同的生活罷了。我們不得不震驚，劉姥姥的內心是多么的強大啊！尤其是跟那些富貴的小姐夫人姨娘們比。（這一點，才是我們最該向劉姥姥學習的地方吧）

賈母已經徹底愛上了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卻仍生動活潑的老太太。賈母整日在賈府中有人伺候，有人陪著解悶，有人時時刻刻關心著她。毫不夸張地說，賈母過著“神仙”似的生活。而就是這樣舒適的生活，反而增了她內心的空虛，看到劉姥姥她才明白，老人家原來也可以活得這樣多姿多彩，原來也可以整日下田身體健朗，原來也可以不小心摔倒了不用人扶，不用人即刻上來大驚小怪，原來也可以時刻保有對生活的熱情。這無疑對于賈母來說也是一場救贖，關乎心靈的救贖。賈母看了劉姥姥心里也舒服，接了接地氣。

四十回的高潮出現在餐桌上。劉姥姥被鳳姐鴛鴦又捉弄了一番。開飯前，劉姥姥突然站起來高聲說著：“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自己卻鼓著腮幫子不語。眾人先還發怔，后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來。

文章著意描繪了這熱鬧非凡的情景——

湘云撐不住，一口茶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扶著桌子只叫“唉喲“。寶玉滾到賈母懷里，賈母笑的摟著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卻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她的奶母，叫“揉一揉腸子”。地下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姐妹換衣裳的。

好一派愉快場景！周圍的人都被這可愛的劉姥姥所深深打動了，她那種毫無顧忌與賈府的心機重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連時常梨花帶雨的林妹妹也放肆地綻開了自己的笑靨。劉姥姥讓冷漠的賈府頓時像個大家庭一般，眾人笑得酣暢淋漓，一家人其樂融融。

這就是劉姥姥的魅力。她用自己的世俗味道，讓如處云端的賈府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本真。她為他們帶來最淺顯，卻也是最難得的快樂。

可劉姥姥也有得意忘形的時候：喝醉了酒干脆在怡紅院做起了白日夢，在寶玉床上打起了響鼾。哎，劉姥姥終究還是個粗心大意的莊戶人。可這又何嘗不是她的珍貴之處呢？

有劉姥姥的地方就有一片笑語歡聲。劉姥姥像一劑新鮮血液注射進了賈府，給這個遲緩的，沉默的，甚至有些迂腐的賈府添了些彌足珍貴的活力與歡樂。

有人說，是賈府的人幫助劉姥姥渡過了物質上的難關，但于我看來，這次拜訪又何嘗不是劉姥姥對整個賈府的一種救贖呢？

原標題：《劉姥姥進賈府：誰是誰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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