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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實苦,相互成全:劉姥姥兩進榮國府
原創 蘭藉文化 紅樓夢研究

作者
Amanda
“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沒銀子來,我也到哪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眼瞅著女兒女婿家日子艱難,劉姥姥便如此這般做好了心理建設,決定前去賈府打秋風。
話雖說如此,做起來到底沒那么輕松。如若真沒得到接濟,秋盡冬初,家中冬事未辦,女婿借酒撒瘋,女兒受氣,自己跟著日子不好過。再者,主意是自己出的,不得好處反白添一筆路費花銷,恐怕還要落女婿的奚落和埋怨。
劉姥姥一進賈府,壓力確實有點大。

天未明趕路,及至到了榮府跟前,到底是怯了場,這個爽朗的老太太,步步都蹭起來。
幸得周瑞家欠女婿一個人情,且有心顯弄體面,牽引安排,去見當家人璉二奶奶——王熙鳳。本想見見王夫人——到底曾經見過,且年輕時“為人著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聽得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好歹能攀得上一點情分,不至于一根寒毛也不拔。偏偏聽得周瑞家的說,當家主事人換了王夫人的內侄女,如今的璉二奶奶:
“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樣的模樣兒,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呢,十個會說的男人也說他不過。回來你見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
這個經歷了大小世情,豁出去臉面的七十多歲老太太心里打起來鼓。
行至賈璉的住處,劉姥姥被滿屋耀眼爭光的陳設、撲鼻馥郁的異香晃暈了心神,見“遍身綾羅綢,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美人只當是鳳姐,卻不料只是個體面的丫頭。
華服美飾這等死物豈能盡釋璉二奶奶的氣派和威風。只見西洋來的自鳴鐘一響,小丫頭齊亂跑,周瑞家和平兒都迎了出去。劉姥姥只敢屏聲默候,連這半日腹內空空的饑餓都忘記了,直到板兒見炕桌上擺滿了魚肉,喊著要吃肉,劉姥姥才回過神來,一巴掌打了過去。
有個段子這么說的。
“媽,今天我看到一篇報道說打孩子起不到一點兒教育作用,看來這些年我白挨了那么多的打了。”
“哪有白挨打!沒有教育作用,出氣作用還是有的!”
板兒這一巴掌教育作用也有限,挨了半日餓的窮苦孩子,不管見著誰家飯桌上的肉總還是想吃的。倒也沒白挨打,轉移下劉姥姥的注意力、緩解下緊張的情緒的作用還是有的。
真佛亦有真佛的架勢,鳳姐兒任平兒捧著茶盅候著,不接茶不抬頭,只管撥手爐里的灰,慢慢發話,“怎么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這才抬眼瞅見地下立著兩個大活人,劉姥姥早已是在地下拜了幾拜。
富貴豪門接見窮親戚大抵如此。
客套總得做足,方藏得住那等富人的銅臭勢利;架子也要端夠,才顯得出大家規范的禮數體面。
窮親戚求富人也不輕松,時時察言觀色,找準時機開口。劉姥姥臉紅忍恥,方欲開口,偏偏寧府的賈蓉——鳳姐的侄兒來借屏風。
賈蓉又是吹捧又是撒嬌好不容易方借得屏風,轉身出去。鳳姐一句,蓉哥回來。
賈蓉忙復身轉來,垂手侍立,聽何指示。 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吃茶, 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飯后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
這現場教學,又給劉姥姥上了一課。鳳姐豈是有求必應,又任人前恭后倨的主?縱是親侄兒,當著外人的面,半跪著借東西,借到手立馬就走,豈把當家人鳳姐放在眼里,必得恭恭敬敬站半日,待鳳姐兒撈回了面子,過足了癮方才作罷。
于是,在提心吊膽地聽著鳳姐兒倒了半日大家的難處后,劉姥姥意外得了二十兩銀子——莊家人一年的生活費,“千恩萬謝”后,方才松了一口氣。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得了銀子,更是見足了豪門“粉面含春威不露”的凜凜威風。

再來榮國府,劉姥姥來得干脆,難關已度,帶上田里新鮮的瓜菜謝情,盡一點被周濟的“窮心”。這一點窮心,倒比攀情分效用大,投了鳳姐的緣,也合了賈母的緣。這緣未必空穴來風,上見得了皇家,下管得了奴仆的賈府,每日里在“滿掛子武藝”的仆婦、親友、賓客的人事里周旋的賈府當家人,見識過多少算計和人心,劉姥姥的一點窮心恰恰以小見大,入了鳳姐和賈母的火眼金睛。
無欲則剛。劉姥姥這次再也沒有哆哆嗦嗦說出“不像”的話來。
見面拜稱賈母“老壽星”,賈母熱情應答“老親家”、“親戚”,劉姥姥自始至終未順桿兒爬,攀附一句親戚,隨著眾人稱呼賈母老太太,自稱莊家人。
在探春房中,板兒跑至臥榻處指著紗帳認蟈蟈、螞蚱,被姥姥一巴掌打哭:
“下作黃子,沒干沒凈地亂鬧。倒叫你進來瞧瞧,就上臉了。”
這一巴掌,打得是逾矩的板兒,警告的是得了“天上的緣分”的自己。
一個人有多認清自己,就多會把握分寸。
有著賈母的左膀右臂——鳳姐和鴛鴦的提點,劉姥姥更是清楚了自己的角色和位置,在大觀園的各項娛樂活動中應對地如魚得水。
被鳳姐橫三豎四插了滿頭花,眾人戳破鳳姐取笑道心思,姥姥笑道:
“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老風流才好。”
主動解了鳳姐的圍。
被鴛鴦撮弄著“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惹得眾人笑噴,又偏給她雙中看不中用的牙箸,看盡吃飯的洋相,劉姥姥也不惱,對鴛鴦說:
“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么惱,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
寬了鴛鴦的心。
被拉去湊文藝活動的牙牌令,“大火燒了毛毛蟲”、“一個蘿卜一頭蒜”,不附庸風雅,盡顯莊家人的本色生活,滿足了詩禮傳家的貴族小姐太太們的優越感,也栩栩如生地展示了農家生活的勃勃生機。
被帶至櫳翠庵品茶,一口吃盡賈母遞過來的半盞茶,笑道:
“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
吃不出水質,也品不出品類,倒也不藏著掖著自己的感受,根據自身的喜好坦蕩蕩地做了一回自己的品茶師。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隨著賈母細細賞了回園子,逛了大家小姐的閨閣,用了世家公子的床榻,使了豪門飲宴輕易不用的杯盞筷箸,真真算是見了回世面。

這位七十五歲一生貧苦的老人,第一次為了幫助子女艱難度日,豁出去臉面、說盡好話討得了二十兩銀子,第二次用自己的真誠幽默和一顆懂得感恩的心,贏得了賈家幾位當家人的體諒和尊重。正如三小姐探春所說:
“哪一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哪一個好人用人拉扯的?”
劉姥姥連銀子帶禮物不僅得了高過第一次十倍不止的賞,還拿到了下次再來的邀請函——賈母說,閑了再來,鳳姐的總鑰匙平兒說:
“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干菜帶些來,我們這里上上下下都愛吃。”
就連回家的安排,都是鳳姐的代言人平兒一應安排妥當,賈母的代言人鴛鴦親自送到車上。
鳳姐再厲害,在賈母和邢、王兩位夫人的面前,也是時時看臉色行事的小媳婦,不過在比自己弱的人面前抖抖權勢威風;賈母再尊貴,面對日漸沒落的家族也是無力支撐,僅能在同為祖母的貧苦老人面前顯顯大箱子大柜子大桌子大園子的豪門威武;劉姥姥再坦然,向拔根寒毛比窮人腰粗的富貴人家投親靠友,也只能順勢而為,夸大本色表演,娛人娛己。
人生實苦,不過相互成全。
原標題:《人生實苦,相互成全:劉姥姥兩進榮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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