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清末民初時，很多外國人都游歷過三峽。畢曉普夫人（Isabella Bird）、莫理循（George Morrison）、莊士敦（Reginald Johnston）都曾在游記中記錄下三峽的壯美，卻很少有人用鏡頭記錄下那些難以用語言表達(dá)的震撼心靈的美景。為此，民國初年，1899年來到上海、任上海屈臣氏大藥房的董事經(jīng)理的“業(yè)余”攝影師唐納德·曼尼（Donald Mennie）沿長江溯流而上，在拍攝條件并不理想的情況下記錄下了秀麗壯美的三峽風(fēng)景。這些照片收錄在《揚子風(fēng)景》中，該畫冊出版于1926年，限量發(fā)行1000本，刊登了12張手工上色的原版銀鹽照片和38張凹版印刷照片，內(nèi)容包括青灘、夔府、巫峽、獺洞灘、黃陵廟、文峰山、萬縣縣城、風(fēng)箱峽、燈影峽、牛肝馬肺峽、張飛廟、重慶等長江景致以及汽船、渡船、纖夫和紅船等反映當(dāng)時內(nèi)河航運狀況的影像。

本文摘自《西洋鏡：一個英國風(fēng)光攝影大師鏡頭下的中國》，唐納德·曼尼著，趙省偉編，彭金枝、欒曉敏譯，廣東人民出版社，2018年4月。澎湃新聞經(jīng)授權(quán)發(fā)布。

新灘位于牛肝馬肺峽和米倉峽之間，相傳是明崇禎十年（1637年），由江岸右側(cè)滑落的巨石堆積而成。自那以后，新灘便成了長江航道上有名的枯水險灘。新灘自西向東，依次分為頭灘、二灘和三灘。頭灘最為艱險，航道狹窄，駕船而過的船夫必須排隊依次通行。照片中便是頭灘。照片中羽毛般輕盈的漩渦使得整個畫面靈動起來，但船只一旦誤入其中，就可能會葬身江底。

夏季，此處水位會達(dá)到120英尺（41.76米）。那時，新灘就像湖一樣寬廣，水面風(fēng)平浪止。而到了枯水期，新灘航段則難以通行，船難時有發(fā)生，死亡率達(dá)7%。

冬季，風(fēng)向通常與水流方向相反。若逆流而上，船夫通常靠岸駛船，高立桅桿，揚帆乘風(fēng)而行。若順流而下，則收帆取道江中，最大程度地借助水勢。

巫峽，又稱巫山峽，是長江第一長峽，素以俊秀著稱。巫峽全長25英里（40.23千米），峽內(nèi)迂回曲折，景色清幽至極。兩岸青山拔地而起，高達(dá)上千英尺，山巔云騰霧繞。穿行在狹長的峽谷間，站在船頭四下

望，但見兩岸高山連綿，一座比一座挺拔。照片所示是冬日巫峽一角，江面平靜無波。到了夏季，則全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當(dāng)洪水來襲，峽內(nèi)水位會驟漲100英尺（30.48米）。兩岸峭壁下急流奔涌，浪翻滔天，過往船只望而卻步。

船只沿長江溯流而上時，若適逢順風(fēng)，則立桿揚帆，輕搖船櫓即可借勢而行。若風(fēng)力不強，則船上絕大部分船夫需下船拉纖。江邊有專門的纖道，只是與兩岸俊峰秀嶺相比，略顯平淡無奇。纖繩由竹條撮合而成，每平方英尺可承受1萬磅（4535千克）拉力。它們鋒利似刀刃，在遍布著石頭的纖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劃痕。

深水航道靠近右岸，即照片左側(cè)沒有入鏡的部分。江水由此傾瀉而下，直抵二灘。水中暗礁密布，有幾處礁石冒出水面，激起一片水花。照片中船上的引航員寧可冒險在這些冒出水面的礁石間穿行，也不愿撞上水下的暗礁。

照片中間稍靠右的險灘原是因山體塌方，山石掉落江中，江水受阻而成。照片中間稍靠右，獨立江中的巨石即是落石的一部分。這塊巨石僅僅高出江面5英尺（1.52米）左右。順流而下的江水，浪頭翻涌，輕易便能將其淹沒。

同其他大多數(shù)險灘一樣，要順利通過這里，少不得求助于當(dāng)?shù)卮颉Ｋ麄兞私膺@些險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船只遇難。

此處，水流還不算很急，拉纖的纖夫尚可直立行走。越往前走，水流越急，拉纖越困難。到了那時，這些纖夫就得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才能帶動船只前行了。

每一處險灘附近都有一批纖夫。他們居住在岸邊的茅草屋里，隨時等候船夫叫喚拉纖。纖繩由竹條制成，鋒利如刃，動輒便會磨破手。他們拉纖時帶著特制的肩帶，肩帶另一頭牢牢系在纖繩上。一般是系活結(jié)，一擰便可脫落。但很多時候纖夫會被纖繩絆倒，被帶到水中，或撞上水下的卵石。

要拉動一艘大船前行100碼（91.44米），需要60多名纖夫連續(xù)工作近2小時。他們手腳并用，深深陷進河沙中，一步一步向前挪，一英尺一英尺向前拉動大船。照片中，站在這列纖夫旁邊的人叫作“頭佬”，負(fù)責(zé)督促拉纖。若纖夫偷懶，頭佬便用竹條抽打他們。

拉纖勞動量大且危險系數(shù)高。拉一次船，纖夫可以領(lǐng)到5—7美元（約11—16先令）。雇主還會為他們提供三餐。一般是米飯和蔬菜，只有當(dāng)天工作量特別大的時候才會有豬肉。

長江上游地區(qū)的救生船始于清朝。長江上游素來灘險流急，幾乎每日都有舟覆溺水的慘案發(fā)生，人員傷亡嚴(yán)重，卻一直沒有引起地方官府的重視。直到一位前往地方上任的官員舟行至此遭遇船難，家人全數(shù)溺亡，家當(dāng)盡毀，朝廷才派宜昌鎮(zhèn)總兵賀縉紳前來負(fù)責(zé)督造紅船。在此期間，賀縉紳深入了解到航行的艱險，并在此基礎(chǔ)上編制了《行川必要》。每處險灘都設(shè)有一到兩艘紅船，各配有6名健壯的水手。過往船只一旦遭遇不測或纖夫被纖繩卷入江中，紅船便會奔赴現(xiàn)場，實施援救。每年，受紅船救助而幸免于難的人不計其數(shù)。每救助一個人或者打撈出一具尸體，紅船船工都會獲得一筆豐厚的獎勵。然而，自“中華民國”成立以來，內(nèi)亂不斷，救援資助難以為繼。現(xiàn)在這些紅船僅用于護送地方官員。

這座橫跨于空中的橋，一頭連著萬縣，另一頭則通往萬縣西部郊區(qū)。 橋后是天城山，山頂?shù)木奘辖ㄓ幸蛔茈y用的城寨。附近有很多這樣的避難所。每當(dāng)強盜或軍隊來襲時，地方百姓，特別是富裕人家，就會逃到山上。

山上的城寨地勢險峻，僅有一條羊腸小道供人們進出，易守難攻，富人們還有自己的衛(wèi)兵，他們不怕外來侵襲。

春去秋來，年復(fù)一年，這棵黃桷樹一直矗立在山巔，看潮起潮落，亙古不變。旁邊的寺廟鎮(zhèn)守一方，安撫著深山空林中躁動的精怪。

從宜昌到夔府，一路沿長江逆流而上，兩岸峰巒挺秀，愈向西行，景色愈壯觀瑰麗。舟行至瞿塘峽，便到了長江峽谷段的末端，景色也自然達(dá)到了極致。

登高遠(yuǎn)望，俯瞰四周群山，赤甲山拔地而起1800英尺（548.64米）有余，山頂奇石林立，尤為引人注目。

這張照片是在二月拍的，當(dāng)時長江峽谷段的流速只有1.5海里（2.78千米）/小時，航道通航能力有限。到了夏季水位上漲到200英尺（60.96米）的時候，受重力和水位落差影響，上游江水傾瀉而出，飛流直下，輕松承運3000馬力的巨輪。

照片前景部分的礁石上矗立著一根鐵柱，是蜀國皇帝[1]命人豎立的。當(dāng)時蜀國正和北邊某國交戰(zhàn)，皇帝下令在長江豎立鐵柱，拉起鐵鏈，阻攔向湖北運鹽的船只。

照片正中筆直佇立的懸崖便是孟良鑿石架梯的地方。相傳，孟良率軍通過水道進攻夔府的時候，被圍困在瞿塘峽，峽谷兩頭均有敵軍防守。孟良另辟蹊徑，在山崖上鑿石穿孔，架梁為梯，出其不意，一舉殲敵。盡管這些很大程度上只是傳說，無從考據(jù)，但是現(xiàn)在崖壁上確實還留有人工鑿的方形石孔，一個接著一個，自上而下呈“之”字形排列。

赤甲山左邊便是風(fēng)箱峽。峭壁之上，在高于江岸300英尺（91.44米）的地方有一條裂縫，依稀可見裂縫中擱著一摞看上去很像風(fēng)箱的木匣。傳說，那是英雄的棺材。為了紀(jì)念他們的英勇事跡，巫咸施法將他們的棺木高懸于峭壁之上。

燈影峽上段形同閉塞湖泊。舟行而過，前方山巒相阻，如入死巷，游人過客無不擔(dān)驚受怕。行至山前，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川流向左，拐入山后，駛向腰叉河。

進入巫山峽，舟行過半便是湖北和四川接壤之處，以長江右岸培石老鎮(zhèn)的狹長幽谷為界。

照片中是巫山縣一角。這是兩省交界處的第一座城市，處于山丘之上，直面巫山峽峽口。同長江上游地區(qū)其他大型城鎮(zhèn)一樣，巫山縣四周有城墻環(huán)繞。

這張照片記錄的是泄灘灘尾，長達(dá)兩英里（3.22千米）的江面上，密布著大大小小的漩渦。當(dāng)江面處于中等水位時，此處尤為兇險。

從長江上游順流而下，到了九畹溪與長江的交匯處便進入牛肝馬肺峽。峽谷兩岸雖然風(fēng)景如畫，其間卻突兀地點綴著崆嶺石，野性張狂，令人生畏。

天色晦暗，一層薄霧籠罩在燈影峽兩岸的高山上，給整個峽谷增添了幾絲神秘的氣息。從順流而下的船上，不時傳來船夫奮力搖櫓時的號子聲。

鴻福號（Hong-Fu）的煙囪升起縷縷青煙，其間還可看見幾許明火。這艘船之前就嘗試過進入泄灘，由于纜繩斷了而停滯不前，只能重新放纜靠岸停泊，準(zhǔn)備第二次上灘。

當(dāng)時泄灘水速很快，船上的管輪即便將蒸汽鍋爐燒得很旺也還是無法長時間維持鴻福號的蒸汽壓力。船員們只能提早放纜，以節(jié)省絞灘的時間。

其實泄灘上這段通行困難的河段長度不超過150碼（137.16米），只是當(dāng)時江水行經(jīng)這里受阻（照片左側(cè)的碎石灘阻擋水流），水位漲了6英尺（5.49米）。除了克服阻力逆流而上之外，鴻福號還要將一段纜繩固定在岸邊的系船柱上，借助船上的絞盤將船身整體抬高。

在冬季枯水期，峽內(nèi)水位低，江面水平如鏡，但是兩岸裸露的巖石卻泄露了此處豐水期的水位之高以及水流的洶涌之態(tài)。

當(dāng)水位漲到120英尺（36.58米）的時候，峽內(nèi)的景象較之于現(xiàn)在就有了明顯的變化：水面的漣漪順勢變成翻涌的江浪，肆意地拍打兩岸的崖壁，徒勞地尋找出口。

在中國大陸距離海洋1400英里（2253.02千米）的地方，重慶依山傍水而建，是中國西南的首府。嘉陵江（俗稱“小河”）與長江的交匯處有一座半島，這是重慶的制高點，半島上面還有一條在水蝕作用下形成的峽谷。重慶四周雉堞環(huán)繞，墻內(nèi)廟宇殿堂錯落有致，墻外山丘連綿不絕。

重慶市街狹窄陡峭，石階鋪道。階梯上成日擠滿了來往運送水或商品的苦力。

重慶處長江兩岸之間的連通并不便利。這一河段在夏天江浪翻涌，因此又被當(dāng)?shù)厝朔Q作寸灘。通常情況下，過江需要耗費1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