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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47歲單身女人的「冬牧場」
原創(chuàng) 小晝 極晝工作室 收錄于合集 #姜婉茹 24個

文 | 姜婉茹
編輯 | 陶若谷
冬牧場
雪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一周。11月20日起,新疆阿勒泰正遭受近10年最強(qiáng)的區(qū)域性寒潮。12歲的哈薩克族女孩艾莎住在富蘊縣,26日這天,她煮好了熱熱的奶茶,牽掛著出門在外的爸爸。雪花擠進(jìn)她家的氈房,蓋過家具底部,成了新的地板,封住了門。艾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里面想著“爸爸會死嗎”——他跟隨饑餓的羊群,走入了一場沒有征兆的暴風(fēng)雪。
父親阿里汗追著羊在雪原上一直走,所過之處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但在暴風(fēng)雪中根本看不見路,無法分辨方向。他憑著記憶,勉強(qiáng)把羊群趕進(jìn)了一個空置羊圈,靠在舊圍墻上避風(fēng),同時看著羊。沒有柴火,沒有點火工具,取暖只能靠走來走去。這時候絕對不敢睡過去,手機(jī)沒電了,聯(lián)系不上任何人,只能獨自捱過長夜。
這樣的極端天氣,女牧民薩婭十七八歲就見過,2010年又遇到一次。她在伊犁州新源縣放牧,單身一人,和93歲的母親相依為命,每年在10-11月,從夏牧場下山轉(zhuǎn)場。
今年因為疫情,8月2日村子就封控了。她擔(dān)心不能及時轉(zhuǎn)場,太晚的話,不但容易趕上風(fēng)雪,還可能落單,受到野豬、狼群的攻擊。薩婭一次次向村里申請,終于得到了10月初的轉(zhuǎn)場許可。沒想到也趕上了寒潮,山區(qū)局地暴雪。
她要從唐布拉草原上的夏牧場出發(fā),在雨雪天氣里,趕55頭牛走過300公里山路。富裕的牧民會雇車?yán)#踩焖伲瑢εQ虻膿p傷也小。也有牧民是由公家出車轉(zhuǎn)場,還有的雇人、找鄰居朋友幫忙。薩婭家里還有欠債,自己只有9頭牛,20只羊,其它牛都是替別人放的,掙一點放牧費。
轉(zhuǎn)場路上薩婭不能睡覺,怕丟牛。每家的牛刷了點不同顏色的油漆,胯骨和耳朵上面燙了編號。即使這樣,夜里視線不好,遇到其他轉(zhuǎn)場的人容易丟。好心的會把不小心“拐”走的牛還回來,也有少數(shù)偷牛賊混跡其中。實在累了只能打著手電,歇上一會兒。十幾年的轉(zhuǎn)場路,薩婭都是這樣熬了大通宵。第一天上午出發(fā),在第二天晚上八九點,天擦黑的時候抵達(dá)。
今年,薩婭還要保證不接觸沿途的人,因為是經(jīng)過特殊申請才出來的,不能到牧民家串門。往年遇到熟人,還能一起去路邊的小商店、飯館買點東西,吃口熱飯。這次不能了,她帶的馕餅凍得硬邦邦的,啃不動也得啃幾口。人坐在馬背上,手腳凍得冰涼,時不時要下馬走路暖和一下。

●轉(zhuǎn)場中的牧民。資料圖。
在哈薩克牧民的傳統(tǒng)中,放牧一般是男人負(fù)責(zé),他們管外面的事,整天都在草原上。女人們則很少出門,早上要在全家起床之前架起柴火,燒奶茶、擠牛奶、把牛的繩子放開,然后給丈夫孩子老人倒茶、洗鍋碗瓢盆、背柴火、做奶疙瘩,每兩天打一次馕,還要算著天氣手洗衣服,一片烏云過去就是一場雨。
男人女人的活兒,薩婭一個人都要干。比較起來,她更喜歡放牛,只需要做好這一件事,爬山走路還有益于健康,而女人在家里的工作復(fù)雜得多,手和腦都被做不完的雜事捆綁著。
轉(zhuǎn)場路上,薩婭走過山壁之間的窄道、坑坑洼洼的土路、事故多發(fā)的柏油馬路。四周是綿延的黃土山丘,途中下了雪,就成了雪山。以前路邊還有遼闊的草原,牛羊在路上餓了,就趕到草場上飽餐一頓,現(xiàn)在薩婭的牛只能餓著肚子走長路——路邊都是別人的冬牧場,用鐵絲網(wǎng)圍著。
薩婭的“冬牧場”就在自己村子里——比起真正的牧場,這里只能算一個農(nóng)家院,她的牛羊很少,圈養(yǎng)著過冬。今年草料備得不夠,要一點點省著喂。封控期間,能出家門(但不許出村)的時候,她盡可能把牛羊往地里面趕,地里枯黃一片,草料不多,但是“能省點草算一點”。
8月本是打草的季節(jié),疫情隔離在家,牧草爛在了地里,很多牧民沒能儲存足夠過冬的草料。草料價格漲了,薩婭眼里最好的牧草——苜蓿,從一捆24-25元漲到30元左右。如果外出放牧,10頭牛一天就能省五六捆草,約150塊錢。一些牧民抱著“省草”的想法,一天天延遲轉(zhuǎn)場,直到趕上11月下旬的暴雪。
牛永遠(yuǎn)都吃不飽,放多久都不愿意回家。放牧?xí)r薩婭騎著馬跟在牛屁股后面,發(fā)現(xiàn)想要走遠(yuǎn)、變方向的家伙,就吹一記響亮的口哨,吆喝聲中氣十足。牛忙著吃草,四野無人,薩婭無聊了就在馬背上吼吼叫叫,給自己找快樂,改編起歌來——“都是疫情惹的禍,害我們在家吃饃饃”——哈薩克族的主食是馕餅,薩婭家里沒有馕坑,平時都去鄰居家打馕,但是現(xiàn)在不許串門,鄰居打了馕,自己也吃不到。
封在家里近三個月,親人一樣的鄰居都成了陌生人。薩婭一邊放牧一邊在馬背上開直播聊天,屏幕一顛一顛的。她給網(wǎng)友唱流行歌、跳奔放或逗趣的舞蹈,展示破掉的手套、開膠的鞋子。很多人一進(jìn)直播間就問“你是男的女的?”
薩婭一遍遍重復(fù),“我是女的”。她臉上有美顏都遮不住的皺紋,身材結(jié)實,剪了短發(fā),只在頭頂留了一小片頭發(fā),其余部分露出光頭,衣服時常沾滿灰塵,有人直接攻擊她——“你真難看”。她回答,“那你先去別的櫥窗逛逛吧”。
還有人說應(yīng)該敷個面膜,她回答“我哪有時間呀”。在牧場,可能五天十天都洗不了頭,家里也沒有淋浴。好不容易給母親洗一個澡,老人說她,“你把我的財運洗跑了”。

●冬季圈養(yǎng)的牛羊。資料圖。
“我想變成一匹狼”
薩婭的冬天多出來很多活兒。每天一早起來喝完奶茶,就放牧,打掃牛圈羊圈,往食槽里加草,再把牛羊關(guān)到暖圈里,里面鋪了保暖的羊糞。牛要一頭一頭綁上繩子,晚上薩婭提心吊膽,凌晨1點、3點各起夜一次,看看哪只被繩子勒到了,或者有沒有下牛娃子、羊娃子的。
冬天產(chǎn)羔最難養(yǎng),稍微受涼就會拉肚子、生病。特別冷的時候,薩婭翻出一些不穿的爛棉衣,往牛羊身上一綁就算穿衣服了,“能保住一個是一個”。
喂養(yǎng)牛羊長大不易,產(chǎn)羔時更令人欣喜,秋天家里生的第一只小羊,棕色的毛卷卷地打著旋兒,薩婭抱住它一頓猛親。對她來說,牛羊就像親人,喂奶時吮吸她的手指,走到哪兒都看著她,有不好好吃草的,薩婭還對著牛跳舞。最喜歡的牛死了,也要哭上兩天。“小小的一點點拉扯大,賣出去就成了幾張紙,裝在口袋里面。”她經(jīng)常舍不得。
薩婭喜歡夏天的草原,5-10月她和母親早上把牛羊放到草原上去,撿點柴火,就回到氈房煮奶茶,等鄰居上門聊天,或者換上赴宴用的、綴著五色石頭的馬鞍,騎馬幾公里或幾十公里,去鄰居家吃肉,喝馬奶子。
有面粉就能果腹,有時撈點魚,拔點野菜、野蒜苗吃。也會摘點蘑菇、黑加侖賣,擠的牛奶一公斤3塊,一天賣個5公斤,母女倆吃飯的錢就夠了。傍晚騎著馬漫山找牛,天黑前把它們聚攏到氈房前面。山上沒有電和煤氣,也沒有電視和手機(jī)信號,天黑了就早早睡下,生活寂靜簡單。
草原上也潛伏著不少危險,狼是國家二級保護(hù)動物,近些年多了起來。它們一次能咬死四五十只羊,輕松吃掉一匹馬。夏牧場上的蛇多,被咬的牛幾乎都會死,牧民們就在房子跟前灑點藥。去年雨季,閃電打死過靠著樹休息的牛。而摔下山的牛,不但保險不賠,還必須燒了埋掉,這種肉不能賣,當(dāng)?shù)厝瞬怀晕唇?jīng)祈禱宰殺死亡的牲畜。
他們有句老話叫“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放牧最后能否掙到錢,變數(shù)太多,從來都要賭一點運氣。今年 8月中旬,朋友打來電話跟她說,她的牛走丟了4頭。薩婭家里房子的圍墻垮了,她想省點人工錢,托朋友照看牛群,自己下山回村砌墻。家里沒有男人,那些活兒都是她一點點自己干,再想回牧場的時候,村子已經(jīng)封控了,一直封到朋友打來電話。

●資料圖
她丟的牛都是牧主的。今年的收入幾乎歸零,牛羊市場還沒開放,自己的牛賣不了,草料錢還要靠朋友墊付。買煤炭的錢也沒有,只能自己劈柴。薩婭本想替人放牧多掙點,結(jié)果丟了牛,還要倒賠牧主錢。
一頭牛的市價是7千,但賠償?shù)冒幢kU費用來——1萬2一頭。她發(fā)了一個視頻說,“現(xiàn)在的我想變成一匹狼,獨行草原,去保護(hù)我的牛,可沒辦法。”
對牧民來說,丟牛其實不是稀奇事,剛丟的走不遠(yuǎn),容易找回來,丟的時間越長,尋回希望越小。薩婭在家隔離,看著手機(jī)里存的照片,感覺牧場里的每一處,都藏著她的牛。封了約50天,再一次上山,已經(jīng)是轉(zhuǎn)場的時候。舉目掃過荒原,牛群像是隨機(jī)排布的小黑點,“聽說(這片草場)有六七百頭牛,怎么找啊”。
后來牧民群幫她找到了2頭,牛已經(jīng)跑到了很遠(yuǎn)的唐布拉北山,要等解封后,開車大約6小時,才能把牛拿回來。
在伊犁州廣袤的草原上,今年 丟了牛羊的牧民不在少數(shù),疫情之下,他們也或多或少承受著極端天氣、牛羊價格低迷、草料漲價、運輸困難帶來的損失。風(fēng)雪夜中,12歲女孩艾莎的父親,在零下30度的翌日凌晨,被村里人找到,身體已經(jīng)凍僵了。他喝了點熱奶茶暖身子,但不肯隨大家一起回村,他要跟羊群在一起——這些羊?qū)儆?個家庭,除了自己家,他還為7戶人家照看羊。如今走失了30幾頭,要賠掉一年的收入。
艾莎最喜歡的一只小羊找了回來。它以前胖乎乎的,系著鈴鐺,每當(dāng)她從羊群走過,小羊會一直跟在艾莎屁股后面,一跳一跳,“現(xiàn)在它可能凍壞了,從那天開始,它就不認(rèn)識我了”。
還有人至今沒能成功轉(zhuǎn)場,流轉(zhuǎn)在路上。大學(xué)生阿依達(dá)娜家的夏牧場在伊犁州,冬牧場在博爾塔拉州。她的父親10月初趕著100多頭牛羊,走了近100公里,才得知想進(jìn)入冬牧場,要先集中隔離5天,再居家隔離。同行的牧民有人接受了隔離,拜托朋友照顧牛羊,順利轉(zhuǎn)場。
阿依達(dá)娜家在當(dāng)?shù)貨]有熟人,年近60歲的父親只好先找了一個臨時牧場,一個人在廢棄的房子里住了十幾天。沒有電、沒有鍋和爐子,只能燒些柴火樹枝煮羊肉吃。母親也趕去幫忙,他們走了一天一夜,換了一個條件好些的牧場。可牛羊的保暖、草料仍是問題,11月26日,下暴風(fēng)雪的那一天,兩位老人轉(zhuǎn)到了第三處臨時牧場,每到一個地方都要現(xiàn)找房、找地。他們還在等待解封,盼望回到屬于自己的冬牧場。

●網(wǎng)傳視頻中,艾莎所在縣的牧民遭遇暴雪。圖源自網(wǎng)絡(luò)。
一個人跳舞
想起以前經(jīng)歷的雪災(zāi)之年,薩婭一邊擔(dān)心融雪之后會有洪災(zāi)、山體滑坡和泥石流,一邊又覺得自己“像無線的風(fēng)箏一樣,哪也去不了”。
母親轉(zhuǎn)過年就要94歲了,知道丟了牛,人消瘦了許多,罵了薩婭幾句。薩婭笑嘻嘻地拉著她轉(zhuǎn)圈,說“別怕,有我在”。其實愁得睡不著,睡著睡著就坐起來,卷煙絲抽。哈薩克族不允許晚輩在老人面前喝酒抽煙。母親知道薩婭煩心事多,酒不讓喝,但允許她抽煙。
居家隔離的時候,薩婭用綠毯子當(dāng)頭巾,窗簾布的四爪鉤當(dāng)耳環(huán),拿印泥畫口紅,穿借來的高跟鞋走模特步,走著走著鞋跟斷了。農(nóng)具炊具也是她跳舞搞怪的道具,勞作間隙,兩只鐵鏟在前胸交叉,就成了劃船的槳;推水泥車的步伐卡上三步舞曲的拍子,跳舞時鞋墊從鞋后跟開膠處跑了出來……她把這些拍成視頻找樂子,數(shù)著有多少天沒逗母親笑了。
前幾年她是貨車司機(jī),很喜歡那份到處跑的工作。但回家看見母親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等她,薩婭猜想,等待中的母親會想到貨車事故,自己嚇自己吧?母親耳朵聽不到,眼睛也發(fā)花,腿上有舊傷,不知還能相伴多少年。她怕有一天回家說“媽我餓了,想喝茶”時,無人回應(yīng)。于是放棄了開車,回家放牧。

●薩婭放牧的唐布拉草原。資料圖。
有一次難得吃甜瓜,她拿起菜刀,騎在搟面杖上,給母親表演“殺瓜”——按哈薩克族的規(guī)矩,宰殺牛羊是男人的事,家里實在沒男人,女人要騎著搟面杖宰殺。玩笑很快接軌了現(xiàn)實,隔離將近3個月,母親沒怎么吃過肉,男性鄰居也不能上門幫忙宰羊。薩婭再一次騎上搟面杖,把羊的四蹄綁住,自己拿匕首割破了羊的喉嚨。
父親去世已經(jīng)十幾年了,在那之前一直酗酒。草原上酗酒的人,可以把財產(chǎn)都賣了,連牲畜、草場都賣光。父親給薩婭留下的也只有欠款,買別人的牛羊沒付錢,打的“牌牌”。
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婚后也開始酗酒,鬧事、家暴、砸房子,喝到酒精中毒,去世前還在喝。薩婭心里留下了陰影,47歲了一直單身。
薩婭跟哥哥有過矛盾,她不愿回憶往事,心中有過不了的坎,現(xiàn)在還惦記著要幫嫂子。多年來她幾乎沒有娛樂消費,近10年沒買過新衣服。一存點錢就去還父親和哥哥留下的欠款,加上自己年輕時被騙的錢、貸款的錢,她背著近40萬債務(wù)。之前這個數(shù)字是60萬,她用15年還掉了20多萬。
她干很多重活,今年出不了門,就自己在院子里蓋了牛羊圈。屋頂用的彩鋼板沒錢買,她東一塊西一塊撿別人扔的爛彩鋼,只夠鋪半個屋頂,每一塊都有不同的劃痕和銹跡。
干活受傷是常事。18歲在冰上擔(dān)水,摔了一跤,腰骨折了;20歲被受驚的馬拖行,頭撞在石頭上;23歲拉苞谷的拖拉機(jī)翻了,砸得下巴頦錯位。平時被牛踢兩腳、被電焊火花灼傷眼睛,類似的小傷不斷。
四年前碰上一次大傷,手臂骨裂,打了3個鋼釘。原本一年后該取出來,她活多抽不開身,加上疫情反復(fù),等著等著就過了三年,醫(yī)生也打電話罵她不要命了。如今手臂疼起來像針扎一樣,不過薩婭還是打算明年再去復(fù)診,村里還沒解封,而且也沒錢住院。

●左:薩婭在冬日放牛。右:手臂上的三根鋼釘。講述者供圖。
很多網(wǎng)友看她的視頻,問“你的馬哈巴特在哪?”馬哈巴特是新疆的一個網(wǎng)絡(luò)用語,人們表達(dá)對朋友的祝福會說,祝你早日遇上馬哈巴特,且被愛永遠(yuǎn)。也有網(wǎng)友直接罵她“變態(tài)老太婆”。她解釋,“都是生活所逼。”
除了一天到晚忙不完的活,薩婭還要看著母親。剛打好的水泥地坪,母親徑直踩上一行腳印;扔出去的舊東西,母親又當(dāng)寶貝一樣撿回來。一個看不住,母親就偷偷進(jìn)雞舍撿雞蛋,拿鐵鍬鏟雪,氣得薩婭說,“總統(tǒng)也沒你忙”,“厲害了還當(dāng)大工,真想把你綁起來”。
老人閑不住,還養(yǎng)了十幾只雞,得了蛋經(jīng)常數(shù)上十遍也數(shù)不明白。通常送給幫過忙的鄰居,偶爾拿去賣錢,掙50塊,母親能高興好久。薩婭也就依著她。
每天,她要把大牛和小牛分開養(yǎng),這樣才有牛奶煮茶,奶茶是牧民最重要的食物之一。擠奶的時候,母親就站在她身后,輕輕按摩她受傷的手臂。天氣冷了,母親打開紅絲綢手絹,拿出一沓私房錢,讓她拿去買襪子穿,上面幾張還是一分錢的黃色紙幣。
身體零件輪換著疼,一難受薩婭就跳舞,“多動動好得快”。直到最近母親的手腕燙傷了,她才對求醫(yī)問藥真正著急起來。村里買不到藥,網(wǎng)友給她推薦了各地治燙傷的土方。
二姐的風(fēng)濕也一直拖著,拖到后來,腿上起泡、流水,腫得走不了路,無法自理。兩家人就住在同一個村,相距1.5公里,卻無法相見。薩婭本來一直瞞著母親,但姐姐要去動手術(shù)了,執(zhí)意打一個視頻電話“見”母親,怕有個三長兩短,成了最后一面。薩婭看到母親大半夜坐在那里哭,不敢打擾。
最近30萬的銀行貸款到期了,一個朋友借給她15萬周轉(zhuǎn),這錢只能用半個月,利息高昂,要2千多。十一二月倒騰貸款的牧民特別多,薩婭心中感激,“最困難時還有人幫一把,心里美滋滋的”,又跳起舞來。
今年轉(zhuǎn)場下山前,她曾對著落日、矮樹、山丘和草原,右手貼近胸口,微微欠身,行了一個哈薩克族的撫胸禮,“明年平安,來見”。
(為保護(hù)講述者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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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biāo)題:《一個47歲單身女人的「冬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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