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京華遺韻：版畫中的帝都北京》講述了西方人孜孜不倦的東方獵奇故事。年深紙黃的版畫背后，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社會制度，風(fēng)土民情都被西方的探秘之筆濃墨重彩地定格。本文摘編自該書，解讀了版畫真跡中記錄下的同治大婚，由澎湃新聞經(jīng)中信出版集團授權(quán)發(fā)布。

宮墻后有一項大工程，對皇朝江山永固至關(guān)重要，那就是皇帝的大婚，畢竟有后才能有接班人。

在清朝11位皇帝當(dāng)中，慈禧太后的兒子載淳，也就是同治皇帝，有幾大紀錄入了帝王青史：其一，他是清朝最后一位以皇室直系血統(tǒng)繼承皇位的皇帝；其二，從他開始，清朝皇帝再也沒有生出兒子來。這樣一個絕后的皇帝，娶親卻搞得空前隆重，因為他是繼康熙皇帝之后，二百年中第一位以帝身在紫禁城里祭拜天地神明、敬拜祖宗高堂、祥龍迎娶瑞鳳的。大清正漸入“同治中興”佳境，朝廷上下自然樂于取悅皇帝的母后，把事情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如同國家大典。在此我們能夠以當(dāng)世之眼，重觀彼隆重之時，要感謝一位洋人，他用文字及繪畫，第一次也是歷史上唯一的一次，制作了皇帝大婚的版畫紀念冊。

同治皇帝剛剛13歲（1868），慈禧太后便開始操心皇帝的終身大事，親自謀劃大婚數(shù)年。迎娶的日子定在了三年后，即1871年農(nóng)歷的十月十六日，西歷應(yīng)當(dāng)落在了11月。幾天前，《倫敦新聞畫報》的特派記者兼畫師威廉·辛普森（William Simpson）特地從倫敦趕到了北京，報紙可不能放過這樁大新聞，它的魅力，太吸引西方的眼球。辛先生想方設(shè)法，目睹了大婚的重要過程， 并用自己的畫筆，將壯觀的場景展示給好奇的英倫讀者。

辛普森的創(chuàng)作，我在不同的書店一共找到了7張，有幾張是我為它們找專家上的色。不知道關(guān)于這件事，是不是還有散落在各地的版畫。不過7張已經(jīng)很不錯，足以還原出當(dāng)年大婚的鋪張豪華。

新娘進宮，儀式搞得很磨人，一定要繞道大清門，還要停在門里，由宮里的嬤嬤向她講解婚事的程序及宮中生活的規(guī)矩。然后，她要被一步步抬過千步廊，才能來到紫禁城南門，就是今天的天安門。這一路可長呢，正好從廣場紀念堂的南邊走到城樓子下邊。現(xiàn)在除了天安門，其他建筑都沒有了。辛普森的創(chuàng)作為我們畫了一條聲勢浩大的娶親之路，也順便幫我們留住了天安門廣場140年前的樣子。

同治要娶的這位姑娘，娘家阿魯特氏，蒙古正藍旗人，家世顯貴，與皇家沾親帶故，據(jù)說她家的高門大院坐落在東四一條胡同里。辛普森跑到人家門外去追星，只看到大門上花團錦簇，門外、院里都沒有什么動靜。原來時候早了，抬送嫁妝的儀仗隊還沒有到門口呢。

皇帝大婚之前，要在這條路上撒一層黃沙，有人告訴辛普森，這是皇家獨享的顏色。實際上，用黃沙鋪路另有隱情。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要坐轎經(jīng)過這條路，無數(shù)陪嫁珍寶也要經(jīng)過這條路，可它坎坷顛簸，路過就揚塵，實在讓皇家丟盡了臉面。要是有錢修路，哪能用黃沙來對付事兒啊，結(jié)果流傳出皇家顏色專享的說頭，老百姓自己尋開心而已。

據(jù)辛普森說，一連五六天的清晨，這條路上的嫁妝儀仗隊，前腳接后腳，遮天蔽日，像大螞蟻搬家一般。得感謝各省官員爭先恐后的進貢，東西多得不能盡數(shù)，其中一張娶親圖中還有大批的活物，能搜羅到的天下珍寶， 統(tǒng)統(tǒng)被集中到了京城。17歲的小皇帝，收獲了大把的“忠心”， 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后也掙足了面子。

十月十五日的下午4點，迎娶新娘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紫禁城向新娘家進發(fā)。按照大清皇室的規(guī)定，迎娶皇后要遵循一套非常繁復(fù)嚴格的規(guī)矩。遠遠望去，迎親隊伍前面是羽錦華蓋開路，這是皇家最高尊嚴的象征。華蓋的順序、顏色、舉旗人的爵位，都有嚴格的講究。帶領(lǐng)這支隊伍的，是騎著大白馬的皇叔，即道光皇帝的第五個兒子端親王，他是整個婚娶儀式的司儀。最后面是抬花轎的隊伍。抬轎人的行頭，據(jù)親眼所見者說是紅袍上帶著白點，顯然下面的幾幅畫都被點錯了顏色。每位轎夫都經(jīng)過嚴格篩選，在這一時刻到來之前，他們已進行過無數(shù)次訓(xùn)練，有時轎中要抬著一碗水，要練到一滴水都不灑才算合格。

儀仗隊的行動有嚴格的時間表，事先已請風(fēng)水師精心算好。新娘上轎，大約在夜里11點鐘，迎親人馬要早一點到新娘家大門前吹打，營造迎親的歡樂氣氛。午夜前，大隊人馬必須離開新娘家，否則就不吉利。從新娘家到大清門，要走半個多時辰，午夜12點前新娘一定要進入紫禁城。在大清門聽完宮中嬤嬤的點撥，新娘要在凌晨2點前到達宮中。

午夜迎娶的隊伍是個什么陣勢？辛普森為我們清點了一下，人員計有：端親王騎馬上，48匹小白馬由內(nèi)侍牽著，32人舉旗，48人撐著華蓋，后面又跟著20頂形制相似但色彩各異的華蓋，192人提帶“囍”字的燈籠，然后是騎在馬上的其他親王，迎娶新娘的32抬大轎，后面還有100個騎兵，200個步兵，無數(shù)供桌與華蓋。除此之外，沿途遍布清兵，騎馬的禁軍頭領(lǐng)來回跟著巡視。

32抬的新娘大轎，穩(wěn)穩(wěn)地緩慢前行。精致的轎子，莊重典雅，轎身周圍是黃色的帷幔。沿街的屋檐掛著花燈，路上也擺放了無數(shù)花燈，清兵手中舉著“囍”字燈。想象月光里坐在大轎中的新娘淑靜端慧，容德甚茂，心里充滿對宮廷生活的憧憬，是不是有點中式的浪漫？此刻誰能想到“蕙質(zhì)蘭心秀并如，珣瑜顏色能傾國”的皇后，不過兩年多的時間，就在同治帝詭異過世后，在寂寞中香消玉殞了呢？

新娘的花轎走過之后，迎親行列還長長的呢，所以辛普森的筆不能停，繼續(xù)畫著。下圖中看到兩頂如北京一般人家用的轎子，也有8人抬，里面坐的是新娘的婢女，抑或只是剛剛冊立的后位牌匾。十月十六日的早上，其實是同一天的凌晨，太后為皇上選好的其他嬪妃才能坐轎入宮。她們是不能走大清門的，只能走紫禁城的北門。

上圖沒有那么花里胡哨，中間的那些背影，說明畫的是昏暗中的偷窺。

普通人家的婚娶，會在白天舉行，很少有像皇家這樣既大張旗鼓又偷偷摸摸地進行的。聽到風(fēng)聲的皇城居民，誰不想擠靠在迎親經(jīng)過的大道上一睹盛事。但皇帝的大婚，哪是凡夫俗子可以隨便觀看、妄加評論的。朝廷早早貼出了告示，迎親數(shù)天前，城市得清理戒嚴，只要有儀仗通過，任何人不得上街，更不得駐足觀看。從圖中可以看到，每次隊伍行進時，還有拿著皮鞭、棍棒的兵勇站在隊列旁邊，嚴防任何閑雜人等靠近。當(dāng)不準出街觀看的指令傳到東交民巷那些駐華使節(jié)耳朵里時，他們都忍俊不禁：按西方的邏輯來看，如果不讓人看，干嗎搞那么大的排場？這邏輯西人實在難以理解。

好在臨街的四合院都有倒座，幸運的一家人可以聚在窗戶前，用手將窗紙捅個窟窿，向外偷看，孩子們也跟著在屋子里起哄。有這么一家子，明白了辛普森的意圖，同意讓這幾個洋人加入他們。大家貼著窗戶，一看一晚上。

所有的排場過了之后，還有一個小插曲，這是辛普森聽宮內(nèi)的太監(jiān)講的。同治皇帝在大婚前從未見過自己的新娘，洞房花燭夜好像也沒有打動他的心。十月十五日子夜過后，他實在熬不住困頓，在新娘入宮之前，早已進入夢鄉(xiāng)。直到兩宮太后不斷差人催促，他才被小太監(jiān)喚醒，迷迷糊糊地來到坤寧宮前，按著要求走了一個過場，然后又回到自己就寢的殿內(nèi)，繼續(xù)他的美夢去了。

中國人心中最有神秘感的建筑，天壇祈年殿上接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