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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墻內外 | 四十一年,我的朋友沒等來他的死刑

2022-12-27 17:5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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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蔡維忠

編輯 | 林子堯

五月的清早,天色未開,湯姆·司考維爾從家里出發,沿著加州24號公路駛向圣昆丁監獄。湯姆是退休語言學教授,七十六歲了,坐在身邊的教友斯坦·莫納是退休教師、詩人,上八十了。兩人都是體面的白人。他們平生第一次探監,心里都有些緊張,卻對即將到來的會面充滿期盼。

一年前,患病多年的妻子撒手人寰,湯姆的世界空了一半。教友斯坦建議他做些新的嘗試,與監獄里的死囚克里夫·佩里建立聯系。斯坦的女婿杰是刑事律師,抽一定時間免費為囚犯服務,克里夫是他的客戶。杰把克里夫介紹給岳父,因為克里夫在寫詩,而斯坦是詩人。斯坦得知克里夫對神學感興趣,便把克里夫介紹給湯姆,因為湯姆出身于宗教世家。數次書面通信后,他們終于要見面了。

湯姆把車開到監獄的停車場,然后排隊。這時,女牧師卡西·韋伯趕到了。卡西是克里夫的宗教導師,常進監獄,對程序熟悉。卡西發現他們排錯隊了,把他們領到探視死囚的隊,然后引他們登記。過安檢時,絕大多數物品都不許攜帶,先寄存起來,只允許帶車鑰匙、駕照(作為身份證)和一些一美元的鈔票(用來給囚犯買東西)。出了安檢,進入探視大廳,見大廳里有二十來個四面用鐵欄桿圍起來的小籠子。

他們一眼看到離得最近的小籠子里有個身穿藍色囚服的黑人,人高馬大,比身高一米八的人還高出一頭,戴著手銬。他就是克里夫。克里夫每次離開自己的小牢房,必須戴著手銬和腳鏈,到了目的地才解開;到院子里放風也是如此。加州七百多名罪惡深重的死囚都關在圣昆丁監獄,安全級別必須是最高的。克里夫在進入探視大廳前除去了腳鏈,手還銬著。

克里夫

隔著鐵欄桿打過招呼,問過克里夫后,湯姆到墻邊的售貨機給克里夫買了一個桔子和一些草莓。探監時給囚犯買食物,相當于做客時給主人帶禮物。這是改善伙食的好機會,因為平時囚犯的食物太難吃了。不過這是第一次見面,克里夫沒點像漢堡那樣份量大的食物。桔子也是不錯的,他已經不記得上次吃桔子是什么時候了。三人進入后,小籠子就被鎖上了。克里夫從一條欄桿縫里把手伸出去,讓獄警幫他除去手銬。

湯姆和克里夫談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克里夫的失眠,湯姆的外孫外孫女,舊金山四九人球隊,當然還有神學。兩人的神學觀點并不完全一樣。克里夫屬于基本教義派,嚴格按照圣經經文來理解,經文說什么就是什么,湯姆則比較靈活理解。不過,這不妨礙湯姆對克里夫佩服。克里夫對于經文讀得相當透澈,不時引一段來支持自己的論點。他講起話來非常自信,不容反駁,也不易反駁。斯坦則和克里夫聊詩歌。克里夫帶來自己的詩作,當場朗讀一首,聲情并茂。湯姆雖然平時對詩歌不怎么感興趣,也被他感染。后來,斯坦把克里夫的詩作遞交給在舊金山地區享有盛名的伊娜·庫布里斯詩會。詩會批準克里夫成為會員;按照規則,所有入會者都必須到會當場朗讀自己的詩歌,克里夫破例不必。克里夫的詩歌獲得該會頒發的詩歌獎,并發表在其主辦的半年刊詩歌選集上。

兩個半小時的探視時間到了。斯塔和湯姆對第一次見面的感覺非常好。湯姆親眼看到一個文化素養很高,口才極佳的罪犯,被他深深吸引。斯坦認為克里夫是好兄弟,他的故事應當寫下來。

七年后的今天(2022年),輪到我把他的故事寫下來。

是湯姆把我介紹給克里夫。湯姆和我認識,是因為我寫散文《六個簽名》,講述他父母八十年前開始在中國行醫的經歷,和他們兄弟姐妹六人與中國的情緣。今年,湯姆和二哥卡爾來紐約長島為大哥吉姆慶祝生日,并來我家小聚。湯姆得知我關注囚犯題材,便建議我和克里夫一起做個課題,讓克里夫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有助于他舒緩抑郁癥。我便和克里夫開始通信。

克里夫來信說,我是上帝引給他的人。我理解為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因為我們之間有個共同的朋友湯姆。而根據他給我的講述,他的命運似乎早就注定。

克里夫于1969年出生于密蘇里州圣路易斯。五歲時的一天晚上,鄰居的狗嚇著了他。第二天,他滿腦子想著怎么報復,讓狗經受他所經受的傷害和恐懼。他把一加侖藍色染料潑在狗身上,然后用氣槍朝狗的臉打了大約五十次,直到子彈打完。父親大概記得這件事,后來克里夫被判死刑,父親拒絕來探望他,只罵他是瘋子。克里夫極有可能從小就心理不正常,只是沒人給他做診斷。

他不記得有個完整的家,只記得七八歲時和父親住過十幾天,因而記得有個祖母,但不記得她的名字。至于父親和別人生的孩子,他一個也不認識。十歲時,母親帶著他搬到加州洛杉磯。克里夫不習慣沒有舊日伙伴的陌生地方,獨自一人溜回圣路易斯,祖母和父親不愿意收留他。

母親吸毒,酗酒,賣淫,四十二歲時因肝硬化而離開人世。母親養育他的時間不長,外婆也撫養過他,他主要在政府的管教下成長。他從沒在一個地方待滿過兩年,輾轉于收留所、安置所、少年營、青年營、青年管理局,這些地方相當于管教所加學校。十八歲時,他因為橄欖球打得好被一家本科大學錄取,后因膝蓋受傷,無法打球,獎學金被取消。也許那是一個改變人生軌道的機會,可惜錯過了。此后,他兩次進兩年制的社區學院,因為違法離開第一家,因拖欠大學貸款離開第二家,沒有完成學業。他也有亮點,學習成績優良,為今后寫作奠定了基礎。

有個社工說:“克里夫,你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足夠長的時間,所以無法說是誰負責撫養了你。你是州政府養的孩子!”他給自己定位:“我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也沒有正常的成長。”這個不正常的孩子年紀很小就加入黑幫,長大后販毒,暴力攻擊,持槍搶劫。

1995年7月,克里夫二十六歲,已結婚三年,在岳父手下做建筑工。他十幾歲時就知道自己有心理問題,只是沒有去診斷治療。案發前的那個星期五,他覺得心理特別異常,便去約了下周三看心理咨詢師。那個星期天,還沒有到預約的時間,克里夫便犯了大罪。中午時他在一個朋友家喝酒,吸大麻,下午和朋友諾貝相約去掙外快——搶錢。晚上九點半,克里夫戴上手套,用頭巾蒙著臉,手里揣著一把魯格左輪手槍,和諾貝來到附近一家常光顧的酒鋪。諾貝爬上柜臺,將十六歲的店員薩米·納瑟打到在地,薩米爬著從后門逃生。薩米的叔叔,店主沙伊·納瑟從后面的房間沖出來,撲向克里夫。克里夫向他連開數槍,把他打死。

四天后,克里夫被抓起來,關在金斯縣的牢房里。他看著一根長長的管子從墻上伸出來,心里想:“我可以把床單一端纏在脖子上,另一端纏在管子上,結束所有的痛苦!”這時候,他想起了上帝。克里夫前一年因持槍案件被關在金斯縣的牢房里,卡塔長老前來邀請他參加一個神學項目,學了五個月,他便皈依了上帝。皈依上帝的人不可以犯罪,可他還是殺了人。如今,他想起了上帝。按照他天真的想法,上帝可以拯救他,幫他擺脫困境,把他弄出去。后來他才意識到,上帝解決問題的方式沒那么簡單,是讓他受審,受囚禁,感受死神向他靠近,地獄里熊熊熱火向他逼來。

在準備受審的日子里,卡塔長老又出現在他面前,說服他明白一個道理——他需要認罪懺悔。由于這個罪行如此重大,認罪的后果會使他與自由無緣,克里夫用了一年的時間,才在法庭上懺悔。他承認,殺死沙伊·納瑟是對上帝和人類犯下了滔天大罪。

1996 年 7 月 26 日,克里夫腦子里永遠無法抹掉的日子,他被送進圣昆丁監獄。他是自1978年加州恢復死刑后關進圣昆丁的第404個死囚。愛干凈的克里夫一看牢房臟得一塌糊涂,沒打掃干凈就把他塞進來,眼淚禁不住流下來,心里充滿絕望。可他是等待處決的人,誰會在乎他的牢房干凈不干凈呢?

圣昆丁監獄的死囚單元

來到監獄還不到一個月,一場預演發生了。這是自加州恢復死刑后的第二次處決。獄友湯姆·湯普森要面對死神。這也是克里夫終有一天也要面對的。那天晚上,他沒心思看電視,也睡不著,便打開收音機,希望聽到州長在最后一分鐘出面阻止死刑。新聞卻說,湯姆·湯普森已被注射了藥物,停止了呼吸。克里夫又流下了眼淚,默默祈禱。他想:“這臺殺戮機器要持續多久?”

第二天清早,即處決五個半小時后,死囚們像往常一樣從牢房里走到院子里來,享受一天中僅有的三小時放風,一切如常。他們照常舉重,打籃球,打多米諾骨牌,只字不提湯姆·湯普森,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克里夫很震驚,很生氣,對著院子大叫:

“你們到底怎么了?昨晚有人被殺了,你們表現得就像他不存在一樣!”

“沒人在乎!他們只是殺死一只小鼠。”旁邊有人告訴他。

“昨晚有人死了,今天人們照樣走動,就像他從未存在過一樣!” 克里夫重復一遍。

“對我們來說,他沒有存在過。我們得活下去,不能讓處決妨礙我們活下去!”

克里夫無語了,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該死的,悲傷在哪里?哀悼在哪里?沒有人流一滴眼淚,沒有悼念活動,什么都沒有!”

克里夫所經歷的,對他是超現實的沖擊。可是,這是現實,圣昆丁監獄就是執行死刑的地方。有一部分死囚聲稱無辜,還在折騰著上訴,勝訴的希望很渺茫;還有一部分希望盡快被處決,了卻此生;剩下的在等死,即使不被處決也會老死于此。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地方,死囚們心冷如鐵,似乎不該強求他們。獄警們面對一個個罪大惡極的囚犯,想著怎么防止他們鬧事,要求他們施以同情,似乎有點強人所難。也許只有像克里夫這樣剛進來的人才會帶著外面的溫情,流下眼淚,盡管他在一年前冷酷地奪走一個無辜人的生命。

我問克里夫是不是會想起受害人。他告訴我:“我讓自己每天都在想受害人,不允許自己忘記他!”

有一次,律師無意中把案發現場的一張照片寄給克里夫,讓克里夫看到了他終生難忘的場面——沙伊·納瑟痛苦地躺在酒鋪地板上,腹部有三個彈孔,還沒斷氣。那場面由他造成,當時他只顧逃跑沒仔細看,如今在畫面中看得清清楚楚。克里夫一直收藏著那張照片。每當他開始為自己的遭遇感到難過時,都會拿出照片,提醒自己,是他奪走了他人的生命,他犯的罪給一個八個小孩的家庭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

克里夫在監獄里因患抑郁癥而參加心理治療,看到參加者大多不認真對待,便把照片帶去給他們看。他說:“如果我來這里尋求幫助但不認真對待,便是褻瀆上帝,就像扇了沙伊·納瑟一記耳光,他死得沒有任何意義!”不知道這話在其他囚犯心中引起什么反應,醫生認為他認真對待治療。

沙伊·納瑟只活了四十七歲,他有個妻子,八個孩子,遠在也門,克里夫很想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如何。他請律師去找沙伊的侄子薩米,問他是否愿意來監獄聽他懺悔,薩米不愿意。克里夫明白,很多受害人的家人不愿意面對罪犯,只是希望罪犯腐爛在監獄,直至老死,不再出現。如果他們知道克里夫還能寫詩,發表,得獎,說不定會覺得不公平。

克里夫不愿意腐爛下去。他知道別人那無法抹去的怨恨是因他而生,但他不能永遠生活在怨恨的陰影下。他今年五十三歲,說不定可以活到八九十歲,不能就這樣渾渾噩噩活下去。

這些年來,監獄又陸續處決了十一個死囚,每一個處決都提醒克里夫,他可能是下一個。不過,在恢復死刑后的四十幾年中,雖然死囚不斷被關進來,人數增加到七百多,卻只有十三個人被處決。那臺殺戮機器慢慢運轉,到了2006最后一個處決后,停下了。州長擱置處決,不再執行。加州人心在變,如果舉行公投,死刑很可能就被廢除了。

克里夫大幾率不會被處決了,死亡的危險來自自身。他經常陷入絕望,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寫信給我:“老實說,我沒想到會在監獄里堅持這么久!我過去常常想自殺,盡管每天都在學習圣經,仍然無法擺脫結束生命的想法。給別人造成的傷害讓我陷于痛苦中,太過痛苦。我總覺得自己足夠聰明,不會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我沒有意識到困擾我一生的精神疾病有多嚴重。”

殺人這種事,常常處于醫學和法律之間糾纏不清的地帶。正常人需要非常強烈的理由才會殺人,非正常人的理由就是人不正常。圣昆丁監獄的死囚有大半精神不正常,因此也配備有最好的精神疾病設施。克里夫接受治療后,開始明白自己得了躁郁癥,時而亢奮,時而抑郁。什么時候開始的,無從知道。也許吸毒的母親種下了孽,也許小時候用氣槍打狗是癥狀,也許殺人前如果看了心理咨詢師可以避免一場悲劇,也許律師用另外一種策略辯護,他會被送去強制治療,而不是判死刑。他陷進另一座監獄,沒人來囚禁他,他卻無力掌控。他在心魔的監獄里。

所幸在牧師的引導下,克里夫已洗心革面,向暴力和毒品告別。在醫生的治療下,他的癥狀限制在可控的范圍內,不再想自殺。遇到他認為是不公的對待時偶爾會發怒,但他只動口,不動手。躁郁癥卻是無法根除。

七年多來,湯姆幾乎每天和克里夫通電話,每次根據監獄的規定限定十五分鐘。他們聊各種話題:克里夫被獄警拒絕,沒得到一份照顧老病囚犯的工作;看了新的心理醫生迪克森;在獄中教圣經;考慮是追求文學還是神學還是兩者都不放棄;送賀卡慶祝卡西的七十歲生日。更多的時候,克里夫困在燥郁癥中,湯姆想幫他解脫病魔,獲得自由。

于是,湯姆對于監獄里發生的一些事情了如指掌。其中一件是克里夫和死囚們躲著獄警玩起了“釣魚”的游戲。

“釣魚”繩是一條由從舊內衣抽出的毛線纏繞織成的繩子,末端綁著空牙膏管以增加重量。繩子從樓上小牢房的鐵欄桿縫隙間扔出來,扔到走道外的空間,垂到樓下。樓下的克里夫用“棍子”把繩子拉到自己的小牢房。“棍子”用紙筒沾粘而成,末端有個回形針做的鉤。他把糖棒(candy bar)系到繩上,讓上面的囚犯提上去。

這是克里夫趁獄警上廁所的機會和其他囚犯在傳送糖棒。以上的操作是上下樓傳遞。同層傳遞則是將系在 “釣魚”繩上的糖棒從一間小牢房前撥拉到另一間小牢房前。鄰近的小牢房之間,也可以把糖棒塞到鐵欄桿外,隔壁的囚犯取走,并用同樣的方法傳給其隔壁的囚犯。

克里夫所在的單元有四層,每層有五十四個小牢房,每個小牢房住一個死囚,總共關著大約兩百個死囚。克里夫住在第一層最左邊。整個單元的死囚們,扣掉幾個不愿參與的,互相配合,可以把糖棒從第一層最左邊傳遞到第四層最右邊。

克里夫和湯姆

克里夫在監獄里做生意,經銷緊俏的糖棒。囚犯可以在監獄里買到種類有限的糖棒,但克里夫從外面郵購監獄里買不到的,深受囚犯們喜愛的糖棒,比如在美國很流行的好時(Hershey)巧克力棒,然后賣給獄友。

他們所用的貨幣是郵票。囚犯們不許持有鈔票,他們在獄中做事掙錢,或收到外面親友寄來錢,得存在監獄的賬戶里,只用于購買監獄里的東西。郵票便成了其他用途的地下鈔票。克里夫從小牢房里傳出糖棒,放風時在院子里收回郵票。

死囚們之間有不成文的規矩,不可截留屬于別人的糖棒。如果為有人敢干,便是犯了眾怒,從此便沒有參與的資格,還要受到報復。傳遞糖棒得逃過獄警的監視,否則糖棒和傳遞工具會被沒收。通常是幾個人配合,有人負責放風,等獄警上廁所或不注意時,發出信號,克里夫和獄友在幾分鐘內完成傳遞。囚犯在如此絕境中設計并執行這一套商品傳遞系統,創造力令人嘆為觀止!克里夫則成為富有的死囚。

獄警并不用心來管這種小事。克里夫每年收到兩千多支糖棒,重量大約兩百五十磅,如果他一個人全吃了,恐怕早就活不成了。他們原可以查到,并知道這些糖棒有了去路。但監獄里有更嚴重的事情。死囚們之間的糾紛有時惡化到捅刀子的地步,克里夫入獄后就發生了好幾起。還有,許多死囚沾上毒癮,毒品殺人多于處決,克里夫入獄后就發生過十幾起。管管刀子是怎么到囚犯手里的,毒品是怎么泛濫的,才是獄警們要管的要事。糖棒會讓人血糖上升,加重糖尿病,不是好東西,但有好處,就是讓死囚們獲得一些樂趣。他們很難獲得其他樂趣。死囚們高興了,獄警們也就不頭疼了。

基于這個原因,湯姆幫克里夫做生意,沒有心理負擔。只是對于升高血糖這個副作用,心里有些內疚。

克里夫在監獄里做生意,沒有湯姆在外面配合不行。克里夫賣出糖棒,收到郵票,把郵票寄給湯姆,每次寄八百一千枚。湯姆通過紐約一家專門經營郵票的公司把郵票換成美元,用所得美元郵購糖棒,寄給克里夫。其余的錢用于給克里夫購買其他商品,或贈送他人。

湯姆之所以愿意幫助克里夫做生意,主要是為了讓克里夫獲得成就感。克里夫做起事來,人處于正常狀態,或者比較亢奮;他不想做事時,便是陷入抑郁。湯姆不希望克里夫一直困在心魔的監獄里。

今年9月9日,湯姆又一次和克里夫坐在探視大廳的小籠子里。這是湯姆七年來第十三次探監,也是將近三年來因新冠疫情中斷探視后的第一次。如果忘記監獄,他們像是在咖啡館聊天的老朋友。他們之間膚色的差別,教養的差別,學者和殺人犯的差別,都不存在了。從逆境中過來的克里夫,聰明,博學,有創造力,令人湯姆覺得驚奇。湯姆愿意和這樣的人做朋友。克里夫曾經交過一些監獄外的朋友,后來都逐漸走散了,湯姆承諾要做一個永遠的朋友。

探監的機會有限,他們平時只能通電話。七年來每天通話,除非在特殊情況下,如克里夫感染新冠病毒,在醫院了躺了八天,撿回一條命,如湯姆一年前因腿傷感染葡萄球菌,差點喪命,治療加療養五星期,他們不得不暫時中斷聯系。

湯姆想幫助克里夫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就如醫生幫助他治療心理疾病、精神疾病、失眠癥、糖尿病,如牧師幫他面對上帝的怒火,求得寬恕。這些職業人都不把他當成惡人,湯姆也不把他當成惡人,只以朋友的身份幫助他。我以為湯姆是出于教徒的情懷,特別是他們的相識起因于對神學的興趣,湯姆說不是。教會的牧師曾請湯姆講講作為基督教徒如何拯救失足者,他沒答應。他覺得與克里夫的關系是私人友情,與教堂和教徒身份沒有太大關系。

我問湯姆,和殺人犯做朋友,心里沒有個坎嗎?

湯姆說,克里夫生長于那樣的家庭和環境,幾乎注定不會有好結果;他犯罪時不知道什么叫犯罪,畢竟,人不會無緣無故殺人;他現在已脫骨換胎,本質上是好人;和好人做朋友,沒有心理負擔。

問題是,克里夫陷在另一座監獄里,不能自拔。進入狂躁期,他會有靈感,寫詩,或者積極做事。他要湯姆幫他買東西,或者幫獄友轉錢。這些事看似正常,但克里夫會一下子要求辦兩三件事,急不可待,所以湯姆認為那是狂躁的表現。更為嚴重的是,抑郁是他的常態。

克里夫抑郁時常抱怨失眠。小牢房太熱,或太冷,風扇太響,其他囚犯太吵,獄警來得太早,都影響他睡覺。他醒來愛看表:半夜醒來,一看是一點十七分;迷糊過去又醒來,再看是五點;吃過早飯后困得很,又想睡。湯姆建議他醒來不要看表,他改不了習慣,建議他戴上耳機,他說生怕晚上監獄里有什么重要宣布。也許,克里夫只需要訴說。據說,許多心理醫生的治療方法就是傾聽。

湯姆有時候轉換話題,談兩人都喜歡的體育運動,籃球,橄欖球,四十九人隊,借以分散克里夫的負面情緒。有時,他們角色轉換,湯姆講養育外孫外孫女遇到的困難,克里夫會給他提建議。他們之間不是單向的友情。

湯姆六十幾歲時,提前從舊金山州立大學語言學教授職位上退休,照顧患絕癥的妻子多年,直到她去世。那期間,女婿自殺,女兒無法承受而失蹤,留下四歲的女孩和一歲半的男孩,即將成為政府收養的孩子。湯姆把外孫和外孫女收養起來,當起了法律上監護人,實際上的父母。這個責任一直延續到今年外孫成人,當上水手,這時湯姆已經八十三歲了。

湯姆曾和二哥卡爾談論生命的意義何在。二哥說:“只有為他人服務,人生才有意義。”湯姆原以為一生寫過許多學術著作和論文,便是意義,但這些都成了過去。撫養兩個孤兒增添了新的生命意義,幫助克里夫也增添了新的意義。

湯姆告訴我:“我們每個人從某種意義上講都是囚徒,需要解放。有人囚禁于軀體,有人囚禁于財富,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是囚徒。不能把我看作受過良好教育,頭腦清醒,做事正確,遵紀守法的好人,把克里夫看作反面,其實我們都受囚禁。我們兩人之間是平等的朋友關系。”

這樣看來,湯姆在幫助克里夫獲得某種自由時,自己也獲得某種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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