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現代書畫大家錢瘦鐵的二哥錢文選是書畫界的圈外人士。但后者在六十大壽時，不少藝術大家留下墨寶，為其賀壽。

本文從1952年由冒廣生題寫的一幅祝壽圖談起，講述了70年前的文酒之會，唐云、謝稚柳、吳青霞、周煉霞等大家為錢瘦鐵二哥錢文選祝壽的故事，并引出了錢瘦鐵及家人經歷的曲折人生。這一作品昨天起在上海朵云軒“錢瘦鐵師生書畫藝術展”上對外展出。

據悉，“錢瘦鐵師生書畫藝術展”展出錢瘦鐵與徐子鶴、吳頤人、劉小晴師生四人的書畫印作品近70件，另有著作十多冊以及照片、書影等。

錢瘦鐵先生

“錢瘦鐵師生書畫藝術展”聯展現場

“瘦鐵錢兄，約海上名流合作此幅，為其兄文選先生六十壽。唐云綬帶鳥及玉蘭墨竹，張大壯牡丹，周懷民梅花，江寒汀蝴蝶，顧飛靈芝，周煉霞水仙，吳青霞月季，瘦鐵自畫拳石， 而囑冒廣生題記，為賦《百字令》詞，敬博一粲。八十老翁亦可謂竭股肱之力，以事大君矣。” 

這段文字出自1952年秋為錢瘦鐵的二哥錢文選六十大壽而合作的一幅祝壽圖，由冒廣生題寫。那段時間，冒鶴亭、孔小瑜、周懷民、吳青霞、周煉霞、錢瘦鐵、唐云、謝稚柳夫婦等常有文酒之會，錢瘦鐵等人提議每周舉行畫會，主人輪流，持續至一九五四年春成立上海中 國畫院為止。冒鶴亭、周煉霞、錢瘦鐵等去蘇淵雷的缽水齋看海棠合作的《缽水齋看花圖》 為同一年。 

祝壽圖，冒鶴亭作《百字令》詞 

冒廣生(1873-1959) 為國學大家、詩人。字鶴亭，一字鈍頤， 號疚齋、甌隱。江蘇如皋人。冒襄后。蒙古人后裔。光緒二十年(1894)舉人。入民國，任財政部顧問、經濟調查會會長。又任教于中山大學、太炎文學院。建國后，受聘為上海文物保管委員會特約顧問。工詩文詞曲。詩風格俊爽，詞才情橫溢。有《小三吾亭文集》、《小三吾亭詩集》、《小三吾亭詞集》，《疚齋雜劇》、《疚齋散曲》等。 

冒鶴亭以八十高齡為六十歲的后輩賦《百字令》詞可見他對后輩錢瘦鐵的友善。《百字令》詞:“君家叔子，是佛門龍象，大 雄無匹。謂我立言工頌禱，今歲難兄六秩。從古高人，逃名賣藥邈矣，風難及。韓康名姓，市廛婦孺能識。 今夕酒綠燈紅， 篆香閣子，群屐翩然集。拉動蛇皮弦索子，更鶴南飛一笛。堪 似瑤臺，八仙齊下，五色生花筆。請君讀畫，狂來應也浮白。” 

(注:篆香閣為女畫家吳青霞的畫室，看來這次的聚會在吳家。) 

畫面主體為壽帶鳥。古代用以系佩玉、官印等東西的絲綢叫綬帶，“綬”又與“壽”同音， 寓意長壽，因此壽帶鳥有加官進爵之意，還有長壽綿延之意，故被視為吉祥鳥。畫中的玉蘭代表溫暖的親情，墨竹喻表淡泊而正直，月季象征著對幸福的期望，滿含朋友們對錢瘦鐵二哥的情誼。那日，以壽帶鳥為主角而創作的作品還有幾幅。既有錢瘦鐵最好的朋友唐云單人的祝壽圖，還有唐云與謝稚柳合作的，比較難得的是“海上雙霞”分別還畫了壽帶鳥祝賀。 

吳青霞繪壽帶鳥

周煉霞繪壽帶鳥

吳青霞與周煉霞同為中國女子書畫會會員。吳青霞號龍城女史，別署篆香閣主，從圖中的壽帶鳥可以看出她的筆墨勁挺流暢，設色典雅，局部刻畫精細 入微。周煉霞號螺川，齋名螺川詩屋等。她筆下的壽帶鳥非常有個性，俏麗活潑，好像在呼朋喚友。她的名句“但使兩心相照，無燈無月何妨”膾炙人口。冒鶴亭說周煉霞的詞“一破陳規，務求歡娛”， 不喜歡無病呻吟，多訴歡悅少言愁。性情和處世態 度風趣諧謔、脫略不拘，令周煉霞泰然度過幾十年的斜風細雨，或狂風驟雨。 

抗戰勝利后，“海上雙霞”周煉霞(左)吳青霞(背影)等迎接齊白石(中)到上海

錢文選是一個圈外人士，為何他的六十大壽會搞得那么隆重? 原來，他是錢瘦鐵人生最低谷時的磐石后盾。1937-1941年，錢瘦鐵因民族大義而在日本身陷囹圄，他正有孕在身的年輕妻子張珊和兩個幼小的孩子一時茫然，不知何去何從。她們從日本狼狽地匆匆回國后就投奔了錢瘦鐵的二哥錢文選。之后的幾年里，就棲身在錢文選位于大慶里的家。 

錢文選

在南京東路西藏中路東南轉角處有一條名"大慶里"的弄堂，它南臨九江路，東迄云南中路。這條弄堂建于 20 世紀初，總弄口開在南京路，面朝中百一店(大新公司)。1979 年，鐘表工業公司門市部東側隔壁弄堂名大慶里文革中被鏟去。

錢瘦鐵出生于無錫蕩口區馬橋鄉十村，其父名為錢增榮，世居鴻山里，全家靠四五畝薄田以維持生計，其母為謝氏。錢瘦鐵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三。長兄錢養和先學銀匠，后唱文明戲，育有二子一女。次兄錢文選為中藥鋪學徒，育有一子。 

錢養和最先來上海入住大慶里，他因腦溢血去世后錢文選來大慶里，接手了“養和室”賣膏藥和中成藥，以養活自己家小和錢養和的家小，包括錢養和的大老婆(小輩們昵稱其為“鄉下姆媽”)和小老婆(昵稱 “幺三姆媽” )及錢養和的二子一女(長子錢大禮、錢平陽、錢桂金)。 

錢文選之子保留錢瘦鐵一家的老照片

張珊帶著 2 個幼兒和弟弟張瑚(后改名為史晉)一起住進大慶里后，讓原本就已十分擁擠的2 間廂房更加局促，十幾個大人和小孩蝸居在一起，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都由錢文選的妻子李桂鳳操持。李桂鳳非常善良和能干，在最困難的時期也盡量讓大家都能吃飽，吃得好點。 

錢瘦鐵從日本獄中寄給錢文選的信封

錢瘦鐵給錢文選的獄中家信原件

得知妻兒在二哥家安定下來，錢瘦鐵就振作了精神，積極樂觀，一再讓妻子寄書，不斷讀書、畫畫、寫字、刻印，日子過得充實而刻苦。近四年不多的家信里，幾乎每封錢瘦鐵都讓妻子代為向二哥二嫂問安，特別有幾封信直接寄給二哥錢文選，現摘錄如下: 

二哥如面:遙頌新年百事如意為頌，弟身體安好，幸勿懸念，惟愿小心照顧子侄等。茲者鄉間大嫂安否念念，得便回吾一信，再者痢疾藥趁今寒天多預備些，代弟制百斤許，吾有大用也，草草上言。 弟厓頓首(郵局印 日期 1939.1.18) 

珊珊:前日寫給你的信諒必入手了，吾在獄中無時不想念爾等，此次遭難苦了你了。吾對 于你抱歉不安，幸而有二哥和朋友等照應......(郵局印 日期 1939.5.24) 

二哥手足如面:弟自十月十日至此，賤軀粗健，請勿懸念。得瑚弟二信，悉一切良慰，弟亦二信與珊珊未見有回信，何故?先日寄來之汗衫、洋襪均已收到，唯獄中不得穿著。弟今懇請獄中當局改為繪畫工作，已于前月十七日起從事筆墨，重溫舊業，靜心修養，籍此深究畫學，闡明六法之奧，可謂禍中獲福也。鍛煉心身，習苦耐勞，養成良好習慣，他日恢復自由之時再到社會可為模范之。唯家累累及吾哥甚不安耳，草此上書。遙?？到?。三弟拜上。 

(郵局印 日期 1939.12.13) 

錢忠德和嬸嬸張珊在黃浦路的合影

這些家信是支撐著張珊和家人們熬過至暗時刻的最珍貴的寶貝，一直被她完好保存著。今日讀來，字里行間透露出他們經歷的曲折和人生的樣貌，滾燙的情感，常常令我哽咽。 

錢文選和李桂鳳育有一子錢忠德。錢文選過世后，錢忠德就承擔起了大慶里一家老小的生計，包括為“鄉下姆媽”養老送終。以及在“文革”期間操辦了錢瘦鐵、張珊夫婦的安葬。

錢忠德(左三)和錢明直(左一)、錢明敏之夫(左二)、錢明吉(右一)在黃浦路的合影

 如今，錢忠德也已過世好幾年了。生命在時間中消亡，歲月更替，這組為錢文選賀壽的佳作異常珍貴，不僅在于他們出自名家之手，更是他們帶來的思念與回憶。

“錢瘦鐵師生書畫藝術展”現場

（作者為錢瘦鐵孫女）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