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6日，上海，市民游客在張園游覽。   視覺中國 圖

在上海茂名北路伸向南京西路的幾百米上，向西是豐盛里，酒吧、面包店、墨西哥餐廳摩肩接踵地占據了這個昔日街區，大名鼎鼎的張園位于馬路的東側，一排老石庫門樓房安靜地朝向這些熱鬧的店鋪。

今年9月開始，茂名北路的這一段在周末時被劃為限時步行街，標明車輛禁止通行的指示牌后面，會上演一些展示活動，擺好的裝置停在路中間，和張園的這一面石庫門表皮一起，充當路人拍照的背景板。最近，修繕改造后的張園重新開放，儼然成為這一片的主角。

張園始建于1882年，是上海最大的市民公共活動場所之一，被譽為“海上第一名園”。以20世紀20年代末為界，張園作為經營性私園的歷史結束，逐步改建為石庫門里弄住宅及花園住宅。這些住宅在接下來的歲月里逐漸衰敗。2018年，靜安區啟動張園地塊保護性征收，采用“征而不拆、人走房留”的方式，展開了保護性修繕。

2022年11月26日，上海，市民游客在張園游覽。   視覺中國 圖

2022年12月1日起，市民可以通過小程序預約進入張園參觀。如今，重回公眾視野的張園不僅被稱為一座上海“石庫門博物館”，也被認為是城市更新的一個范本。

《海上第一名園》，上海小校場年畫。

“海上第一名園”

張園地處今南京西路之南、石門一路之西，舊址在今泰興路南端。從上海小校場年畫的作品《海上第一名園》中，大致能夠想象出清末時張園的景象。19世紀80至90年代，1882年，上海掀起營造經營性私園的熱潮。正是在這一年，寓滬富商張叔和重金從英國僑民手里買下21畝農莊土地，取名“味莼園”，俗稱“張家花園”，后又在原園之西購得農田40畝，辟為園區。熊月之在《張園與晚清上海社會》中寫道，張叔和一改江南園林小巧而不開闊、重悅目而不重衛生的特點，仿照西洋園林風格，以洋樓、草坪、鮮花、綠樹、池水為筑園要素。到19世紀80年代后期，張園已被認為是以西為主、中西合璧的新式花園。1893年，地標建筑“安塏第”的建成更令張園在上海聲名大噪。

新聞畫社發行的《萬國賽珍斗寶大會陳列全圖》。

作為一個經營性私園，晚清是張園的黃金時代，匯集了游玩覽勝的游客。彈子房、影戲、髦兒戲、放焰火、照相館等各項娛樂項目在張園應有盡有。清末民初，張園成為進步人士理想的集會場所，記錄了章炳麟、吳敬恒、蔡元培、馬君武、沈步洲等近代著名人物疾呼變革、傳播革命思想的歷史，更使其成為當時上海最大的公共活動場所。

77號建筑及其門前的拼花地坪。圖片來源：上海市靜安區

后來，張氏收回了張園出租的經營權，而隨著彼時市民公園以及城市公共娛樂空間的升級換代，經營性園林的功能也逐漸被替代，1918年，張園同其周邊的“愚園”一樣，退出了歷史舞臺。張園土地被分割為28塊先后出售，用于建造石庫門里弄住宅，不同的業主開發為住宅自住和出租，開啟了張園的石庫門社區時代。由于環境幽靜，商業漸興，張園的石庫門房屋租金不菲，所以第一批租戶多是殷實之家，當時居民多一戶人家一幢石庫門，生活優裕適宜。抗日戰爭爆發后，越來越多的人口開始涌入張園，改變了最初的建筑與居住、生活狀態。人口的增加，居住空間密度的提高，改變了居民的生活方式，也誕生出上海的弄堂文化與市井百態圖。

張園鳥瞰。圖片來源：上海市靜安區

阮儀三曾評價，張園歷史街區是“上海目前石庫門里弄中最為精美的集合，可稱為石庫門藝術博物館”。在他看來，張園的獨特之處包括“完整的街坊格局與肌理；類型豐富的歷史建筑；藝術特征各異的建筑群；以及在上海石庫門建筑中的獨特性”。在對其進行保護性修繕的過程中，設計團隊對于張園的歷史進行了仔細的梳理。

“張園的石庫門建筑包括新式里弄、品質很高的公館和花園洋房，”張園西區修繕項目設計師沈曉明在采訪中告訴澎湃新聞，整個建筑群呈現出豐富的形制，“張園有藝術性，又有完整性和多樣性，整個區域形成了多元的審美傾向于風貌特征。如果把它整體視為一件藝術作品的話，它所呈現出來的這種多樣性，我們一樣要保護。”

改造和開放后的歷史建筑內部。   澎湃新聞記者 錢雪兒 圖

還原歷史本貌

在沈曉明看來，張園的建筑呈現出了歷史的文獻性，反映出不同歷史階段，人們的使用所帶來的影響。“透過斑斑駁駁的樣子，我們就可以讀出它擁有的那些歷史。”

沈曉明介紹道，整個修繕過程遵循“留、改、拆、建”的原則。對于每一棟建筑的保留，他們首先做了細致的甄別。“張園西區的歷史建筑都是《上海市文物保護條例》中的文物保護點和優秀歷史建筑，而我們需要甄別它們是文物保護點的本體，還是后來的搭建，如果是后來的搭建，我們要堅決把它拆掉，留下來的應該是歷史建筑本身的面貌。”對此，團隊結合歷史圖紙和現狀查勘來進行判斷，“比如歷史圖紙告訴我們，這個地方的窗應該有個花飾，我們就會馬上去查找現狀。”

修繕的第二步是“改”。優秀歷史建筑分為一類、二類、三類和四類保護，需要根據要求來確定不同的改造力度或措施。“例如四類保護，要求保護外立面，室內部分可以進行適當的改造。”沈曉明說道，“沿茂名路的歷史建筑就是四類保護建筑，我們就采用了這個方法，對外立面格局——包括庭院、天井的外立面和屋頂，我們都做了嚴格保護，但在室內做了結構重置，用更加安全的、鋼結構和鋼筋混凝土結構替換了原有的磚木結構體系。”沈曉明將這項工作形容為“熱水瓶換膽”。至于像“張園77號”這樣等級更高的歷史建筑，則對室內的格局也進行了保留，從地面的馬賽克、水磨石、彩色花磚，墻面格柵、門窗，到主樓和副樓的木樓梯、各式各樣的天花線腳造型，設計團隊做了全部的保留。

接下來，設計師們又對破壞外立面的部分做了拆除。“像是曬臺的嫁接、屋頂上不屬于原來建筑的老虎窗，還有分布在院子里的各種搭建，我們都拆掉了，”沈曉明表示，“通過留改拆，我們解決了歷史建筑的基本格局和整體面貌。”在整個過程中，張園內基本上沒有新建建筑物，“但是為了今后張園東區‘三線換乘’的地下開發，我們對整個西區內的建筑物都做了基礎加固。”經過“留、改、拆、建”，重新開放的張園或許將成為一座“石庫門博物館”。

圖片來源：上海市靜安區

歷史街區的未來

根據靜安置業集團的介紹，張園西區計劃引入國際品牌入駐，通過導入時尚消費，賦予全新的商業功能和業態，打造中心城區的商圈商街；而在尚未開放的張園東區，未來將圍繞辦公功能，引入國際企業、金融機構和專業服務產業，帶動片區產業升級。

沈曉明認為，作為上海的歷史街區，憑借其地理位置和歷史發展，張園的改造無疑具有其獨特性，但另一方面，它也能作為一個城市更新的樣本，為未來的街區改造項目帶來討論和啟發。

“過去，張園的原住民面對住房困難和窘迫的生活條件，在這一次城市更新中，他們的生活是得到了極大改善的。”沈曉明說道。“而那些空出來的房子基本上都活化成為商業和文化空間，不僅是打開了一條條里弄，每個歷史建筑里的庭院、天井等全部打開了。”沈曉明告訴澎湃新聞，如果說過去的張園曾是上海人的公共花園，如今，它將成為一處兼具歷史故事和商業功能的都市公共空間。

“張園原本是市民生活的一個‘短板’，老百姓過去不能隨意地瀏覽這些有歷史的空間，里面的住戶過著逼仄的生活；但就像蘇州河的整治一樣，它經過整理、修繕，以開放的姿態重新融入我們的時尚、商業、休閑生活。”沈曉明說道，他相信這樣的“短板”會成為未來城市空間的亮點。

沈曉明指出，時尚性也會成為張園的一大特色，而歷史建筑作為建筑空間，本身就應該是為人的用途而存在，并由此而滲入城市生活和文化。考慮到張園周邊南京西路、靜安寺商區的白領人群和旅游人群，這種滲透應該會自然而然地發生。在采訪中，他提到了靜安區的后街經濟，所謂“后街”指的就是商業中心內部或周邊的支路、沿街小巷所打造的特色商業街區，與商業中心主干道的業態形成互補互促發展的格局。

從地圖或者俯瞰圖上，可以看到張園周圍的南陽路、茂名北路、泰興路等馬路，它們像細線一樣穿插在更寬闊、更忙碌的主干道之間。“希望這些馬路未來都會連成一片，成為靜安區結合風貌、時尚、生活的一大社區。”沈曉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