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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評 |于豐杭:《陽光燦爛的日子》:暖色調下的荒誕與躁動
重新解構的青春:暖色調下的荒誕與躁動——評《陽光燦爛的日子》
作者丨于豐杭
摘要:《陽光燦爛的日子》是姜文導演的處女作,改編自王朔的小說《動物兇猛》。該作品于1993年出品、1995年在中國大陸上映。該電影以意識流的形式,借主角馬小軍的講述,帶領讀者回憶馬小軍在“文革”期間充滿著欲望和躁動的青春故事。本文將從時代和馬小軍本身兩方面,揭開其暖色調的青春回憶之下隱藏的荒誕與躁動,并借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派的“本我、自我、超我”理論,探究其內在關聯(lián),以求窺得“六零后”一代人的深層成長邏輯。
關鍵詞:陽光燦爛的日子;青春;文革;荒誕;躁動;精神分析學派

《陽光燦爛的日子》海報 (圖片來自互聯(lián)網)
一、意識流敘事與重新解構的青春
《陽光燦爛的日子》這一作品,在敘事上有著明顯的意識流特征。該電影設置成年的馬小軍為敘述人,以半真半假、難辨虛實的回憶方式展開敘述,情節(jié)時空布局上也呈現(xiàn)出跨躍性的特點,在整體上給觀眾帶來“真實與虛幻雜糅”的觀感。“北京,變得這么快,二十年的功夫她已經成為一個現(xiàn)代化城市,我?guī)缀鯊闹姓也坏饺魏斡洃浝锏臇|西,事實上這種變化已經破壞了我的記憶,使我分不清幻覺和真實。”開篇馬小軍的這段獨白,亦即奠定了上述基調。
其實本片電影的意識流敘述,本質是對馬小軍青春歲月的重新解構。馬小軍與劉憶苦、羊搞、大螞蟻等伙伴的友誼,以及對米蘭的迷戀、廝混打架的日常,都是其青春歲月的真實寫照。但是在具體情節(jié)上,如其自述,卻穿插著許多虛幻的想象:馬小軍送米蘭回農場之后在草地上做夢,扮演保爾柯察金等英雄形象;在夢里如廁的時候被米蘭捉弄;自我想象在“老莫”餐廳為了米蘭爭風吃醋與劉憶苦大打出手等等情節(jié),都體現(xiàn)了其潛意識中“荒誕與躁動”的一面。而當二十年后,馬小軍難以找回當時的回憶,“分不清幻覺與真實”的時候,正是這種“荒誕與躁動”對其殘余的記憶進行了重新解構,創(chuàng)造出了這些虛幻和想象的情節(jié)。因此,我們可以認為,本電影的意識流敘事,本質是馬小軍對青春歲月的重新解構;而這種重新解構的動因,就是馬小軍潛意識中的“荒誕”與“躁動”。

《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照 (圖片來自互聯(lián)網)
二、暖色調回憶之下的荒誕與躁動
影片開頭馬小軍的獨白,在笛子獨奏《遠飛的大雁》中娓娓道來。這種飽含回憶的腔調和配樂,以及全片中大多數(shù)情節(jié)中運用的暖色調光影,仿佛共同營造出一種充滿懷念的溫暖基調。但我們必須認識到,這部電影記錄著馬小軍的青春,那么也勢必承載著他成長的苦痛與焦躁。整體來看,其實荒誕與躁動才是全片的底色。
與電影名相呼應,本片除結尾部分幾人乘車閑游的情節(jié)外,所有青少年時期的回憶均采用以明黃色為主的彩色配色。但正如旁白所言,“那時候‘好像永遠’是夏天”,模糊的記憶已經不可能保證準確地記住影片中主要事件發(fā)生時的天氣情況,現(xiàn)實中他的青春故事未必全部發(fā)生在陽光明媚的時候,由此可知,這種明艷的配色其實是經過了馬小軍的重新解構的,并不是完全真實的。這種配色帶有濃厚的象征意味,是其青春期躁動的荷爾蒙的外化:他為了吸引米蘭的注意,敢從煙囪上跳下;被米蘭掛在墻上的照片所吸引之后,一次又一次地蹲守米蘭,并最后與其搭訕;精力旺盛無處發(fā)泄,便在課堂上調侃胡老師、四處開鎖取樂……一系列殘存的瘋狂記憶仿佛一出出荒誕而又躁動的鬧劇,讓馬小軍印象中的青春歲月,仿佛全都是燥熱的、陽光熾烈的夏天。
而馬小軍的所作所為,也處處體現(xiàn)出荒誕和躁動的氣息。熱衷開鎖、地下室打槍、手指夾硬幣等充滿性暗示的行為,充滿了荷爾蒙的氣息和情欲的張力,展現(xiàn)出青春期男性的性躁動。而馬小軍想象中的自我與事實上的自我的對比,則凸顯出些許荒誕的意味:明明不學無術,卻在米蘭面前如數(shù)家珍地展示自己讀過的書;明明在派出所面對警察時低頭認錯痛哭流涕,但卻在回家之后面對鏡子中虛擬的警察惡語“復仇”;明明心中有著樸素的革命理想和英雄主義情懷,但是卻在打群架時對一個可能是無辜的孩子下黑手,導致其傷重住院……這一幕幕矛盾的劇情,給予觀眾相當直接的“荒誕”感受。
此外,《陽光燦爛的日子》在樂音方面也有其特殊性。因為本電影以馬小軍自述的方式展開,所以電影中的所有配樂(包括馬小軍哼唱的曲目在內),與旁白性質相同,都可以理解為馬小軍內心情緒的聲音表達——亦即馬小軍在內心中無聲地歌唱。夜晚打群架沖鋒時的國際歌,可以理解為馬小軍當時內心把自己想像成反抗強權壓迫、進行革命斗爭的英雄,在心底唱起國際歌;而每一次米蘭出現(xiàn)時,都會響起《鄉(xiāng)村騎士間奏曲》——這可以理解為馬小軍面對米蘭時難以抑制內心的沖動,面對性的誘惑深陷其中無可自拔。以上這些或是英雄主義或是性欲驅動的躁動融入在音樂之中,在聽覺層面給電影鋪上了躁動的底色。
大院門口的傻子“古倫木”,雖然僅為配角,但是在劇中卻有著濃重的象征意味,尤其是他在最后伙伴重逢一幕中,可以稱之為“畫龍點睛之筆”。電影結尾乘車閑游時,大家再次遇見了古倫木,此時的他正騎著棍子在人行道上閑逛。眾人搖下車窗,朝他大喊“古倫木!”。而古倫木則一反他曾經的口癖“歐巴”,以一句國罵“傻*”作為回答,引得眾人哈哈大笑。眾人的笑在此有著雙關的意義:這笑聲,是在笑古倫木,還是在笑自己荒誕的青春呢?又或許是導演姜文在借傻子古倫木之口,給那段“陽關燦爛的日子”下了定義:那是一段非常“傻*”的、充滿著荒誕和躁動意味的荒唐時光。

《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照 (圖片來自互聯(lián)網)
三、被卷入時代洪流中的“六零后”
《陽光燦爛的日子》這部影片,在劇情上看,與文革的時代背景相關度并不高。很多文革期間的標志性事件,都與孩子們的生活無關。因此有人認為,劇中的孩子們是文革的“幸存者”,因為他們遠離“文革”,所以才能享受到“陽光燦爛的日子”。但筆者卻有著另一方面的思考:其實文革和這些“六零后”孩子的成長道路之間,有著不可否認的關聯(lián)性。
主人公馬小軍本質上其實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他會在回家的時候施舍給古倫木吃的,會在米蘭面前炫耀自己讀過的書,并以擁有知識為榮。但事實上他卻走上了打架斗毆、抽煙泡妹的“壞孩子的道路”,這不能排除時代大環(huán)境的影響。文革期間,馬父作為軍代表下放貴州,使得馬小軍的成長過程中父親缺位,而這又引發(fā)了父母關系的不和諧,最終直接破壞了馬小軍接受教育的原始平臺:家庭。家庭關系的不和,使得馬小軍只能向外尋找人際關系的溫床,而學校教育的混亂使得馬小軍很難有機會發(fā)展班內人際關系;也給了他在街上和伙伴們四處游蕩的機會。也就是說,在那個時代,家庭對孩子的教育職能被移交給了公權力,而在當時社會無序混亂的大環(huán)境下,公權力難以正常完成對孩子們的教育——影片中孩子們偷偷溜進影院看“內參片”的情節(jié)十分經典:外面露天播放著革命電影,而影院內卻在播放內參的“毒草”影片,孩子們拋棄革命電影而溜進來看“反動毒草”,本身就暗示著公權力對青少年規(guī)訓效力有限;而數(shù)十個孩子被發(fā)現(xiàn)時一起站起的震撼鏡頭,也反映出那個年代軍隊大院子弟普遍性的家庭教育缺失——畢竟每有一個缺少管教的孩子來看“內參片”,便證明有一個家庭的父母扔下孩子、遠走異鄉(xiāng)。
綜上所述,被卷入時代洪流的“馬小軍”們普遍缺失教育。他們只能整日廝混在社會群體中,因此,那個時代社會的無序狀態(tài)和暴力特質便投射到馬小軍身上,構成了他無序、混亂、荒誕且躁動的青春。
在影片的結尾,馬小軍因為難以抑制對米蘭的性沖動而被伙伴們孤立,曾在伙伴們嬉戲的游泳池中,穿著米蘭送他的紅泳褲,故意從高臺上跳下并游向眾人,以吸引大家的注意、重新融入群體。他向大家伸出手,卻被大家厭棄,一次次地被踹入水中。結合前文的分析,我們不難理解馬小軍對融入集體的這份執(zhí)拗:那個時代破壞了他的家庭、剝奪了他的教育,讓他的世界和社交圈變得很小很小,失去這些伙伴,就等于失去了生活的全部。絕望的他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吸引大家的注意,找回從前“陽光燦爛”的生活。這一幕也是影片最后一組彩色鏡頭,陽光燦爛的日子在馬小軍被伙伴們厭棄之后便徹底結束、陷入灰暗。究其原因,我們可以看到,其實時代負有很大責任:一方面讓他缺少教育和引導,難以抑制愛欲的躁動,險些對米蘭犯下大錯,因而被伙伴們拋棄;另一方面,讓他的社交圈子僅局限于劉憶苦等人的小團體中,難以承受失去這些伙伴的代價。因而我們可以說,是時代特質和馬小軍個人的原因,共同造就了“陽光燦爛”的生活的終局。

《陽光燦爛的日子》海報 (圖片來自互聯(lián)網)
三、“本我”的泛濫、“超我”的異變和“自我”的扭曲
至此,以前文分析為基礎,我們完全可以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來一窺馬小軍“荒誕”而又“躁動”的成長邏輯。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中,曾提到過“本我”、“自我”、“超我”三個概念,即精神的三大部分。“本我”遵循快樂原則,代表著人潛意識中的欲望;“自我”遵循現(xiàn)實原則,以合理的方式滿足“本我”的要求;而“超我”遵循道德原則,是社會道德的內化。本片中,馬小軍并不是僅僅是一個電影角色,他其實是以姜文、王朔為代表的“六零后”一代的縮影。而馬小軍的成長邏輯,可以總結為“本我”的泛濫、“超我”的異變和“自我”的扭曲。
馬小軍的“本我”是泛濫的:在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缺失的情況下,馬小軍的成長基本不受約束,這個男孩的“本我”欲望由此泛濫:他四處撬鎖、打架斗毆,發(fā)泄無處發(fā)泄的旺盛精力;他混跡社會、搭訕女生,難掩少男青春期原始的愛欲。此外,他精神中的“超我”又趨于異變:在那個特殊的時代,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的缺失和社會生活的動蕩,使得很少有人對他的道德標準進行約束和管教,馬小軍的道德原則處于一個模糊不清的狀態(tài);因此,在“本我”泛濫、“超我”異變的環(huán)境下,馬小軍的“自我”趨于扭曲,呈現(xiàn)出矛盾性的荒誕,以及超乎尋常的躁動。這也為本影片為何選擇意識流的敘述方式提供了可能的答案:這種超脫于現(xiàn)實之外的講述方式,其實是馬小軍乃至相當一部分“六零后”成長邏輯的一種體現(xiàn):“本我”得不到抑制,引發(fā)了躁動;“超我”被扭曲,制造出荒誕;“自我”便陷入走向了混亂、荒誕和躁動的道路。而影片結尾,二十年后眾伙伴重聚,車中閑游時,運用的黑白配色也同樣意味深長:成年后的馬小軍坐在凱迪拉克轎車中,衣食不愁,取得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卻回不去那段“陽光燦爛的日子”。電影配色的象征意義也在此被推向極致:黑白配色代替了明麗的彩色配色,一如年輕時的荒誕和躁動,被成年后的空虛壓抑所代替。這種暗喻式的設計,或許也正展現(xiàn)了姜文一代“六零后”站在新世紀十字路口處的人生感受,即“迷茫”與“虛無”。

《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照 (圖片來自互聯(lián)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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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北京大學本科全校思政選修課《光影中的百年中國》2022年度期末作業(yè),獲得“新青年電影夜航船2022年優(yōu)秀影視評論”)
新青年電影夜航船
本期編輯 | 馮萱
圖片來源于網絡
原標題:《銳評 |于豐杭:《陽光燦爛的日子》:暖色調下的荒誕與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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