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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挽救中年危機,我去南極跑了趟馬拉松

2022-11-23 18:4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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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曾寫過一本書《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從1982年的秋天開始,他幾乎每天都在堅持跑步,每年參加一次馬拉松……在書里,他這樣寫道:“跑步無疑大有魅力:在個人的局限性中,可以讓自己有效地燃燒——哪怕是一丁點兒,這便是跑步一事的本質,也是活著(在我來說還有寫作)一事的隱喻。”

在村上的描述下,跑步就像是治療人們精神內耗的一種方式。下文作者大頭馬開始跑步也出于近似的心境,“跑步是為了緩解對主業的焦慮”,她在將近30歲時,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快樂了:“時常感覺自己身處一片巨霧,看不見過去,也看不見未來,只能看見現在,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往正確的方向走,不知道走下去會到哪里,也不能停在原地?!?/p>

于是,為了“挽救中年危機”,她花巨額的報名費,去南極參加一場馬拉松比賽……下文摘編自大頭馬新作《東游西蕩》中《南極》一文,在其中作者細致講述了這場在南極的馬拉松的前前后后,經出版社授權推送。

參加比賽的50個人

都是來挽救中年危機的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至少可以有兩種基調來說這件事,宏大正義,或是詼諧嘲諷。主要取決于是否以局外人的口吻來復盤。或者和心情有關,心情不好時心中滿懷慈悲、滿是傷痕,必須把這事說成是自我救贖,否則對不起花出去的錢。心情好時就不考慮他人,以尋常兩倍的語速攻擊世界,他人笑我太瘋癲,我說大家猜對了。

當然了,在我抱著向死而生的信念在家門口的銀行朝那個陌生的愛爾蘭賬戶匯去一大筆歐元的時候,自是沒想到這件事居然可以有第二種基調的講法。要說這件事就必須提到N,我和另外四個當時還素不相識的中國人會想到去報名這個極寒馬拉松,都是因為N的緣故。我和N不算熟絡,是數年網友,在此之前見過一面。就在我剛剛認識他那會兒,他正在完成一個七大洲馬拉松計劃,聽起來酷極了。當我跑完第一個馬拉松,他也正好跑完了南極馬拉松,成了七大洲馬拉松俱樂部的第二個中國人。一個事實是,世界上真真切切有這么一個七大洲馬拉松俱樂部,而入會的審核資格就掌握在經營南極馬拉松比賽的公司手上,因為南極馬拉松是必經之關卡。

無一人支持。親朋好友的意見主要分兩種:第一,你這完全是去送死;第二,你是有錢沒地方花??傊蠹叶加X得我是閑得慌,要么就是作得慌。而且大部分人都覺得花錢這件事比跑步這件事更牛。因此這件事在我真正成行——應該說,踏上智利最南端的土地,蓬塔阿瑞納斯之前,我都被動處在了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個人英雄主義氛圍中,本來沒有什么,一致的反對倒顯得我像在履行什么中二使命,二十好幾了抓住青春期的尾巴叛逆一發。

蓬塔阿瑞納斯,世界最南城市之一

總之,如果不能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這事兒簡直就是荒誕。總不能說,只是因為看起來很酷。也不能說,因為我也想加入七大洲馬拉松俱樂部。最后只能說,我去提前拯救一下中年危機。

據N說,參加這個比賽的五十個人,每個人感覺都是來挽救中年危機的。因為大家都很失敗。也因此還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是去收集寫作素材的。應該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每次坐飛機的時候都在想飛機會不會就此掉下去。也不像我這樣,每次飛機平穩落地后,不隨著乘客一起鼓掌,而是冷冰冰地坐在座位上,平靜地等待嘈嘈切切的乘客站起來、取行李、打開手機收取信息、打電話、匯報行程和平安、陸續走出客艙,等到客艙變得空蕩蕩的,再站起來。

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夠給出一個積極正面的理由,好讓花這么多錢去南極跑步這件事看起來不那么絕望。我給不出。

一開始跑步

是為了緩解焦慮

從亞洲去南美需經北美或歐洲中轉。我從北京飛到紐約,在紐約胡吃海塞了一個禮拜,每天在街上胡亂地走、看展覽、和朋友聚會,試圖忘記接下來要去南極這件事,做垂死的掙扎。一年前報完名后,我先是度過了一段每天早上一睜眼大腦就開始自動播放上個年度南極馬拉松比賽視頻、焦慮地直接從床上蹦起的日子,繼而就開始了曠日持久的自我麻痹,除了每月還信用卡的時候(因交完報名費而陷入了經濟窘迫),幾乎已經忘記了南極這件事。

2月,去東京跑東馬,膝蓋在30公里處受傷,因為沒趕上關門時間而未完賽。6月,斯德哥爾摩,頭一次跑進了5小時。10月底,上海,把用時又稍微往前拉了一點點。起點太低,每一次比賽都是PB(個人最佳成績)。除此之外的這一年,我過得并不順利?!獛缀鹾茈y說哪一年是順利的。除了埋頭寫東西的時候,都是心灰意冷。好在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寫東西。我認識了不少新朋友,不過這并沒有讓我開心起來。“我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快樂了。”我和一個朋友說。他安慰我:“我在27歲的時候也是這么想的。”“然后你發現這是真的。”

除了寫過的幾篇小說,跑過的幾場比賽,認識的幾個人,我對這一年發生的事印象模糊。也很難說對哪一年印象深刻。過往如流水,雁過無痕。時常我感覺自己身處一片巨霧,看不見過去,也看不見未來,只能看見現在,而且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往正確的方向走。你不知道走下去會到哪里,也不能停在原地。五分之一的時間里,我盲目相信,覺得自己重要。五分之四的時間里,我只是等待。

這一年的大部分時間,我等待11月的到來。每一天在北京的夜里練習跑步。每當霧霾濃重的夜晚戴上口罩出門,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慘烈的戰士。我練習得相當不怎么樣,只能算馬拉松入門選手,為了完成這場比賽,只能在徹底忘記比賽這件事之后,讓訓練成為潛意識里日常規訓的一部分?,F在我可以說了,跑步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之一。

8月之后,我又重新想起南極這件事了。于是又陷入早上一睜眼就是孤山雪地的畫面的狀態。如此受折磨仨月。一開始跑步是為了緩解對主業的焦慮,到后來跑步這件事也成了焦慮的一部分。人類之可笑莫過于此。

8月后賽事主辦方開始頻繁給選手們發郵件,周知比賽事宜,簽署文件,雜七雜八各種事情。有一份類似生死狀的文件需要除我本人之外的另一個見證人簽署,成年人,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找誰幫我簽,北京太大了,我和這里任何一位朋友的交情都沒有到讓其專為簽一份文件出門一趟的程度。最后我翻查手機通訊錄,找出了一個跟我交情不深但住得離我最近的朋友。

在紐約餞別了朋友后我從利馬和圣地亞哥中轉至蓬塔。舉辦比賽的說是一家公司,實際上只是一個人,愛爾蘭人理查德是這個公司的創始人,也是靈魂人物。我是從南極回來以后出于好奇檢索了他,才知道他是誰的。這是個怪人。他創造并完成了許多類似于四天跑完七大洲馬拉松的極限比賽項目。

和他通郵件差不多一年之后,我終于在蓬塔見到了他。那是我到達的第二天一早,我剛起床,臉還沒來得及洗,門就被敲響了,理查德和一個攝影師站在門口。他們是來檢查選手裝備的?!澳愫?,我是理查德。”“你就是理查德?”“我就是?!敝敝链丝涛也庞蟹N夢境終于成為現實的感覺,我沒戴眼鏡,幾乎看不太清他的樣子。“一切都很好。不過你最好再買一副更厚的手套。”理查德檢查完我的裝備說。

這之后我頻繁需要和理查德打交道。同來的中國選手因語言、時差、保險等各種瑣碎事務出現問題,我被委以“隊長”的職務,不得不一而再地找他,最后一次在前臺打電話請他下來時,我感覺他的耐心已經快用完了,連連道歉,他說,“放心,我們不殺信使?!?/p>

我很快地覺察到,他身上彌漫著一種頂尖體育運動員的氣質,溫和、低調、謙遜。這種魅力具有強烈的蠱惑作用。以至于從南極回來后,我一度著魔般地想要再次報名次年的北極馬拉松,倒不是為了再獲得一枚獎牌,而是為了追隨理查德。最后因為更加高昂的報名費而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很顯然,我不是唯一一個受此感召的人。南極比賽的不少人都是理查德的老熟人,跟隨他參加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賽事,同一場比賽參加過幾遍的也不乏其人。

在南極

我睡了這幾年最好的幾覺

我一度因為這次的比賽一下去了五個中國選手感到失落。在此之前,包括N在內只有三個中國人完成這個比賽,我滿以為可以擠進前五,誰知一下子變成了前十。

在蓬塔的第二天我陸續見到了其余四個選手,M、W、Z和S。他們彼此倒是早已相識,因為跑馬拉松若干年,共同參加過不少比賽。跑馬拉松的圈子就那么大,我經常在參加一個比賽認識新朋友后發現交叉的人際聯系。在我見到這四人之前,N已給我們拉了一個微信群,彼此加了微信。通過對他們朋友圈的觀測,我感覺自己不像去跑步的,更像是參加了一個長江商學院。

這種偏見在到達蓬塔的頭兩天達到了頂峰。幾乎沒有一個人按照主辦方的規定行事。中國選手很快成為這個一共才五十位參賽者的比賽隊伍里最鮮明的一小撮。在遲遲見不到另外四位中國選手,也無法檢查他們的裝備后,理查德發火了。他給中國隊發送了一封語氣強硬的郵件,通知他們必須立刻出現在酒店一樓。四位選手在微信群里緊急商量了一分鐘,決定委派我作為代表下去。并冠我以小隊長之職。

從此我被動積極承擔起了小隊長的責任:開會和傳達會議精神,以及努力讓所有人走在正確的軌道上。對此我滿心無奈,一直以來,我才是那位無組織無紀律、自由散漫慣了的人。可另一方面,那幾位隊友和偏見中的想象很不一樣,個個性格倒是很好,洋溢著生機,使得我生不起氣來。我很快就發現,自己不自覺同他們親近起來。

11月是南極的夏天。這時候南極內陸的氣溫通常在-35~-20℃,氣溫受風速影響很大。我們在蓬塔集合后,開了兩天會,和其他五十個來自十二個國家的選手認識,反復檢查裝備,學習簡單基本的在南極生存的知識,然后等待。在預定要飛的前一天,我們接到通知,必須在集合出發的酒店隨時聽令,因為飛行完全取決于天氣,氣溫和風速決定了視野,飛行員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才會飛行。

M、W、Z和S都窩在我的房間,因為只有我成功預訂到了主辦方及集結地點的同一家酒店。大家都有些焦躁不安,等待7點到8點半之間的郵件通知。最終,我們得知仍然按照第二天的預訂時間飛行,所有人都疲累極了,最后五個人在我的房間湊合了一晚。標準間,兩張床。那是我煩躁和委屈的頂峰。按照預定的計劃,第二天飛到南極大陸,第三天就要比賽了。這一晚的睡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更別說,我是五個人中比賽經驗最少、成績最差、準備最不充分的??蛇@時,大半夜的,W突然提議臥談。

W是我們中年紀最大的,有五十多了,某上市公司首席財務官。可他也是我們中最不成熟穩重的,猶如老頑童,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像悟空帶著猴子猴孫們云游,一點不像來參加比賽的,也不像企業高管。只有一點表明此人非同小可,他是我們五個人中成績最好的(PB進了三個小時),是完賽六大滿貫的第一個中國選手。Z是成都一個廣告公司的合伙人,一雙兒女的母親;M做生意,相貌不俗,身材奇佳,愛打扮,我一度以為他是Gay,后來發現是位性格質樸的直男;S是一家互聯網金融公司創始人,一直顯得心事重重,若即若離。此人大男子主義,脾氣古怪。其他三位都有點受不了他。

臥談會開了半個夜晚,他們都逐漸陷入甜蜜的睡眠。只有我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合眼。如果不是要參加比賽,我得說這臥談會確實挺成功的。到了早上,疲憊和困倦拖垮了我的大腦。大隊集合到達機場,我們被告知仍得在此等候。無聊之際,W又突然提議,等也是等,不如打牌。大家一聽齊拍大腿,這是咱老傳統啊。M立刻行動起來,在機場買了兩副撲克牌。S冷眼旁觀,看起來并不想加入其中。三缺一。我這個小隊長還有什么理由推脫呢。更何況,打的是摜蛋(W和我一樣都是安徽人)。沒想到,這幅極具中國特色的畫面貫穿了接下來的南極全程,無論何時何地,另外四十幾位國際友人都能看到四個中國人熱火朝天地摜蛋的身影。更沒想到,打著打著,我的不快煙消云散。

四個半小時后我們到達南極大陸的聯合冰川營地,這是去南極點和文森峰的必經之地。除了遠處灰黑色的山峰和眼下的白雪,什么都沒有。沒有任何活著的生命。那些看上去就在眼前的山峰實際上離我們遠得很,最近的也有兩公里。我們兩人一間帳篷,帳篷比我想象的寬敞許多,兩張行軍床中間還有一張小折疊桌。晚上我們睡在睡袋里。那些睡袋非常厚實暖和,我并沒有遇到N之前提醒的晚上睡覺會非常冷的問題。有時候甚至熱得得把胳膊伸出來。

在南極我睡了這幾年最好的幾覺。實在是太安靜了。后來達克——一位來自澳大利亞的選手——在臉書上寫道:“在南極我不得不盡量小心翼翼地走路,以避免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吱吱呀呀聲會破壞這片神圣的靜逸?!睖蚀_極了。我是在待了好幾天后才猛然想起找出耳機開始聽音樂的,那會兒我正往我們在營地的餐廳——營地最大的那個帳篷——走去,音樂響起的時候我愣在原地,因為我感覺以前聽過的音樂都白聽了。由此看來南極本身是個巨大的降噪耳機。

我們原定于到達南極的第二天進行比賽,但這也因天氣推遲了,營地的科學家告訴我們第三天的天氣更適合跑步。于是我們繼續等待。在營地并沒有太多可做的事情。有小型圖書角,不過擺放的絕大部分是和南極有關的書籍。大部分時候我們在餐廳待著。

營地可以洗澡,全程手動,一次可以洗三分鐘(那是一桶熱水勻速流出的時間)。到了第二晚我因忍受不了想要洗澡時,他們極力將我勸阻住了,為了避免在比賽前感冒,節外生枝。所有人都開始向著原始人的方向發展。我們到點吃飯,到點睡覺,到點在餐廳一起坐著發呆和打牌,對話弱智而無聊。好像我們所有人都變成了智力低下的單細胞生物,但這樣倒也非常幸福。大腦空空,大腹便便。

有時我們在帳篷里打牌,M和W是野生佛教愛好者,打牌的同時W會放《心經》當背景音樂。我終于忍不住呵斥道:“能不能不要在打牌的時候放這玩意兒!”我出離自己審視這幅畫面,四個中國人的帳篷里,《心經》的背景音樂傳響整個營地,他們在里面既非打坐亦非冥想,而是在里面摜蛋。我不由得疑惑,我是誰,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到比賽那天,我有一種體察,所有人迫切想要跑完這42公里的主要原因都是因為跑完就可以洗澡了。比賽路線大致是以營地為起點跑兩圈,一圈是半程。前一晚開會時,科學家們已經給我們分析了路線的細節,諸如跑到哪些部分會有強風,有人的補給點和無人的補給點大致在什么位置等等。前一天我們跑了幾公里熱身,比賽的難點倒不在溫度,當你跑起來的時候,會散發大量的熱,我們跑了一小段就汗流浹背。真正的難點在于,在雪地上跑,毫無借力,不僅速度會很慢,還會消耗大量的體力。雪地不夠平坦,在積雪中一腳深一腳淺會讓人隨時有失去平衡的風險。強風路段也需要注意,氣溫驟降,體感溫度也會下降,必須盡快通過。

毫無疑問,來參加比賽的人幾乎都有著大量的比賽經驗,有不少是來刷七大洲俱樂部成就值的。在蓬塔頭一次開全員會議的時候,我推開酒店大門先是因為在大廳里突然看見這么一大波人而感到非常興奮,像跳入海洋球的小朋友一樣加入了他們,興致勃勃地和每個人聊天搭訕,簡短地了解他們的一生,隨后就陷入了擔心:我會不會是最后一名?看起來這很有可能。

隨后的幾天我一直在這種憂慮中,直到我得知了兩個消息:第一,我們中有一個超級大神,差點入選本屆的里約熱內盧奧運會,全馬最好成績是2小時17分;第二,我們中還有一個人毫無經驗,南極是他的第一次馬拉松比賽。前者非常好辨認。他叫蓋瑞,來自愛爾蘭,體格精瘦袖珍,總是形單影只,沉默寡言,自帶一股神秘冷峻的氣場,令人難以接近。到南極后,我們所有人都處在咋咋呼呼的旅游者狀態里,大家好像不是來參加比賽的,更像是來參加一個派對,只有蓋瑞始終緊繃著,像一只養精蓄銳的獵豹。

后者呢?理查德沒有說他是誰,他放出這個消息只是為了讓諸如我這樣的家伙別太緊張,自然不會公布那個人的姓名。不過,隨后我意外得知了他是誰。那是一個來自蓬塔本地的選手,我們在餐廳門口聊天時他非常靦腆率直地告訴我,這是他第一次比賽。我安慰了他兩句,就非常開心地回帳篷去了。

澳大利亞人達克是和我最熟悉的一個選手。實際上和他相處總讓我有些不自在,他身上有一股過于抒情的文藝青年氣質,讓人無所適從。我們最開始是在去南極前的機場里認識的,彼此寒暄后,他問:“所以你寫的是什么樣的書?”我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的?”“哦,是通過網站上的簡介?!蔽疫@才發現,原來真的有人把南極馬拉松官網上每個選手的簡介通讀一遍。

他說自己也在寫一本書,希望能和我聊聊。達克身材修長,長著一副非常接近亞洲人的面孔,學習語言學,會說六國語言,曾經在印度生活過許多年,然后一路遷徙,輾轉不同國家,最終定居澳大利亞,妻子是越南人,育有兩子,大兒子在學習小提琴。我會這么了解是因為從南極回到蓬塔后,我在蓬塔又待了幾天,去百內國家公園玩了一圈,在蓬塔的最后一天,達克請我去他那兒吃飯。

蓬塔阿瑞納斯

一開始我并不想去,從南極回來后,我陷入巨大的失落,整日待在酒店閉門不出,自我反思和厭世。W、M、Z在回來的第二天中午就匆忙登上了回圣地亞哥的航班,中轉回國。一直疏離于我們的S自然也不會再和我聯系。無論如何,和我相比,他們與世界的聯系要密切許多。

W身居要職,某一晚我們幾個散步去找餐廳吃飯時,W感嘆:“要在深圳,我是萬萬沒有這樣陪你們散步的機會的。”Z在南極每天都要和家人打很久的衛星電話,一有網絡頭件事就是和兩個孩子視頻。M最瀟灑,沒心沒肺,看上去永遠不會不快樂。

他們總是用不完衛星電話的時間,就讓我去打,只是我枯坐在電話亭,想來想去也不知打給誰,最后只好原樣歸還電話卡。離開蓬塔前一晚,我和W、M三人深夜出去謀食,這個小得可憐的海濱城市所有的店都打烊了,最后我們一路走到了整個蓬塔最豪華的那棟建筑,它佇立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南美小城之中,簡直像廢墟中的巴別塔,格格不入。等我們走近才發現這是一個酒店——還能是什么呢。

不管怎樣,我們走了進去,頂層的天空酒吧還在營業,全世界酒店的天空酒吧都是一個樣。我們找了個位置坐下,幾乎沒有任何服務可言,大概因為這個點真的只有這里還營業,所以人滿為患,服務員應接不暇。好在食物尚可以,我們喝了點酒,現在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那一晚我們聊了什么,只覺得前一天還在不似人間的南極,后一晚就坐在那個浮夸的夜店聽著糟糕的電子樂,這感覺太恍若隔世了。在這種極為迥異的環境之間穿梭,有時候我能努力地適應,有時候則感到迷失。

在巨大的宇宙背景下

一列渺小的人類哼哧哼哧地跑著

我們中午12點起跑。我很快發現想要按照前一天熱身跑時估摸的配速是不可能的,我的速度不斷降低。在到達第一個補給點前每個人的差距已被明顯拉開了。難度越高,標準差越大,離散程度越大。我們離散得十分透徹。近乎失蹤。補給點提供的東西相當豐富,餅干、巧克力、堅果、熱水和可樂。組委會甚至在雪地里搭建了簡易的廁所。

第一個補給點大約是6公里處,我們的三層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我也得不斷調整雪鏡,試圖讓霧氣散去。路上風景奇異,遠離營地之后,景象更為空闊浩渺,像是在外太空的異星球,若有上帝俯視,這畫面一定相當可笑,在巨大的宇宙背景下,一列渺小的人類哼哧哼哧地跑著,做徒勞無力的無用功。穿越強風段時,氣溫果然驟降,汗水冷卻,回收體溫。-40℃的風不講道理地刺向每一寸身體的縫隙,只能逼得人加緊通過。

這之后,體力與心氣都開始崩塌。雪地坎坷,腳步變得更加遲滯。前半程好不容易結束,我回到營地,感覺已經耗盡力氣,加之衣服濕透實在難受,我跑回帳篷換了身內層衣服,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蓋瑞沖刺終點的那一刻。理查德、攝影師等人上前同他擁抱。他異常淡定,神情木訥,既不喜悅,也沒體現出任何疲憊。重點是,他仍然是跑著沖刺的。我看了眼手表,3小時17分。

眼下還不是感悟的時刻,我再度離開營地。

“準備好了?”

“嗯?!毖a給站的人點點頭,把我的姓名在本子上勾掉,證明我離開了。我回到跑道上,繼續完成比賽的后半程。

我知道后半程更加艱難,腳步變得無與倫比地沉重,但此時你除了完成這個42公里的挑戰,沒法停下來。也許我就是因為半途而廢、始亂終棄了許多事情,才試圖用這樣一種自我折磨的辦法把自己逼到一條不得撤退、沒法掉頭,也不可能停在原地的窄路上。在這條路上,不管多痛苦,你都得跑完它。

比賽的后半程相當困難。一開始我還試圖跑跑走走,過了第一處補給站就只能開始走。這時已經很難遇見其他選手了。隨著運動活力的下降,散發的熱量也開始減少,我開始體驗到寒冷的力量了。這驅使你不得不繼續前進,必須趕在身體失溫前到達終點。

到了最后5公里,前后已經看不見任何人,目之所及只是極境,生命在此沉寂。我路過了最后一個補給站,上了趟廁所,沒敢進行補給,只是和補給站的人打了個招呼,開始最后一段路程。我覺得我快凍僵了??謶纸z絲游走,萬一我跑不到終點會怎么樣?會不會我已經開始失溫了?我感覺自己的手已失去知覺。失去一只手和失去生命相比,哪個更加幸運?此時我早已不再憂慮成績和排名,只想何時才能看見終點。活著看見。我的大腦和軀體也已經麻木,只是在機械地維持行走的狀態。

走著走著,我突然抬頭。我看見一個巨大的星球在離我非常近的地方。那是,我張大了嘴,太陽。那絕對是太陽。只能是太陽。那是一輪怎樣的太陽啊。它一動未動卻不由分說地輻射著、展現著自己的強大。我頭回真正明白了,那是萬物之源。我們皆來源于、受惠于,也臣服于它的力量。

太陽正照耀著被整片冰雪覆蓋的大地,天空呈現出一種異常純凈的藍,我感到自己并非存在于地球上,而是存在于宇宙之中。在這從未目睹過的異象下,我不受控制地開始分泌淚水。既非感動,也不是難過,只能是臣服。接近于圓寂。我心想,人類何等不值一提。我又想,在如此不值一提的生命里,應該做那些稍微值得一提的事情。這就是太陽想要告訴我的事。太陽并未賜予我們什么,它只是存在。以其存在予以感召。

但眼下,坐在海邊,我并未回想起這一幕人生所見最壯觀的太陽,也未想起穿過終點線后理查德和已經達線的其他中國選手給我的擁抱(他們一直在等著我)。賽后我鼓起勇氣去和蓋瑞搭訕:“你是怎么做到這么厲害的?”

“我16歲開始跑步,現在我37歲?!彼幕卮鸷喍逃辛?。我已經知道他的職業是一位幼師,也發現他遠沒有我想得那么高冷,只是不善言談。實際上,他身上那種老實人的氣質要多過殺手的氣場。

“那你16歲就知道你要把跑步作為使命了嗎?”我又問。

“不。我到現在也沒有把跑步作為使命。這個詞讓我有些羞愧。”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跑下去?!?/p>

“那么,在你知道這點之前,在做什么?”

“等待??傆幸惶炷銜滥銘撟鍪裁吹?。在此之前你只能等待。有點耐心?!彼f。

——不,我想起的也不是這個。

我想起的是,在南極,我們四個中國人擠在一張帳篷里,把那張小桌子移到中間來,一張床坐倆人,面對著面,穿著厚實而笨重的外套、褲子和靴子,看起來像四個野人。這四個野人在心經的背景音樂下熱火朝天地打著摜蛋,絲毫不理會帳篷外的極地奇景,也渾不在意這Remix版的心經有多破壞氛圍。

“能不能把那玩意兒關了!太影響打牌了。”其中一個野人怒吼。

想到這一幕我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眼下,要等到夕陽還得花很久時間。是的,關于南極我一個字也不打算講。

2017/1/2,北京

本文摘編自

《東游西蕩》

作者: 大頭馬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

出品方: 中信·回聲

出版年: 2022-10-15

原標題:《?為了挽救中年危機,我去南極跑了趟馬拉松》

閱讀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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