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日埃塞俄比亞政府與“提格雷人民解放陣線”（TPLF，下文稱“提人陣”）在南非比勒陀利亞簽署?；饏f議，雙方宣布永久停止敵對行動結束了長達兩年的提格雷沖突。埃塞政府與“提人陣”在?；饏f議中同意終止敵對行動，埃塞政府將恢復對提格雷地區的治理，并確?！疤崛岁嚒痹诎Ｈh會中獲得席位。“提人陣”同意在三十天內解除武裝。雙方同意以政治對話消弭分歧，允許國際人道主義援助進入提格雷。埃塞簽署?；饏f議后，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歡迎，“提人陣”和埃塞政府都稱將嚴格遵守條約。第一批國際人道主義援助也于16日抵達提格雷，飽受戰火的埃塞看到了和平的曙光。然而，提格雷地方政府稱厄立特里亞在19日再次向該地區派遣軍隊，“提人陣”也在當天表示若厄軍不撤離，將會繼續為保衛家園而戰，這又為埃塞國內和平的前景增添不確定性。

圖一 埃塞俄比亞與“提人陣”在南非比勒陀利亞簽署?；饏f議

埃塞提格雷沖突始于2020年11月，“提人陣”在3日晚以自衛為由襲擊了埃塞政府軍位于提格雷的基地。翌日，埃塞政府軍展開反擊就此拉開了提格雷沖突的序幕。厄立特里亞、埃塞的阿姆哈拉和奧莫羅也卷入了提格雷沖突。阿姆哈拉武裝、埃塞政府軍和厄特對“提人陣”形成了南北夾擊之勢，“提人陣”與奧莫羅武裝意圖進逼埃塞首都。沖突雙方反復拉鋸。埃塞政府曾攻克提格雷首府默克萊，而“提人陣”也曾一度兵臨首都亞的斯亞貝巴。長達兩年的武裝沖突不僅導致了大量的人員傷亡，據統計約有50萬埃塞人死于此次沖突，而且造成埃塞國內嚴重的人道主義災難，沖突雙方都指責對方犯下屠殺平民、侵犯婦女等戰爭罪行。同時，武裝沖突嚴重破壞了埃塞的醫療系統，地方醫療系統幾近癱瘓，導致大量的埃塞人在沖突中無法得到救治。該情況在提格雷尤為嚴重，據統計約有600萬埃塞提格雷人因得不到救治而面臨生命危險。而武裝沖突導致的農耕中斷、農田破壞也嚴重影響了埃塞的正常糧食供應。據國際非政府組織統計，在沖突爆發半年后就有超過520萬的埃塞人面臨饑荒問題。

雖然國際社會早就對此表達關切要求沖突雙方停止針對平民的暴行，并希望人道主義組織能夠進入提格雷。然而在沖突期間，埃塞政府封鎖了進出提格雷的通道，不允許國際人道主義援助進入，并否認提格雷發生了人道主義災難。此次?；饏f議為飽受戰火的埃塞人民提供了喘息之機。埃塞政府在停火協議中允許國際人道主義援助組織進入提格雷開展救援行動，并向提格雷人民提供援助。埃塞政府稱在?；饏f議簽署后，政府立刻向提格雷提供了救濟物資。國際人道主義援助直至?；饏f議簽署兩周后才進入提格雷首府默克萊，向當地人民提供藥品和糧食。據人道主義組織網站“濟世網”（Relief Web）顯示，截止11月18日，國際醫療隊向埃塞派遣了22支流動醫療隊為該國26個難民營提供醫療援助。

然而，國際醫療援助組織因擔心提格雷局勢有惡化的可能，在17日暫停了醫療援助。國際人道主義組織的擔憂是此次?；饏f議局限性所致。誠然，埃塞政府與“提人陣”此次簽署的?；饏f議釋放了不少和平的善意。例如，雙方建立了交流渠道，防止未來發生誤判；同意結束任何敵對行動，并停止與任何敵對另一方勢力的聯系?！疤崛岁嚒蓖饨獬溲b，承認埃塞只有一支武裝力量，并允許埃塞政府軍接管提格雷的防務；雙方同意未來擇期在提格雷選舉地方政府。作為交換，埃塞政府取消了對“提人陣”“恐怖組織”的稱號，并確?！疤崛岁嚒贝碓谡袚碛邢鄳?。這些都有利于埃塞結束武裝沖突，實現和平，但從徹底解決提格雷沖突的原因角度觀察，該協議有明顯的局限性

首先，停火協議具有片面性。這種片面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兩點，其一該協議的約束力具有片面性——此次?；饏f議并不能約束所有的沖突參與方。“提人陣”和埃塞政府的確是主要的沖突參與方，但兩者并不能夠包含所有沖突參與方的利益。該協議簽署只有“提人陣”和埃塞政府，參與沖突的阿姆哈拉、奧羅莫和厄特并沒有參加。因此該協議根本就沒有規定阿姆哈拉、奧羅莫、厄特的義務，這就使得該?；饏f議缺乏對所有沖突參與方的約束力。其二該協議在利益分配問題上具有片面性——只滿足了締約方的部分利益訴求。卷入提格雷沖突的各方都有不同和核心利益訴求?！疤崛岁嚒毕Ｍ軌蚋淖冏约旱恼蔚匚?，重奪2018年之前的主導權，埃塞政府是打擊“分裂主義”維護國家統一、維護政府權威；阿姆哈拉主要涉及與提格雷的土地爭奪問題；厄特希望徹底削弱“提人陣”在其國內的影響力，而奧羅莫則希望改變自己的政治地位，甚至是追求奧羅莫族的自決權。若要徹底實現?；穑送Ｖ管娛滦袆油猓€應該協調各方利益使其達成一致。然而，在此次?；饏f議中并沒有滿足各方的核心利益。就締約?；饏f議的雙方而言，“提人陣”得到了在政府機構中獲得席位的保證，但是這與其追求政治主導權的目標有一定的距離。埃塞政府雖然將政府的影響力投射進了提格雷，并解除了“提人陣”的武裝，但是并沒有徹底平息國內的反對。埃塞政府與另一個“挑戰者”奧莫羅尚沒有達成任何協議，埃塞政府仍要與其繼續斗爭。而阿姆哈拉、奧莫羅、厄特根本就不是協議的參與方，所以協議里根本就不會涉及這三方的利益。該?；饏f議在約束力和利益分配上的片面性不僅沒有調和沖突參與方的利益，而且還沒有約束所有沖突參與方。這使得停火協議的有效性不足，并影響?；饏f議的徹底落實。

圖二 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支持政府的游行群眾

其次，?；饏f議的落實前景存疑。“提人陣”解除武裝是此次?；饏f議的核心條款之一，但解除武裝仍面臨著兩大障礙。雖然“提人陣”同意解除自己的武裝，然而其面對的安全威脅尚未解除。厄特、阿姆哈拉并不受?；饏f議的約束，使得兩者能夠繼續在提格雷開展軍事行動追求自己的利益。厄特目前仍在提格雷有軍事存在，并在19日增派了部隊。同時，阿姆哈拉武裝也希望占領提格雷西部的部分土地，但并未與“提人陣”達成一致，雙方仍有沖突的可能。這就使得“提人陣”在簽署了?；饏f議后仍面臨著安全威脅，這使得 “提人陣”難以徹底地執行協議。除了安全威脅外，“提人陣”解除武裝還面臨另一個挑戰——士兵復員問題。停火協議只規定了解除武裝的時間表，但沒有對“提人陣”士兵復員后明確的安排。若缺乏對復員士兵明確的政策支持，那么復員士兵在無法適應社會生活后很可能再次武裝反抗，而在1992年的埃塞就發生過此類事件，前政權的士兵在復員后對“埃塞俄比亞人民革命民主陣線”（下文稱“埃革陣”）制定的計劃不滿，又重新武裝起來，對抗政府。但制定明確此類復員政策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提格雷沖突已讓埃塞的經濟負擔累累，自身的財力很難支持大規模的士兵復員方案。“提人陣”面對的安全威脅和詳細士兵復員計劃的缺失將極大阻礙解除武裝的進程，從而影響協議的徹底落實。

再次，停火協議不能短期內解決埃塞社會層面的分裂。 “提人陣”在2018年喪失埃塞政治主導權后，返回提格雷意圖重振旗鼓?！疤崛岁嚒辈扇×艘幌盗写胧﹣韺拱Ｈ?，其中最重要的措施是利用埃塞種族多元化的特點，將執政的“繁榮黨”塑造成反對埃塞種族聯邦制的“獨裁”形象，將自己包裝成維護各種族利益的“憲法捍衛者”?！疤崛岁嚒币虼死梅N族問題吸引了奧羅莫等政治盟友，增強了對抗埃塞政府的力量。同時，在“提人陣”主導埃塞政壇期間，也有一批反對“提人陣”的力量在2018年后與“繁榮黨”達成了一致，其中最主要的力量就是阿姆哈拉。簡言之，在提格雷沖突爆發前，埃塞社會就已出現裂痕。尤其在提格雷，“提人陣”高度渲染其面對的安全威脅，這使得提格雷人與阿姆哈拉人之間的分歧甚至敵意日趨嚴重。而在提格雷沖突爆發后，沖突中針對平民的嚴重暴力行為和網絡上互相攻擊甚至抹黑的輿論戰進一步深化了雙方陣營之間的敵意，也加重了屬于不同陣營百姓之間的敵意。因此，提格雷沖突進一步撕裂了埃塞社會。此次停火協議中雙方規定了停止敵對宣傳、依照“過渡時期司法政策”（Transitional Justice Policy）追查沖突中的暴行并追究肇事者責任，雖然這些措施有利于平息埃塞人民的憤怒，但是沖突導致的創傷難以短期彌合，也并不能夠有效解決埃塞社會中不同種族之間的分歧。而這種分歧是由埃塞政治問題所致。

圖3 “提人陣 ”發言人加達丘·里達（Getachew Reda）

最后，?；饏f議并沒有觸及提格雷沖突的政治根源。提格雷沖突的政治根源正是長期困擾埃塞的問題：如何整合各種族的利益訴求并合理分配政治權力與資源。無論是以前的帝國制度還是門格斯圖執政期的軍委會統治還是“埃革陣”制定的種族聯邦制，都沒能有效協調不同種族之間的利益，各種族不斷的資源爭奪導致埃塞國內產生了矛盾和競爭，從而沖擊埃塞政治秩序的穩定。就此次提格雷沖突而言，“提人陣”在主導的種族聯邦制不僅沒有解決埃塞種族多元化的問題，反而因資源高度集中在“提人陣”手中遭到普遍反對而失去政治主導權?！疤崛岁嚒辈桓示痛耸萦峙c意圖改變政治地位的奧莫羅聯合反對現在的埃塞政府，最終在與埃塞政府不斷激化的權力爭奪中爆發了武裝沖突。雖然目前簽署了?；饏f議，但埃塞政府迄今仍沒找到合理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案，阿比總理對其他政治力量的強硬態度似乎仍遵循埃塞傳統政治治理方式，埃塞政府似乎也沒找到除種族聯邦制以外的方法。但此前經驗表明這些措施并不是解決種族間利益爭奪的良方。這一政治根源若不解決，那么?；饏f議只是埃塞的暫時休兵，各種族間的資源與政治領導權爭奪仍會成為埃塞實現國內和平的最大障礙。

總之，2022年11月2日埃塞政府與“提人陣”簽署的停火協議為埃塞人民獲得國際援助提供了機會，為沖突雙方開展政治對話搭建了平臺。雖然該協議有約束力不足、未全面協調各方利益、落實前景存疑等不足，但上述局限并不代表此次停火協議就一定會破產。然而，埃塞種族間利益爭奪導致的政治問題仍懸而未決，這使得導致埃塞爆發國內沖突的根源長期存在。埃塞政府除非找到協調國內多元種族利益的良方，單靠?；饏f議是不能徹底實現埃塞國內的長期和平。

（作者：鐘鎮遠，浙江師范大學非洲研究院科研助理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立場無關，文責自負。引用、轉載請標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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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Ethiopia - Northern Ethiopia Humanitarian Update Situation Report #36 - November 18, 2022, Relief Web, November 18 2022, https://reliefweb.int/report/ethiopia/ethiopia-northern-ethiopia-humanitarian-update-situation-report-36-november-18-2022.

[8]Ethiopia’s peace may depend on post-conflict plans for Tigray soldiers,The Washington Post, November 18 2022,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2/11/18/ethiopia-peace-tplf-tigray/.

[9]6 million people in Tigray are facing a healthcare crisis big enough to hasten a genocide,QUARTZ,

October 25 2022,https://qz.com/6-million-people-in-tigray-are-facing-a-healthcare-cris-1849695246.

[10]TPLF: We will fight on until Eritrean soldiers withdraw from Tigray,GAROWE ONLINE, November 19 2022,https://www.garoweonline.com/en/world/africa/tplf-we-will-fight-on-until-eritrean-soldiers-withdraw-from-tigray.

[11]Eritrea deploying new army units into Tigray, says regional government, Sudan Tribune, November 19, 2022, https://sudantribune.com/article267040/.

[12]Food aid convoys enter Tigray for first time since ceasefire,The Gardian,November 16 2022,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2/nov/16/food-aid-convoys-tigray-ethiopia-ceasef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