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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敘利亞戰地記者:爆炸熱浪撲到臉上,最大的輸家是平民
安寧苦短,戰亂綿長。如今的敘利亞,被戰火摧殘,遍體鱗傷。
當地時間4月13日凌晨4點,隨著幾聲爆炸巨響,火光升起,濃煙從爆炸點升騰,籠罩著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還未亮的天空。敘利亞軍方發表聲明稱,美英法三國對敘利亞進行侵略,發射了110枚導彈。
2011年3月敘利亞危機爆發后,這個曾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之一的地方,就開始籠罩在硝煙和炮火中。據聯合國統計,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已有超過40萬人在戰爭中喪生。戰前,敘利亞人口有兩千萬,戰后一半人口流離失所、逃往國外。
在接受法制晚報·看法新聞記者采訪時,曾在敘利亞工作兩年半的新華社90后戰地記者楊臻說,“雖然說戰爭總有一天會以某種方式結束,不管哪一方最終贏得這場戰爭,最大的輸家,永遠是無辜的平民。”
楊臻告訴法制晚報·看法新聞記者,2015年他第一次去敘利亞的難民營采訪,在政府軍剛剛收復的一個小鎮,在大馬士革郊區。此前被圍困在那個小鎮里的平民,都被臨時安頓在這個難民營當中。
此時,楊臻看到一位小女孩兒,大概就三四歲的樣子,瘦得皮包骨頭,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她剛剛到難民營,看到水和大餅后說的第一句話, “媽媽,我們這是到天堂了嗎?”
楊臻把一粒從國內帶過去的大白兔奶糖遞給小女孩,她拿著端詳了半天,然后把它含在嘴里,突然躲到她媽媽身后大哭起來。
“我當時不明白為什么,就問小女孩的媽媽”,后來,她的媽媽告訴楊臻說:“你知道嗎?在交戰區里,一包白砂糖標價超過100美元,我的孩子從出生到現在,還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楊臻說,在敘利亞“饑餓”和“絕望”,是他聽到最多的詞。那一粒國內司空見慣的大白兔奶糖,讓他嘗到了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苦澀。

進駐敘利亞
一路上越來越黑 很害怕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什么時候去的敘利亞?
楊臻:敘利亞局勢惡化其實是從2011年開始的。我是2013年畢業進入新華社國際部工作,2014年9月30日去的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駐站,2017年回到國內。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去之前做了哪些準備?
楊臻: 去敘利亞之前,接受了社里統一的駐外培訓,包括業務方面、安全方面等等。除此之外,還需要未來業務有關聯的部門進行輪崗學習,整個過程大約小半年左右。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怎么進入的敘利亞?
楊臻:敘利亞因為連年戰亂只有很少航班,基本都是國內。我們是先從北京飛到迪拜然后轉機到貝魯特 (記者注:黎巴嫩首都),然后從貝魯特坐車到大馬士革。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到了敘利亞后的第一感覺是什么?
楊臻:這一路真的非常曲折漫長,我去的時候已經是當地時間晚上了。
從黎巴嫩到敘利亞你會發現路燈一路變黑,約靠近敘利亞時越破敗。辦完手續過了敘利亞邊境路上完全是黑的。第一次去還是挺害怕的。
其實剛到的時候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因為敘利亞連年戰亂,很多平民逃到了首都(大馬士革),那種熱鬧的樣子讓我有些難以置信。當時大馬士革街道兩旁有很多梧桐樹,市中心在半山腰上,是一個很好的城市。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你們的駐地周圍很危險嗎?
楊臻:大馬士革面積不大,共105平方公里。我們住的酒店就是市中心,因為聯合國相關組織人員也在這里,所以相對安全一些,但是也僅僅是相對的。
從我們的駐地如果不堵車10分鐘就到了反政府武裝的駐地,直線距離也就5公里。因此,我們也在反政府武裝炮彈射程之內。
最危險的時候就是每天定時反政府武裝會向市區發射100枚炮彈。雖然他們武器制作水平一般,就像鐵皮疙瘩一樣,爆炸范圍很小,但每天都會造成人員傷亡,最多時一天能造成10多人傷亡。

采訪敘利亞
炸彈爆炸的熱浪撲到臉上 戰勝中國隊給難民快樂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你自己采訪時有沒有遭遇比較危險的情況?
楊臻:那次是在2016年的2月份。有一天早晨的時候,敘利亞軍方通知我今天想帶我去一個地方,去前線,問我愿不愿意去。但是,這是一個軍事機密,不告訴我去哪兒,讓我先到他們辦公室那里集合。
后來他帶我們去了西古塔,現在已經被收復了,是16年下半年被收復的。當時還是在交戰當中的,一個比較熱的戰場。
到了那以后,有點被那個陣勢給嚇到了,因為當時打得特別激烈,快到那個地方的時候,政府軍出動戰機,對那片區域進行轟炸。在進去之前,跟我們去的幾家媒體確認,就是一旦你們進入這個地方,你們假如出了什么意外,責任自負。等于立了一個“生死狀”這樣的一個東西。
當時一起去的有法新社、路透社,他們就猶豫了一下,就走了。還有剩下我們不多的幾家媒體,繼續往里走。然后,你看到我拍的那個視頻,就是有很大的煙霧,這個視頻是當時我自己拍的,真的很近,就是有一個直升機從我們身后、從我們頭頂飛過,在前方大概一兩公里的地方落下一顆炸彈,我看到一朵蘑菇云慢慢地升起來……
那個地方距離平時我們住的地方也就大概十公里,但是真的一個炸彈在你眼前爆炸那個感覺是不一樣的,你都能感覺到一股熱浪朝你臉上撲過來。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著名戰地記者卡帕曾說,如果你的照片拍的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的不夠近,你怎么理解?
楊臻:其實,我覺得這句話里的"近",可能并不一定是距離上的近。雖然我是以記者的身份派過去,但有時候我也要攝影,也要出鏡。我覺得對于攝影來說,一組照片最大的意義就在于:在現場。其實你到了現場,你的工作就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講一件在敘利亞期間讓你難忘的采訪吧。
楊臻:這樣的故事,這樣的人,簡直太多太多了。
我們在那里的采訪主要有三類:一類是去前線,一類是采訪一下難民,一類是分析一下局勢。我覺得,最打動我的還是那些流離失所者。因為,難民是有明確定義的,逃到國外算難民。敘利亞境內更多的是這種,英文翻譯的話是internally displaced person即流離失所者,我們廣泛的稱之為難民。
有一次,我們去敘利亞東部采訪,抗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德魯茲民兵。距離前線最近的一個村莊,村里大多數人都已經逃走了,但在一個已經塌了一半的房子里,我們遇到了一個老人,獨自坐在家里。
他空蕩蕩的客廳里只擺著兩排沙發,房間的一角掛著一幅年輕人的照片。
那個老人帶著一頂黑色的、普普通通的鴨舌帽。但我注意到帽子上,有一個小小的破洞.老人告訴我說:“那個洞是彈孔。而那顆子彈,永遠地留在了我兒子的腦袋里。” 墻上那張照片,就是他兒子的遺像。老人把那頂帽子,每天形影不離地戴在自己的頭上。
那個老人的畫面久久地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它就像一個黑色的眼睛,訴說著這場戰爭的殘酷。
我覺得敘利亞人不止有苦澀,也有很多的快樂,和夢想,如戰火下的敘利亞國家男子足球隊。
去年,中國隊在西安迎戰敘利亞。那天,我們在大馬士革一家咖啡館,看了這場比賽。最后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中國隊在主場0:1輸了。我很郁悶,坐我邊上一位敘利亞朋友半開玩笑地安慰我說:“我們啥都輸了,總該贏場球吧?”
后來,敘利亞又爆冷贏了亞洲勁旅烏茲別克斯坦,主教練在賽后新聞發布會上泣不成聲,他說:“這不是我的勝利,而是整個國家的勝利,是敘利亞人民的勝利。”
印象敘利亞
敘人民淳樸熱情 戰爭最大的輸家是平民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你在敘利亞的生活節奏怎么樣?
楊臻:還是挺自由的,沒有坐班這個概念。但忙的時候會特別忙,比如說最近的這個事情,就忙壞了,而且我們現在只有一個記者在那邊。閑的話,幾天也沒有什么事情也可能。但是怎么說呢,敘利亞過去幾年,一直處于一個比較“忙”的狀態。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兩年多的時間,敘利亞平民給你留下了什么印象?
楊臻:我剛開始去的時候,也會很害怕,擔心出現各種危險。但是,你跟敘利亞人接觸以后,你會覺得他們遭受的這些苦難真是……(無法形容)他們太淳樸、太善良。我之前經常去一些小村莊,那里的人,可能他們這輩子都沒有接觸過城市,看到之后是特別熱情。可能他們物質條件、生活條件很一般,甚至家里沒什么吃的。看到你來,還會給你準備咖啡,給你倒茶,還想留你下來吃飯,還是非常感人的。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當你知道這次幾個國家對敘利亞進行軍事打擊的時候,你意外嗎?
楊臻:我不意外。我反而覺得這個事在國內現在這么熱,反而讓我覺得有點意外。而且這也不是美國第一次對敘利亞軍事打擊,這其實是一個很有限的軍事行為,不可能對敘利亞發動大規模的戰爭。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你親眼目睹了戰爭,那么你覺得戰爭是什么?
楊臻: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戰爭最大的輸家是平民。
(原題為《90后敘利亞戰地記者:爆炸的熱浪撲到臉上 戰爭最大的輸家是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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