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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讀拜倫和哈代:讀的是“天真”和“寂寞”
原創 碼字的甘草子 民國女子

想說一下少年時讀過的書,先說正兒八經的,不正兒八經的,留待以后說。
先說拜倫。
拜倫生得美,卻跛腿,這“跛"跛的好,很拜倫。
他自稱“詩臺上的拿破侖”,沒人說他狂妄。但凡身上長反骨,帶血性的,都推崇他,比如魯迅。
他生時已有盛名。寫《紅與黑》的司湯達,有次在意大利,聽說拜倫出席一晚會,大喜,特地趕去,結果神魂顛倒,根本沒心思聽音樂,只盯著拜倫看。他說拜倫的皮膚如大理石點了燈,他雖然沒聽到音樂,但看到了音樂。
愛慕拜倫的,好像還有雪萊、歌德和普希金。拜倫和雪萊都是英國人,兩人同時代,先后遭流放,在瑞士的日瓦湖相遇,惺惺相惜,成為莫逆之交。聽說雪萊的死與拜倫大有關系,拜倫抽鴉片,雪萊為他過海取貨,結果溺死了。
從某個角度說,這也是“士為知己者死“,雖然有點荒謬。
歌德在德國,普希金在俄國——現在回想,那個時代的歐洲,真是天真爛漫,元氣充沛。我們成熟得比他們早,我們的天真爛漫早在《詩經》和《離騷》年代。
這兩人愛慕拜倫,應該是出于氣質相類。他們的精神族譜是一致的。我年少時,愛把他們三人囫圇放在一塊看,有時竟分不出彼此。拜倫的《唐璜》和歌德的《浮士德》,在我眼里,都是“花花公子”式的人物。“浮士德”老謀深算,有成年男子的心機,而”唐璜“更像一個搗蛋的美少年,膽大、氣淳、賦厚。這部詩集也膽大氣淳賦厚,可惜因拜倫早死沒寫完,也幸虧沒寫完。天才就應該早夭,風流也應該年少,老了就沒勁了。
歌德寫《浮士德》前后花了六十年之久,寫是寫完了,結果越寫越沒勁,成了道學。那時的詩集有點像現在的網文,讀者等著日更,真佩服當時的讀者,一部詩集可以追著讀一輩子。
這樣的故事現在沒了,無論東西方。這是人類的少年故事。
普希金是俄國人。我父親親俄,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知識分子都這樣,是典型的普羅分子。我一出生,便得了一個俄式的名字——“麗婭”。后來改了,我自己改的,現在有點后悔,因為這個名字從音韻到字體,都比我現在的好許多。
那時興口袋書,叫“五角叢書”,五毛錢一本,小小的,袖珍型的,可以放在口袋里。我那時往口袋里放普希金之類,父親不反對。結果看到普希金愛拜倫,我又把拜倫找來看。
女孩子看拜倫,真正不太好。我母親說我沒女孩子樣,同一個家庭出來的,我姐分辨得出哪種花衣服好看,我分辨不出。其他女孩子在做家務活,而我爬到屋頂和墻頭,揮舞著小樹枝跟一群男孩子戰斗。
因為拜倫,我還落下一個毛病:天真。
我父親等不及我成年,去世。在病榻上,他對我母親說:對我,其他都放心,就是太天真。
不幸被他言中。
現在一晃到了中年。哀樂中年,中年人的悲樂來得格外深切,我開始試著尋找我的精神故鄉。追蹤溯源,最初的記憶竟然是拜倫的詩——躲在臥室里,耳朵警惕地豎著,像一小獵犬,提防我母親隨時推開臥室的門,書桌上,像模像樣地擺著我的功課。
但最終,人松懈下來,迷失在一個奇異的國度,仿佛風在發出號角,波浪在身邊起伏。而母親需要戒備的門一直沒有打開,我最終成了一條“漏網之魚”。

再說哈代。
我睡前看了一部老電影,結果失眠。
電影是根據哈代的作品改編的,叫《苔絲》,完整地翻譯過來,應該是叫《德伯家的苔絲》。作者托馬斯·哈代,是英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個比喻不牽強,他的心腸和陀氏一樣,來自上帝。
歷來作家頭腦和心腸缺一不可,但有的頭腦強過心腸,比如寫《基督山伯爵》的大仲馬;他兒子小仲馬則不一樣,是心腸好過頭腦,在《茶花女》里,你唯見一副好心腸——好得過于黏糊了,幾乎讓人難受。是我,倒情愿看寫《人性的枷鎖》的毛姆,他冷酷,鞭策入里,讓人在昏昏欲睡中猛地嗆口冷水,清醒過來。當然,難得的是頭腦和心腸一樣好的,比如俄國的托爾斯泰,法國的雨果,英國的哈代。遇見他們,讓人格外小心翼翼,不敢出大氣。
哈代是英國人。英國是個奇怪的國家,他們的詩人大都命短,拜倫、雪萊和濟慈都沒活過四十,所以英國盛行“十四行”而不是“四十行”?十四行是他們的古體詩,我們的古體是七律、五絕,句子更短,中國詩人似乎命也不長,中國也是一個奇怪的國家。
哈代活到近八十,他是后來才寫詩的,不過他的幾部長篇小說都像是詩,《還鄉》尤其像,他在用詩的語言寫小說 。他骨子里頭散發著詩人的浪漫,卻比一般詩人要舒緩,要溫和,要深沉。他是蘇格蘭的長笛,聽了憂傷,是那種心平氣和的憂傷,仿佛站在艾格頓荒原的高地,神色沉郁,目光悠長,所以他命長?
他寫得最好的是《苔絲》,他的幾部作品后來都改編成了電影,改編得最好最成功的還是《苔絲》,《無名的裘德》也好,卻不成功。
我初次看《苔絲》,什么年紀?大概十三四歲。那時的我,是把它當言情小說看。
雖然淺顯,卻未嘗不可,這方面,一個小縣城姑娘絕對營養不良。我們一直是個缺乏愛的國度,從古至今沒多少健康的愛情教科書。我們的愛情是緋聞,帝王將相的緋聞,才子佳人的緋聞,在茶余飯后當消遣。英國這方面比我們強,他們盛產優雅從容的“愛情教科書”,比如《簡愛》、《呼嘯山莊》、《傲慢與偏見》、《理智和情感》……不同類型的愛情幾乎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藍本。
我那時的功課不重,父母也開通,我在縣城的新華書店淘到閑書,當寶貝一樣放進書包里,他們并不在意。更慶幸的是,當時還有個同學可以交流。這個叫“燕子”的同學,課后我常常上她家去,她是哈代的粉絲。我在欣賞法蘭西甜美的田園風光時,她對英格蘭的荒原情有獨鐘。她母親倒是“瓊瑤迷“,枕邊常常有《幾度夕陽紅》、《剪剪風》之類,看得癡迷時,廚房的菜籃子里也放一本。
現在想來有點意思,走進她家的客廳,沙發的一頭是一個沒成年的小女孩和一本《苔絲》,而另一頭,是一個中年婦女和一本《庭院深深》。
雖然倒置,卻可以保持平衡,如果把兩人的體重都算上的話。
《苔絲》的份量是日后一點點估量出來的。當時,我是把哈代當瓊瑤一樣看的,哈代遇到我,真是寂寞。雖然痛惜他筆下美的淪落、善的軟弱,但流下幾滴傷心的眼淚,我就淡忘了,因為功課漸吃緊,無論是瓊瑤,還是哈代,都顧不上。
一晃過去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后,讀過一點書的我,依舊不懂愛的真諦,依舊不懂將愛視為宗教。我的孩子在漸漸長大,我內心的恐慌隨之瘋長,我跟所有人一樣,珍視一切純潔美好的事物,害怕純潔和美好受到損傷,而這世間,如果沒有愛一路護佑,純潔和美好又能走多遠?
聽說哈代因寫小說引來非議,輟筆不再寫,改寫詩。
也好,寫詩就是一顆自由的心,在歌唱。

作者:甘草子,不小資,不文藝,不妖嬈,不風情,恬淡自守,性如草木。
原標題:《少年讀拜倫和哈代:讀的是“天真”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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