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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成都從住進玉林開始 | 555 Project

文 | LIN
一年前,因為555 Project,我去到上海;一年后,帶著555 Project,我來到成都。
很難歸納出555 Project到底帶給了我什么,試著找到一個準確的詞語:生活體驗,觀察視角,敘事方法論……我回顧了梓新寫在去年夏天關于的文章,重讀里,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詞語:身體。
555 Project帶給我體驗附近的方法,是從身體的延展,從五感開始,涵蓋目力所及、步力所及之處。我發現,能夠深深扎根進記憶中的“在地經驗”,都是從自身身體出發的體驗,記憶喚起場景和細節里的感覺:在上海,是走在建國西路上梧桐林被風吹過時窸窣的感覺,是在長樂路老房子里,聞到煮咖啡和花的感覺;在成都,是玉林巷中接過陌生人遞在我手上一顆橙子的感覺,是晴天午后一壩子的茶香和暖陽的感覺……
11月初,我搬到了成都玉林。
玉林,哪里?
在成都,以“玉林”二字開頭的街巷多達 23 條,但并沒有一條“玉林路”。
玉林代表的不是任何確切的街道,而是巷陌交錯的街區。人們口中的玉林指代不一,很難被標記出準確的范圍。行政區劃里,玉林是“玉林街道”,“位于城市中軸線人民南路兩側,北臨錦江,南臨二環路,東臨新南路、科華北路,西臨漿洗街、玉林北路、玉林中路、玉林南路,平原地形,總面積5.24平方公里,轄11個城市社區。”

圖源網絡
據說趙雷是在小酒館里寫下的《成都》,遂傳唱,傳開。這首歌,或多或少,成了外界了解這座城市的聲音,小酒館后,附近興起各種酒吧和獨立空間,一條街上,醞釀了許多成都本土樂隊的初聲,聲音玩具、海龜先生、馬賽克、木瑪……越來越多獨立樂隊來到玉林,不少音樂人,都把這里當做棲身之地。
離小酒館最近的一塊路牌上,寫著“玉林西路”。玉林沒有玉林路,卻有東西南北中路。以玉林中路為錨點劃分不同的面向,相比南北,玉林的東西特征更為區明。
隋尹上大二的時候,來玉林西路駐唱過。她的聲音像王菲,也像陳粒,很多人都喜歡她唱的民謠和流行。背著吉他在玉林的駐唱生活忙碌,有些晚上她會接連唱四五家,每家一小時,一到時間就匆忙趕向下一家。隋尹說,川音里不少老師都在這里有自己的工作室,駐唱的時候,不時會撞見熟悉面孔。
隋尹告訴我,老成都不大會直接說“玉林”,說起地名時更習慣用“門”稱呼,玉林位于的武侯區,往往被稱作“南門”。據說,過去成都城區有一圈城墻,東南西北處各有一座大門,隨著城市的擴大,新建的城區也朝著這四個方向拓展。現在,雖然老城門被拆除了,但這樣的稱名卻口口相傳,保留沿用至今。
玉林本是“御林”的諧音。三國時,曾是諸葛亮屯集御林軍的軍營所在地。后經演化,變更成“玉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些國營單位在玉林片區興建職工宿舍,這是玉林在現代發展的開始。單位宿舍多是7層磚混結構建筑,配備獨立陽臺和衛生間,具有一梯兩戶的公寓特征,新潮洋氣,在當時曾令許多人羨慕不已。
作為外來者,如何迅速認識玉林?
在成都認識的新朋友Vera對玉林熟悉,她帶我走街串巷,有時也用單車代步。Vera不是成都人,但來到這里已經十幾年。因為工作,她常帶人在各處游覽。“我喜歡帶他們去各種犄角旮旯”。當對方發現了某處隱秘景觀,或者吃到尚未在互聯網上留下痕跡的食物時,面露驚嘆,“那是我最喜歡的表情”。
跟著Vera走街,被“領進門”后,某一次出行,我也發現自己也可以不看導航找路了。這是令人愉悅的發現,某種程度上,可以被形容為一種掌控感。此時此刻,“附近”之于我的意義,是當發現自己身處的環境可以用腳步丈量,當目力所及處,街區的深度肌理在記憶徐徐展開——
玉西段以外向姿態示人。小酒館后,開始興起各種獨立文化空間,詩人翟永明也來這里開過酒吧。2017年,隨著《成都》走紅,玉林西段再一次成了關注焦點,隨之到來的,還有人們體驗方式的更迭:從過去面對面相聚的沙龍談天,演變成線上社交媒體上的快速打卡。
相比玉西商業和文娛的濃郁熱鬧,玉東則相對“內斂”,這里的街區更多承擔著日常的生活功能,有學校、領事館和科研所。玉林中小學,玉林出版社和四川日報社的職工住宅也都在這里。
“街上的店越來越相似了”,Vera說,尤其這幾年打卡流行后,東西路主街的界限變得日益模糊。Vera已經很少去小酒館附近了,她說,那里的各處小店,無論是賣花椒冰淇淋還是新疆餛飩,風格統一,每家都很相似。這種感覺契合著打卡的游覽方式,是高度景觀、視覺化的。“現在真正能劃分玉林東西路的,恐怕還是街頭的十字路口。”
獨立空間
2019年以來,一葦、長野、風馬等獨立空間相繼落地玉林。它們嵌入在社區,往往在背街里,離主干道的熱鬧有一定的距離。因此它們的到來,也顯得更加悄無聲息。
什么是獨立空間?對此很難有統一定義,詞條解釋“當地人擁有、經營的空間。與當地社區有緊密的結合,經常和非營利社群活動接觸。”
獨立空間獨立于主流的商業話語邏輯,其生長是緩慢的,比如獨立書店,仰賴愛書之人“為愛”而存續,相比起商業書店,更容易被湮沒消聲。在成都,有超過3600家實體書店,位居全國城市第一。但真正能稱得上“獨立書店”的,恐怕仍是極少數的存在。
玉林有兩家獨立書店,一葦、長野。一葦在彩虹街上,這是玉林西路主街背后的一條小巷,居民樓是過去的職工宿舍。這幾年,彩虹街上來了越來越多新店:書店、新式茶館、策展空間。同傳統副食、按摩推拿館陳列一同。今年,路的盡頭還開了網紅云南小食店十一傣,只有午餐時間營業,每天都要排長隊。


一葦的書以人文社科類為主,也賣詩和獨立出版物。布局由兩個廳室組成,一大一小,大的是書店,吧臺居于中心,書架四周環繞;小的做活動,也做展覽。最近一周里,我曾密集地參加過三場活動:微醺讀書會,讀《秦制兩千年》,點一杯酒,和周圍人讀一本書;譯者分享會,斯欽分享她翻譯的福克納《野棕櫚》;《翦商》,作者李碩來了,書店那天有30多個讀者,圍滿了空間。
長野書局在玉林東路上,眥鄰玉林綜合市場。市場早晚都很熱鬧,攤子上一片鮮亮顏色,聲色味俱全。長野卻靜極,墨綠色招牌,燈光昏黃。是居室改建的書店,有三間可以自習的地方。推門進去,皮鞋塌過木質地板,發出聲音。這里更適合布鞋,或者拖鞋。想象穿一雙鴨絨鵝黃的日式拖鞋,踩在地板上,會很舒服的。

不同定位的書店定位區明,由此布置空間內物件的位置,安排聲光色的位置。長野和一葦的氛圍不盡相同,一進門,傳達的訊息直截了當,“今天是安心看書的日子”。
長野里沒有音樂,也幾乎不賣文創或者展覽布置,目力所及,只是書和書和書。角落處擺著一些文學藝術家們的肖像,是手繪的,沒記錯的話,應該有一張木心。收銀臺也簡介,幾張黃色硬皮紙,會員卡信息:139元一年,隨意借閱,一次借一本;關于飲品:茶和咖啡,都是15元一杯。
獨立書店重要嗎?
當住在玉林西街時,我每天都去,其實不大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對當時的我來說,書店就像窗外的綠植一樣自然,是微微挪步探頭,便能尋得的熟悉和安全體驗。
歐洲創新研究小組提出創新環境,形容“在特定公共空間里,行為主體人群通過相互之間的交流和溝通、共同的學習與協作,建立起來一種復雜的社會關系。”從“沙龍”到如今的獨立書店,其本質都共通著這樣的“創意環境”。
明是一葦的常客,也住在玉林。她常參加書店的活動,活動上發言提問,每次都以“我是跑題大王 還請大家見諒……”開頭。的確跑題,但跑得不遠不近,跑得很可愛,逗笑觀眾,聊天的氛圍也松下來。我把問題給了她,“獨立書店重要嗎?”她連連點頭,“太重要了,不然天天在家上網課多可怕。”明的家離一葦很近,即便不來看書,也會趁飯后遛彎,來這里打包一杯卡布奇諾。
社區中的獨立空間,在散步便能到達的距離中,嵌入形成生活的一部分,提供給人相遇和交流的可能性。空間的功能由此拓展,去獨立書店,也不一定是要看書,有時僅僅是因為獨處久了后,想要見見熟悉面孔,或者和身邊的陌生人搭話,坐在門口一起喝茶,聊聊天氣或者“你是為什么來這里?”
玉林社區
從上海開始,555項目一直在探尋“理想的街區”,并據此發問:年輕人生活中需要怎么樣的歷史感?人可以如何改造自己的生活?城市的活力如何體現?
社區,是一種理想街區的形態可能。作為距離人們生活最近的公共場域,由具有熟悉感的環境和面孔組成。理想的社區,給予人以生活上的舒適度,以及心理上的歸屬感。
不過,雖然現在人們越來越多提及“附近”的概念,作為眥鄰身邊的“社區”,有時卻是相對陌生且遙遠的存在。什么是社區?一個組織,還是生活的組成?
在玉林東路社區,我遇見了lu。今年,他跟隨策展人胡燕子從重慶來到成都,在社區公共空間“童年秘密檔案管”工作。檔案館今年七月成立,關注未成人保護、童年成長,每周開放五天,里面有整理好的兒童秘密檔案,供人寫作的檔案室,以及開放的辦公桌。桌子和旁邊靠墻的書架上,擺滿了關于藝術、社區營造的書籍,供來訪者們隨意翻閱。
從外觀上,檔案館是一幢開放式的展覽空間,面對社區的圓形小廣場,外部是暖黃色的木制墻體,有透明玻璃門窗,白色房頂。“觀察建筑最好的方式是在它對面”,站在它對面,社區里有這樣類似風格的建筑還有四幢,從檔案館向右數過去,有“玉林東路社區社工室”“青創超市”“李姐理發屋”,以及“一介·巷子里”。

“李姐理發屋”在道路拐彎處,很顯眼的位置,我去的時候,李姐的丈夫剛騎摩托車過去開門。“你要等一下哦,她要隔一會兒才來。”下午三點,李姐急匆匆趕來,“不好意思,上午帶孫子去了,這段時間開門都有點晚。”李姐戴好口罩和袖套,拍拍手“先洗頭吧。”
20多年前,李姐從老家來到成都,一直住在玉林,一直開著理發店。過去的店在玉林二巷,今年才搬來這里。李姐理發一般收15塊,對老人價格還要再低一些,如果社區有行動不便的老人需要,她也會提供上門的理發服務。

lu告訴我,社區里的這些新建筑是由張唐設計的,她是成都本地人,2016年從東京畢業后,回到成都工作。2018年,玉林街道發布了社區規劃師的招募,張唐最初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后來與街道社區合作,改建了社區的辦公樓,設計了沿街這幾幢社區公共空間。
理發屋對面就是一介巷子里,咖啡館,也是社區公共的文化空間,辦過許多活動,也在持續做展覽,吸引了不少對社區感興趣的年輕人。對面的“青創超市”也是一介工作室發起的,介紹寫“這是為青年人的創意提供孵化、展示、交流的平臺……促進青年人融入社區,參與社區治理,在社區發揮年輕的力量。”
一介團隊的小U,目前負責青創超市的運營,她為到來者介紹空間布置背后的細節。里面的書多是關于建筑的。“10月是我們的建筑主題月,而我們團隊有三個建筑師”,也有裝幀精巧的獨立出版物。墻面上貼著關于“看書”的海報,是團隊在社區做活動時,從路人口述中搜集來的。
小U尤其喜歡建筑玻璃窗的設計,可以令她觀察到許多接上有趣的場景。比如圍坐在一起喝咖啡的老人,“喝咖啡的老人,恐怕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少”,最近,她還看到約在一起去咖啡館長椅前“蕩腳”的人們。咖啡館前的椅子比較高,讓人的腳不能完全著地。“蕩腳”,是讓腳懸在空中擺動晃蕩,“這大概是他們獨特的社交或者運動方式吧。”


玉林東路社區在陽光燦爛的午后里
住進玉林

來成都的第一周,我住進了玉林的一家民宿。
民宿一樓是酒吧,招牌綴著“酒館”,作為玉林無數“小酒館”中的一個,有自己的音樂廠牌,會邀請獨立樂隊來演出。肖藍,在這里工作的小個子女生,因為音樂的緣故來這里工作,“其實是追星”,她說,“能看到自己喜歡的樂隊唱歌,幫他們完成一點點事情,會很開心。”
今年夏天,成都先后經歷封控和高溫。這個小酒館,也同玉林其它小酒館一樣,已經很久沒有過現場演出了。11月的某個周五,好不容易盼來的演出被臨時取消。收到取消的消息后,肖藍發來一個大哭的表情包,“演出沒有了”。
肖藍老家在四川,離成都很近。兩年前,她來到成都工作,先是在雙流,后隨著酒館的搬離,到了玉林。現在她住在玉林,在老小區與人合租,房租每月800,算上水電氣不到1000。“價格還是很巴適,但環境就不太巴適了。”老房子潮濕,彌散著霉味,墻角有蘑菇痕跡,她時常考慮搬離,“但房東阿姨真的很好,有點舍不得”。
民宿小酒館也挨著老小區,整體采光不錯,是這附近難得的面朝陽光的房子。窗外對著某小區內的圓形綠地公園,和馬路還有一段距離,很安靜,唯一的聲音來自早上居民們的太極拳。我一向早起,不介意太極,偶爾還能在房間里跟著樓下打一打,領隊阿姨的動作看起來十分專業。
對我來說,玉林西路是理想的居住地,這里有獨立書店,有峨眉山豆腐腦,有甜水面,有15塊就能輕松解決的各種小吃餐館。但哪怕是這樣,在民宿住了一周后,我還是遲遲沒有下決心要在附近租房子。
房子和民宿的意味太不同了。在民宿時,人是可以隨時流動的:把旅行箱攤開,就是一個衣柜。而住進附近的房子,某種程度上,代表了與附近簽下的一種契約,一旦住下,哪怕時間短暫,也代表著這棲身的住所,連同所身處的街區,真正成為了生活的組成。
真正讓我想要留下玉林的決定,與書、小吃都沒有關系。是因為音樂,某個夜里偶然聽到的一陣鋼琴聲,city of stars。鋼琴在一葦書坊里擺著,本是用作裝飾的道具,經路人雙手,成了玉林之于我動人的開始。
我開始留意起附近的房子,試試能不能住進。在這附近租房,合租單間一般在1000上下,一室不過2000元,但內部的環境大多如肖藍所形容的那樣,老舊潮濕。肖藍說,民宿附近的小區多是安置拆遷戶們的房子,或是一直留下的老小區,修得密集,采光都不大好。
玉林里的居民以中老年人為主,不過隨著近年來到成都的人越來越多,便利的交通也吸引了不少年輕人住在這里。與肖藍合租的多是90后,上班都在離這里通勤半小時內的距離。
最后,我也在這里住下了。玉林,作為觀察成都在地生活的窗口,也是帶著三明治555 Project,來到成都的開始。

原標題:《觀察成都從住進玉林開始 | 555 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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