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縣城鄉建設局。澎湃新聞記者 周琦 攝

直到廢標，湖北孝感市大悟縣相關部門仍稱，弄不清投標單位遞交的資料是否偽造。

總投資約2.57億元鄉鎮生活污水治理PPP項目，是大悟縣的重點工程，2017年11月27日公示了預成交結果，第一預候選供應商是一家位于江蘇的瑞盛環境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瑞盛環境”）牽頭的聯合體。

3天后，第二候選人牽頭人東旭藍天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旭藍天”）即對瑞盛環境展開舉報，屢次被駁回。

瑞盛環境的一份2017年11月13日加蓋有“沙河市環境保護局”公章的業績證明材料，是東旭藍天的舉報重點。東旭藍天稱，瑞盛環境的證明材料中所指在沙河市做的工程，其實是其他公司的，跟瑞盛毫無關聯，這份資料純屬造假。歷時近4個月的舉報后，此次招標宣布廢標，而本該于今年完成的工程，又開始了新一輪招標。

4月9日，大悟縣城鄉建設局總工程師張建華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建設局無法核實這些材料的真假。

同日，大悟縣財政局采購辦工作人員稱，廢標是因為瑞盛環境在規定時間內沒有提供相關資料原件，后來提供了，但沒有驗證這些材料的真偽。

4月10日，河北邢臺市環境保護局沙河市分局辦公室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去年6月，該單位已經不再使用 “沙河市環境保護局” 的公章，如果此后的文件上還蓋有這枚公章，應為偽造。

開標即被舉報

去年6月29日，大悟縣鄉鎮生活污水治理PPP項目（以下簡稱“污水治理PPP項目”）就召開了實施方案研討會。

孝感市城鄉建設委員會官方網站顯示，這次會議縣委常委、縣政府常務副縣長鄧儉、副縣長劉智勇參加。縣城鄉建設局、縣財政局、縣物價局、縣城投公司、縣PPP項目管理中心、縣政府采購辦、縣鄉鎮生活污水治理工作專班全體人員也悉數參加了會議。

此項目的采購單位為大悟縣城鄉建設局，代理機構名稱為國信招標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國信招標公司”）。

經過資格預審、競爭性磋商等工作，2017年11月27日，該項目在湖北省政府采購網公示了預成交結果。第一預候選供應商為瑞盛環境牽頭的聯合體。

11月29日，注冊在深圳的東旭藍天就開始向大悟縣城鄉建設局和國信招標公司投訴。東旭藍天投訴稱，瑞盛環境是新三板掛牌企業，可以從“全國中小企業股份轉讓系統”中查到該公司2016年和2017年年報，其2016年12月31日財務報告顯示，公司資產1.1億余元，凈資產6827萬余元；2017年6月30日財物報表顯示，其總資產為1.14億余元，凈資產7220萬余元。如果瑞盛環境正常經營，不可能達到招標文件中“聯合體牽頭人有不少于2億元銀行存款”的要求。東旭藍天還對瑞盛環境無“污水運營收入”提出質疑。

“一個公司的存款突然從幾百萬元到了2億元，你覺得正常么？”東旭藍天此項目的負責人張硯對澎湃新聞說，公司的投訴未獲城鄉建設局回復。11月30日，國信招標公司回復稱，已經依法暫停招標活動，并開始調查。

12月8日，東旭藍天按國信招標公司要求，提供了瑞盛環境的財務報表等證據。

12月12日，國信招標公司回復東旭藍天稱，未發現瑞盛環境不滿足“聯合體牽頭人有不少于2億元銀行存款”的情況；國信招標公司和大悟縣城鄉建設局仔細查看了評標委員會的評審材料和瑞盛環境遞交的競爭性磋商響應文件，未發現該單位不滿足“已運營類似經驗業績”的情況，瑞盛環境提供的已運營類似經驗業績文件真實有效。如對答復不滿，可以向同級政府采購監督管理部門投訴。

第二天，東旭藍天又向大悟縣財政局采購辦投訴。12月21日，采購辦受理投訴并于2018年1月10日以《投訴處理決定書》回復東旭藍天稱，采購辦對招標文件、供應商投標文件進行調查核實，沒有發現問題，駁回投訴。東旭藍天可以申請行政復議或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2018年1月13日，東旭藍天向孝感市法制辦提起行政復議。1月16日孝感市法制辦受理該案件。

一份關鍵文件

2月10日，孝感市法制辦作出行政復議決定。

《決定書》稱，大悟縣財政局向法制辦提供了存款證明、業績等資料的復印件。大悟縣財政局采購辦不具備發布決定書的能力，要求蓋財政局公章。

正是在這些業績復印件里，張硯發現了問題。

張硯提供的復印件顯示，瑞盛環境提供了河北沙河市污水處理廠第三方運營項目中標公示及中標通知書、沙河市財政支付銀行記錄、沙河市環保局向當地財政局申請撥付污水處理費的文件，還有一份沙河市環保局對瑞盛環境運營情況良好的證明。

公開資料顯示，沙河市污水處理廠中標的為江蘇中威。

公開資料顯示，沙河市污水處理廠第三方運營項目中標公示中，項目標書編號為SH2014CK0064，定標日期為2015年，中標公司為江蘇某環境工程有限公司。

而瑞盛環境提供的中標公示顯示，項目標書編號為SH2013CK0064，僅相差一個數字，除了招標公司和定標日期為2013年，諸如代理機構、評標委員會成員、中標金額等和江蘇某公司的中標公示內容一致。

瑞盛環境提供的中標網頁復印件，除了編號、名字和日期改了，其他和江蘇中威沒有區別。

張硯稱，普通人一看這些文件就會認為是偽造的，而且經他們了解，沙河市環境保護局已于2017年5月更名為邢臺市環境保護局沙河市分局，申請撥付污水處理費的文件、運營情況良好證明均為2017年6月以后簽發，他們向邢臺市環境保護局沙河市分局核實了，該單位已經更換了公章，這些文件肯定是偽造的。

法制辦提醒后仍堅持沒錯

“我們審出來的資料和他們（東旭藍天）查出來的問題，有一樣的也有不一樣的，我們審出來的問題更多。”4月8日，孝感市法制辦復議委員會專職副主任孫秀麗向澎湃新聞證實，他們向東旭藍天提供了瑞盛環境的部分投標材料復印件。她感覺材料有問題，但法制辦無權判斷瑞盛環境的資料是真是假，最專業的還是財政部門和招標代理機構，專業判斷權還是要交給他們，法制辦只能看形式上是否合法。

瑞盛提供的業績證明上，仍蓋著沙河市環境保護局的公章。

孫秀麗說，為慎重起見，法制辦指出“大悟縣財政局采購辦不具備發布決定書的能力”，并轉告大悟方面還是要實地審理。但大悟縣財政局回復代理方是專業的，會遵循代理方的意見。

2月26日，大悟縣財政局在《投訴處理決定書》上蓋上了財政局公章，將內容一致的決定書送到法制辦。

“這根本沒有進行實地審理，寫得很籠統。”孫秀麗說：“一直在維持，這相當于自己蒙自己。”

3月6日，東旭藍天再次向孝感市法制辦申請行政復議，要求法制辦查實瑞盛環境是否采取過橋方式偽造資金實力，是否偽造證明提供虛假材料謀取中標。

投訴近4個月后廢標

3月23日，大悟縣財政局給東旭藍天發來《投訴處理決定書》，稱瑞盛環境在規定的3月19日仍未提供證明材料，成交結果無效，大悟縣城鄉建設局將重新開展采購活動。

中國政府采購網顯示，2018年3月28日該項目掛網廢標，后于3月29日發布該項目二次招標公告，這一次招標不允許聯合體投標。

“感覺這里頭挺復雜的。”孫秀麗說，當時廢標時的依據就是要求瑞盛提供類似業績中標原件，“他（財政局）沒有說那么直接，沒有認定說在造假，只說要提供原件，我來審一下，但（瑞盛環境）提供不出來”。

東旭藍天認為，瑞盛環境被廢標，己方沒有過錯，應該由該公司中標，但大悟方面直接宣布廢標，而且不允許聯合體參與投標，是一種報復行為。東旭藍天第三次向孝感市法制辦提出行政復議，要求大悟方面確認由該公司中標。

孫秀麗說，目前兩個行政復議都還在處理中。還是建議東旭藍天走法律程序，“一審完了有二審，二審后有再審，在這個過程當中，誰有瀆職、失職的行為，可以向紀委舉報，他們的途徑是存在的”。

孫秀麗介紹，這個項目十分緊急，按照計劃該項目今年五六月就應該完成，但目前招投標都未結束，“（大悟方面）來問我廢標之后能不能往下走程序，我告訴他們可以走，因為已經啟動下一個招投標程序了”，“至于如果投標公司偽造類似業績中標，騙取國家工程項目，這就涉及公職人員瀆職，揭出來是個大案子”。

財政局和建設局：無法判斷是否造假

4月9日，大悟縣財政局采購辦李姓工作人員表示，東旭藍天方面反復投訴，處理的時間比較長，財政局也是本著負責的態度在處理此事。

李姓工作人員表示，最終要求瑞盛環境提供類似業績中標材料原件，但瑞盛環境是在財政局規定時間的第二天拿來的，因為超過時效，所以認定其放棄說明權利，最終廢標。

瑞盛環境交來的原件是真是假？李姓工作人員稱，未對材料拆封。因為具體操辦的是采購辦的“徐主任”，他脫產下鄉精準扶貧去了，具體情況需要向其咨詢。

會不會追究瑞盛環境的責任？財政局辦公室工作人員表示，政府應該不會追責，這是個上市公司，應該由證監會處理。

澎湃新聞多次致電、短信“徐主任”，未獲回復。

“我們想調查也沒那個資格。”同日，大悟縣城鄉建設局總工程師張建華告訴澎湃新聞，建設局只是一個項目實施單位，無法判定瑞盛環境是否造假。

張建華表示，招標時有專家評審。接到投訴后，建設局曾派負責法務的張姓工作人員到東旭藍天核實該公司舉報依據，后財政局介入調查，建設局就沒再跟進。

她表示，這個項目的前期工程進度排孝感市第一，因為被投訴已經排到了最后一名，“現在壓力非常大”，所以廢標后馬上就再次招標。

“被廢標的企業說了的，如果讓東旭藍天中標他們也會繼續投訴，我們拖不起。”張建華表示，這一次不讓聯合體投標，是根據實際工作、領導、代理公司（的意愿），“聯合體有他的好處和壞處，后期工程會出現很多問題，我們這有的聯合體工程都停了”。

第一次招標的費用，工期的延誤，投標公司投入的精力和資金，這些損失該由誰來承擔？

張建華表示，第一次招標費政府也不是白出的，國信干了很多事。第二次招標，代理費是由中標方出。

 “我們沒有權利去調查材料的真偽，別人公司業績造假跟我們沒有關系，參與投標的企業愿賭服輸。”建設局負責法務的張姓工作人員說。

4月9日，瑞盛環境總經理助理回復澎湃新聞稱，該公司未造假，廢標是因為投標中報價有個小數點弄錯了。具體的情況可以向大悟縣財政局了解。

連日來，根據招標文件上所留國信招標公司所留電話，澎湃新聞多次聯系，對方工作人員表示，此項目的負責人一直在出差。

大悟縣委宣傳部相關負責人表示，此事縣領導曾指示縣公安局介入調查，不清楚調查結果。

湖北中和信律師事務所律師雷剛認為，政府雖然委托招標代理機構進行招標，但作為政府機關，有最基本的監督和審核義務。雷剛說，瑞盛環境作為上市公司，需要接受社會、股東、證監會的監督；作為招投標代理機構，國信作為專業的招投標代理，在資質和能力上很容易發現偽造，委托方和投標人極有可能串通一氣。

至于是否構成犯罪，雷剛認為，還需相關監察部門啟動監察機制進行調查，對涉嫌違法刑法第223條串標投標罪，要依法追責。政府機關面對投訴、面對分分鐘就能查出的造假，遲遲不處理，是嚴重的不作為，瀆職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