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太空漫游》

高中時代，周于旸開始嘗試寫作，并兩次獲得“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并由此受到鼓勵，下決定將文學創(chuàng)作作為自己的志業(yè)。對他來說，寫作成為枯燥的學生時代讓他“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有效路徑。

作為伴隨著網(wǎng)絡時代成長起來的95后，周于旸卻有意識與網(wǎng)絡保持距離，在他看來，當下生活反而是很難把握的，網(wǎng)絡詞語和軟件App的生命力不會比一本小說的時間長。在很多時候，周于旸更愿意將自己的小說背景設定在1990年代，并認為從那個時代看今天，一切都好像是科幻的。

周于旸的創(chuàng)作題材非常廣泛，盡管他不諱言馬爾克斯對自己的深刻影響，但他卻說：“我現(xiàn)在有點想要撕掉魔幻的標簽。”在周于旸筆下，魔幻和科幻之間有時候是沒有壁壘的，他希望在自己的小說里，這兩種元素可以碰面。面對文學越發(fā)式微的現(xiàn)實，他享受這種安靜的狀態(tài)，并認為科幻元素可以為文學注入新的活力，并成為未來的顯學。

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是相對寂寞的，依靠著一路以來受到的鼓勵，周于旸堅持走到了今天。2022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馬孔多在下雨》，回首自己的創(chuàng)作，他意識到很多小說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完成的，但它們反而形成了不一樣的風景。

這是2022年寶珀理想國文學獎決名單作者訪談第五期，對談嘉賓是入圍作品《馬孔多在下雨》的作者周于旸，請大家持續(xù)關注2022第五屆寶珀理想國文學獎首獎作品的揭曉。

周于旸《馬孔多在下雨》

周于旸：寫作本身就是逃離

01.

讓魔幻和科幻在小說中碰面

文學獎：我們不妨就《馬孔多在下雨》這本書的書名跟你聊一聊，其實看到這個題目，喜歡文學的人會立即反映說這是致敬馬爾克斯的。讀過之后肯定也會發(fā)現(xiàn)這本書里的確存在著揮之不去的魔幻和科幻的元素，為什么會采用這樣一種方式？

周于旸：相對來說，日常會有一些現(xiàn)實的局限，很多問題在現(xiàn)實范疇內(nèi)很難討論，比如死亡之后的世界，或者關于輪回的問題，這可能是我們沒有辦法在現(xiàn)實語境中討論的東西，魔幻和科幻會打開一個更廣闊的世界。

現(xiàn)實也有魔幻甚至科幻的部分，但我發(fā)現(xiàn)小說中的魔幻和科幻卻很少碰面，比如一條毯子飛起來了，在《百年孤獨》里面它就是一個魔幻的場面，放到一些科幻小說中它就是一個科幻的形容，我想在小說中嘗試想讓它們碰面，這種帶著魔幻和科幻的小說會比較有趣。

文學獎：你曾將自己的寫作定義為魔幻與現(xiàn)實的交界點，你怎么理解這個交界點？為什么沒有試圖在它們當中任何一方靠近一點？

周于旸：交界點這個說法來自于朋友給這本書做的一個書評，后來有一次分享會我就用了這個題目。這本小說集里的第一篇《鸚鵡螺紋》里有一臺“永動機”，就是很具體的一個交界點的表達。在我看來，它如果永遠轉(zhuǎn)下去可能就是魔幻（或者科幻的），如果有一天停下了，它就是現(xiàn)實的，這篇小說處魔幻和現(xiàn)實的交界點，取決于“永動機”最后會不會停下。

當然，這篇小說最后還是落到了現(xiàn)實的處理，我覺得這樣可能會更有意義一些，因為我們要討論問題的時候，往往還是會回歸現(xiàn)實的，因此要說靠近，我還是會往現(xiàn)實的方向去。

文學獎：我們可以看出你對馬爾克斯的喜愛，你還說自己在寫作的時候會模仿一些靠譜的作家，所以我想借這個機會請你聊一聊你個人的閱讀和寫作之間的關系是如何的？

周于旸：我在寫作者里面可能不算是一個讀書特別多的人，小時候經(jīng)常會看一些名著的少兒版，這導致長大之后再去看這寫作品，感覺自己好像讀過，其實也不能算是真正讀過，但又不愿意再去讀這些作品。

其實對我產(chǎn)生比較大影響的作家可能和大部分愛讀書的人差不多，比如馬爾克斯、卡夫卡……我也喜歡很多中國當代的作家，上學的時候很喜歡王小波，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寫得那么有趣。余華、莫言、蘇童的小說也會去看。

其實我沒有特別鐘愛某一個作家，大家都各有所長，我會去學習他們各自的一些部分。馬爾克斯可能是離我的理想更近的一位作家，我希望自己寫出來的感覺跟他更近一些，所以寫作的時候，馬爾克斯的痕跡會表露出來。

文學獎：你曾說自己寫作的內(nèi)容通常離真實的生活很遙遠，并且認為小說家應該往更寬廣和寬闊的時空中尋找痛感，這和我們之前接觸到的一些青年作家不同，大部分人最初還是會以自己的真實生活作為寫作題材，對此你怎么看？

周于旸：可能就是因為大家都從身邊去找題材，我有點想打破這樣的期待。還有一個原因是我身邊沒有什么特別值得書寫的事情，不論是我的成長經(jīng)歷，還是周圍人給我提供的素材，都是日常生活中很常見的事情，在文學的歷史上被反復書寫，我也不太愿意再去寫類似的東西。

作為學生，別人可能會期待你寫校園小說，你從事什么樣的職業(yè)，別人就也會覺得這些作品會帶著職業(yè)的痕跡，我不太想這樣。

我開始寫作的時候還是一個學生，但我不是很想寫校園，于是就想往魔幻和科幻方面嘗試。

文學獎：你曾說自己是典型的小鎮(zhèn)青年，但是你的作品很少觸及到這個題材，我想知道為什么？

周于旸：我的成長環(huán)境很日常，小鎮(zhèn)相比于農(nóng)村或者都市沒有那么多特色，不像農(nóng)村和城市那么特色鮮明，可能兩邊都沾一點，但又不是很突出，所以沒有那么值得去書寫。

我后來去各個地方旅游，不同的小鎮(zhèn)差異還是挺大的，我這邊的小鎮(zhèn)是比較大的一個鎮(zhèn)，每一塊兒的風貌都不太一樣，目前我還沒有考慮要扎根地域去寫作，但像《鸚鵡螺紋》和《云頂司機》這些篇目，我寫的時候其實就幻想它們發(fā)生在小鎮(zhèn)上，但我沒有明確寫出來。

文學獎：你的作品《鸚鵡螺紋》《云頂司機》《北冥有魚》《島的周圍全是水》等等都會涉及到對代際問題的探討，你塑造的父親很多時候?qū)ψ优且环N壓制性的形象，我很好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周于旸：我喜歡的很多書都和家族史有關，不論是《百年孤獨》還是《紅樓夢》，當代的不少鄉(xiāng)土文學也都是關于家族史的，我也想要書寫這樣的家族史。后來我發(fā)現(xiàn)短篇小說是容不下你寫一部家族史這么龐大的題材的，所以這些小說就變成一些討論代際問題的作品，只能寫一部分或者一個階段的代際問題。

這也和選擇的篇目有關，我出這本書的時候，大概有二十多篇可以選擇，最后選擇的這十篇基本上是我自己感覺寫得比較好，更愿意被大家看到的部分，正巧把關于代際的都選進去了，其實還有很多其他題材的作品，寫愛情、懸疑、科幻的作品都沒有選進去。

文學獎：你曾說《馬孔多在下雨》每一篇故事都是有關于逃離的，你是如何理解文學意義上“逃離”的意義？

周于旸：我理解的逃離是很直接的，逃離就是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物理空間上的逃離。《鸚鵡螺紋》的主人公最后選擇了消失就是一種逃離，《穿過一片玉米地》的主人公到外星球去也是一種逃離，《如虎之年》從頭到尾都在遷移……回看這些作品，主人公都在移動，最后卻不知所終，我覺得這種“下落不明”也算是一種逃離吧。

文學獎：以你個人的經(jīng)歷來說，你是否經(jīng)歷過某種“逃離”？

周于旸：我覺得寫作本身就是逃離，最早我開始寫作的時候就想逃離現(xiàn)實生活，高中學習成績不太好，也不是很想學習，那就總要找點事情做，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才想到可以發(fā)展寫作。

寫小說這個事情很方便，在上課的時候也可以干，老師在上面教我就在下面寫，這就是一種對現(xiàn)實生活的逃離吧。

02.

科幻慢慢會成為顯學

文學獎：你很早就開始寫作了，你還記得最初和文學遭遇的時刻是什么樣的？是什么讓你很早就決定把寫作作為自己的志業(yè)？

周于旸：遭遇的瞬間沒有什么特別具體的事情，可能就是小時候喜歡看書，我特別喜歡文字的東西，哪怕像詞典或者說明書，我都覺得上面的文字很有玩味的價值，愛上文學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是突然迸發(fā)的事情。

支持我一直寫作的原因是那些正面的反饋，自己埋頭寫作的話很難知道寫得是好是壞，我在寫作的過程中受到的鼓勵還是挺多的。像是高中拿到“新概念”作文大賽的獎項之類的，這讓我覺得自己能在這條道路上繼續(xù)走下去。如果一開始全都是退稿什么都發(fā)表不了，我估計也堅持不到現(xiàn)在。

文學獎：你是本屆文學獎入圍作者當中年齡最小的，跟其他作家能夠拉開至少一個代際的維度，所以我也很好奇，你覺得被稱為Z世代的95后一代人是否有自己的獨特性？

周于旸：區(qū)別應該沒那么大，而且我的小說也不大像95后的東西，因為我寫的很多小說都是架空時代背景的，而且我經(jīng)常會幻想它們是發(fā)生在1990年代左右的事情。

我反而覺得當下是很難書寫的，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怎么去把握，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于通過網(wǎng)絡交流，在以往的視角來看我們現(xiàn)在就是“科幻”的時代。那么以前寫人物對話都是面對面的，還有肢體的動作，現(xiàn)在用微信和視頻交流，它怎么呈現(xiàn)到文學作品當中去？我覺得不是那么容易去書寫的事情。

因此，我還是更喜歡傳統(tǒng)的方式，無論是交流的方式還是生活的方式，所以我的小說反而不是很95后。

文學獎：95后是成長在網(wǎng)絡環(huán)境里的一代人，這可能是之前代際的作者所沒有的經(jīng)驗，你剛才談到自己把握不了這樣一個看上去有些“科幻”的時代，但網(wǎng)絡還是不可避免地對你產(chǎn)生了影響吧？

周于旸：我本人是很受網(wǎng)絡影響的人，自己也經(jīng)常網(wǎng)上沖浪，但我不太愿意把它書寫到小說。網(wǎng)絡小說我倒是沒怎么看，它們都太厚太長了，我還是看短篇多一點。

我反而不是很喜歡網(wǎng)絡的影響，在書寫的過程中，如果書寫當下生活，它或多或少是避不開的一個東西，但它的壽命不是特別長，比如現(xiàn)在我們用的這些APP軟件，它存在的時間不會比一本小說的時間長，甚至網(wǎng)絡詞匯的壽命都是很短暫的，這些東西又要到你的小說里去，因為你要書寫當下，又回避不開，可是過幾年大家已經(jīng)不這么講話了，這些語言就是一個過時的東西，反而會讓你書寫的內(nèi)容保質(zhì)期變得很短，讓你的作品顯得沒有那么嚴肅，所以很難處理。我更愿意去書寫網(wǎng)絡時代到來之前的東西，它們可能離人性或者離我想探討的一些問題更近。

剛剛談到更寬闊的時空，我覺得有一些很永恒的值得深思的問題，比如不可避免要面對孤獨的問題，或者關于輪回命運的問題，它們可能離我想書寫的內(nèi)容更近，離網(wǎng)絡世界又很遙遠。

文學獎：你剛才用嚴肅來形容某種文學的質(zhì)感，你怎么定義你心目中的文學，或者什么是你心目中嚴肅文學？

周于旸：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剛剛說的這些形容也是泛指，很多人問我“你是寫什么小說的？”，他們可能覺得我寫的就是網(wǎng)絡小說或者通俗小說的，但我其實也很難回答。

我在寫小說的時候，并沒有想要一定要做什么樣的文學，它是不經(jīng)意間成型的，但是我想討論的問題可能嚴肅一點，就像我剛才說的那些關于人性的問題。

當然科幻小說對我有一定的借鑒作用，因為科幻的時空觀特別廣闊，它的時間拉得很長，可能動輒就要幾千年，它的空間可能都不在地球上，整個宇宙那么大，超越了傳統(tǒng)文學中的時空觀。

如果非要界定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的話，我反而覺得科幻文學也有很多值得其他作者借鑒的東西。

文學獎：能再談談你對科幻小說的認識嗎，你為什么這么看重科幻小說？

周于旸：科幻小說我看的并不是特別多，但是《三體》給我?guī)砹艘恍┯绊憽？苹眯≌f的時空觀念更磅礴，比傳統(tǒng)文學更磅礴一些，這種氣勢和恢弘是科幻小說獨有的。

科幻慢慢可能會成為顯學，成為未來小說的一個主流方向。目前它跟主流文學相比還是邊緣一些，但未來它會得到更多的討論和閱讀，一定會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出現(xiàn)。從九十年代看我們今天的作品都是科幻文學，科幻時代會慢慢朝我們過來。

03.

小眾意味著很安靜

文學獎：你很早就開始寫作，多次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并且獲獎，這類文學比賽對你意味著什么？

周于旸：我參加了好幾次，兩次拿了一等獎，還有一次拿了二等獎。參與“新概念”的初衷是我最初寫作的時候并不知道能通過什么途徑讓別人看到我的作品。參與“新概念”的路子其實和很多80后的前輩作家更接近一點，他們當中很多是通過“新概念”出道，之后才有了出版和發(fā)表的機會，走上文學道路。到我這時候，“新概念”的影響力可能沒有那么大了，相對而言成了一個小眾的比賽，寫作的人會知道，但要通過參賽走上文學道路已經(jīng)很難。

參加好幾次是因為第一二次的時候沒有獲得什么機會，僅僅是去現(xiàn)場參加復試之后拿一個獎回家，我覺得有點遺憾。后來才終于獲得編輯的約稿，我的前兩篇小說終于有機會發(fā)表在《萌芽》雜志，之后才有機會在別的一些刊物上發(fā)表，今年才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書。

我最初的困境還是不知道怎么讓自己的作品被人看到，怎么才能走向文學這條道路，所以只能學著80后的前輩們?nèi)L試一下，確實得到一些機會，對我來說已經(jīng)很足夠了。

文學獎：你剛才講到這個現(xiàn)象，其實說出了青年作家的一個普遍處境，一方面獲得了一些諸如文學獎項的鼓勵，它支持你繼續(xù)寫作，但另外一方面，正如你所說的，今天不再是一個可以依靠文學獲得世俗意義上成功的時代。在文學一定意義上變得小眾的今天，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創(chuàng)作的？

周于旸：決定走寫作這條路，我的內(nèi)心還是有這么一個認知的，知道它是小眾，它沒有那么多曝光度，也沒有太多期待自己很容易被大家看見，相對來說我反而更喜歡這樣一種狀態(tài)，如果很大眾的話，參與的人數(shù)非常多，競爭也會很激烈，小眾意味著很安靜，沒有那么嘈雜。

文學獎：你對自己的寫作有沒有一定的規(guī)劃？目前看上去大家可能會以“魔幻”“科幻”來歸類你，你覺得自己目前可以被什么標簽框定嗎？

周于旸：這個事情交給評論家去干吧，寫作者自己應該不太喜歡被框住和定義，還是希望自己有更多的可能性。因為這本書的原因，可能大家會覺得我是比較偏魔幻的寫作者，其實并不是，我也有很多不魔幻的東西，現(xiàn)實的東西也有很多，在下一本書或許可以看到。

我現(xiàn)在有點想撕掉魔幻的標簽，我覺得它不是那么能概括我的書寫，我不太愿意被它概括，因為我寫的科幻也有很多，《馬孔多在下雨》這本書里起碼有兩篇科幻，我還寫了一些懸疑，也寫過愛情小說，我現(xiàn)在還在嘗試不同風格的階段，這本小說只能代表我的某一個方面。

文學獎：你最近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如何，未來有什么寫作計劃？

周于旸：最近在寫短篇，手頭上有一個正在寫的短篇科幻小說。未來可能還會再寫幾個短篇，就想寫長篇小說了，但也要到底能不能寫出來，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目前我沒有明確的計劃，手頭有幾個故事，覺得值得去寫就動筆。如果做長篇可能要做很多前期的準備工作。其實我的很多小說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形成的，它們可能和初期設定的目標離得很遠，但寫完之后往往會覺得也是另外一種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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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周于旸：小眾意味著很安靜，沒有那么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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