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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香結:文學是切己之學
原創(chuàng) 寶珀理想國文學獎 理想國imaginist 收錄于合集 #寶珀理想國文學獎 34個

受訪者供圖
千禧年前后,霍香結開始寫作《銅座全集》,與一般小說不同,這部小說的主人公不是某個人,而是一個位于桂林北部的山村,名為“銅座”。
它的原型或許可以追溯到霍香結本人的故鄉(xiāng),但卻又完全是虛構的。開頭作者祖父李維的自述,近乎于真實的閱讀感受幾乎迷惑了讀者,讓人以為自己面前是一本厚重的人類學著作。
對霍香結來說,人類學的著作給了他拓展文學實踐的可能性,所謂“六經皆小說”。但這座山村從語言文字,到風土人情,讀者學習到有關于這個地方的每一個微小的知識,都來自于作家本人精心的編織。
可以想見,《銅座全集》的寫作是一場異常艱難的冒險,用霍香結的話來說,他所期待的是實踐出一種面向于二十一世紀的文本,“完成一種文體的變構,擊碎線性時間”。
顯然,這是一部充滿了“野心”的文本實驗,霍香結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行走的文學道路,他的同行者寥寥,但內心堅定。
在他看來,當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已進走入了認識的貧困,擁抱不同的學科,或許可以帶領寫作者蹚出一條新的道路,為此他進行了詳實的田野調查,進行了大量的跨學科閱讀,在自己的腦海里完成了對“銅座”的建設。
二十年之后,《銅座全集》終于向世人揭開了它的面目,引人進入這個虛實相生的世界。
這是2022年寶珀理想國文學獎決名單作者訪談第二期,對談嘉賓是入圍作品《銅座全集》的作者霍香結,請大家持續(xù)關注后續(xù)更多作家訪談。

霍香結《銅座全集》
霍香結:文學是切己之學
01.
真實和虛構的經驗不斷深入
文學獎:《銅座全集》是今年所有入圍作品當中篇幅最長的一部,花費了二十年時間來寫作,在漫長的時間里完成這樣一本十分耗費精力的書,你覺得背后推動你的力量是什么?
霍香結:切己,我個人認為文學是切己之學。蘇格拉底也有一條類似的拉丁語銘文是“認識你自己”。
“切己”就是“認識自己”,因為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浩瀚的宇宙。
文學獎:這樣一部大體量的作品不是一蹴而就的,會遇到很多具體的困難,是否可以就這部分展開談談?
霍香結:具體的困難有不少,因為我寫這部作品的初衷是為了給文體僵化的小說進行變構,要經歷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需要把自己的寫作習慣進行系統(tǒng)的矯正。
能夠堅持下來是我堅信自己的寫作道路,并且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前輩大師把該走的路都走通了,走一條新路則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
文學獎:《銅座全集》是你之前的小說《地方性知識》的補充,此外你之前還出版了小說《靈的編年史》。相比較而言,《銅座全集》在你整個寫作的脈絡里占據(jù)什么樣的位置,它又怎樣發(fā)展了《地方性知識》這本書?
霍香結:我借用大江健三郎的一個公式來講,他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公式: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森林。
《地方性知識》大概相當于村莊,《靈的編年史》是小宇宙的森林,即將出版的南方家族史詩——長篇小說《日冕》相當于國家或者家國。
它們三個基本上是獨立的,但是一個遞進關系。《地方性知識》是《銅座全集》的雛稿,《銅座全集》是前者體量的數(shù)倍。后者的筋骨肉基本上等于重建,我花了差不多兩個十年達成了“銅座”這個詞完成“肉身化”的寫作初衷。
文學獎:這本書其實是以你的家鄉(xiāng)桂林北部山脈中的某個村莊為原型,但具體的細節(jié)其實是虛構的,我很好奇這本書的內容哪些是你的經驗,是真實的,哪些是虛構的?你為什么會采用這種虛實交加的寫作方式?如果說電影有“偽紀錄片”的說法,《銅座全集》似乎有點像是一本“偽人類學”著作。
霍香結:《銅座全集》的文本形態(tài)確實有點復雜,之前也有讀者搞不清虛構和非虛構之間的界限。事實上,這本書根本就是虛構的,只是采用了不同于一般小說的人類學和微觀史學的寫作手法。它的妙處就在于,這里面的一切看起來是真的。當然,你用“偽”這樣的橫向比方也沒有錯,可以這樣來理解。
這么做有它的好處,可以很好地處理一些真實的經驗,而真實經驗和虛構經驗又是虛實相生的,符合小說創(chuàng)作的手法。
其中我使用的方志體例也是提煉出來的,過去并沒有這樣一個體例,不管我們從史學、地方志還是人種學、民族學等等的學科出發(fā),其實都沒有這樣一種體例。它是從史學、人類學甚至文學和詩學當中提煉出來文本的樣態(tài)。
文學獎:為了寫作這本書你做了大量的文獻閱讀和田野調查,能否詳細談談這兩部分的工作分別是怎么進行的?
霍香結:這個可以細談一下。我曾經想象《塞爾彭自然史》的作者吉爾伯特·懷特,或者像梭羅一樣生活在某個地方,記錄和觀察那里的一切,后來我終于有機會在“銅座”完整的“生活”過365天,一個自然循環(huán),觀察和記錄銅座的一切。
只是我處理素材的時候有點像人類學或者史學,再將這一切文學化,讓它成為一種帶有學術外衣的小說樣式,根本目的是為了讓文本更加真實、可信。
具體田野工作展開來講大致是這樣的:首先,我要勘定田野調查的對象,對銅座這個地方劃定邊界,然后我要從語言、文獻、習俗、族群、宗教以及草木、鳥獸、蟲魚方方面面入手。
“銅座”原本是空白的,它就是一個詞,我要在這里建筑一個看起來像有人居住的,乃至是在南方隨處可見的村莊。隨著作為敘述者的“我”不斷地深入,真實和虛構的經驗不斷降臨。
02.
“六經皆小說”
文學獎:你在后記里介紹本書起稿于千禧年前后,從創(chuàng)作之初糾結的就是“去故事化”,為什么會糾結?既然糾結,為什么最后還是做了這樣的“去故事化”的嘗試?
霍香結:在二十世紀后期,“去故事化”的文學觀念在世界范圍內流行開,傳統(tǒng)的小說就是說故事的觀點受到批評。
我認為,“去故事化”指的是我們這一代在小說文體探索和敘事探索的基本要求。我個人的興趣就在“非線性敘事”這里,我愿意完成一部屬于二十一世紀的現(xiàn)代主義的作品,《銅座全集》就是這樣一部作品。
文學獎:這就涉及到一個文學形式和內容的問題,比如一般讀者拿到這本書,都會說這是一本形式感很強的書,但我們都知道形式和內容是不可分割的,那么你是如何理解這本小說形式和內容之間的關系?
霍香結:形式即內容。《銅座全集》寫作中最麻煩的是要找到獨一無二的穩(wěn)定結構,之后再去尋找題材。這兩個部分如果恰好的合到一塊就非常完美。這時候內容即形式,形式也即內容。
文學獎:你強調自己進行的是一種微觀地域性寫作,并且指出地方性和地域性的含義是不同的,能否展開談談?
霍香結:地方性和地域性兩個詞的含義不一樣,比如在全球范圍內,談到中國可以用地域性,不好講是地方性。
在英文當中,地方性叫Local,地域性叫Regional,這兩個定義也是不一樣的。在《銅座全集》里面我想說的是由地方性知識構成的微觀地域性寫作最好有邊界。
文學獎:你將這本書的書寫定義為“一城一地百科全書式”的寫作,這是清代史學家章學誠提出的概念,你是如何在自己的寫作中生發(fā)這個說法的?以及,你多次提及章學誠對你的影響,他的學說是如何作用于你的寫作的?
霍香結:章學誠是研究經史的。“一城一地之百科全書”這個說法是他在編撰地方志和修史的時候提出來的,他當時叫的是“一城一地全史”,我把它理解為百科全書。
他對我另外一個影響在于,他還提出“六經皆史”,這個話在今天聽來可能有點平常,但是在那個經學至上的科舉時代可謂是振聾發(fā)聵的,經不能等于史,但章學城提出來“六經皆史”,把經的地位往下降,把史的地位往上抬升,把經史的壁壘打破了。
今天我在寫作的時候,援引其它學科也就變得理所當然,盡管我援引的是人類學或史學的東西,但我要寫作的是小說,我認為“六經皆小說”,我可以擬經,可以創(chuàng)世,這么一來,觀念上的困惑和困擾就沒有了。
文學獎:評論家劉大先認為你的作品又有明顯的譯言體的風格,而且認為你的作品是世界主義的,受到了法國新小說的影響。與此同時我們也能看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你的影響,在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之間,你是如何看待自己創(chuàng)作上的脈絡?
霍香結:這本書的寫作有一種復雜性,尤其是田野考察,我在后記里面也講過,它需要內部之眼。應該說,這本書的寫作不能用通用的漢語直接完成。簡而言之,銅座的一切都需要翻譯,否則難以形成我們可閱讀的文字。
譯言體就是這么來的,敘述者(或者說觀察者)和田野調查的執(zhí)行者之間需要再多種語言之間跳轉,必然會采用譯言體風格,或者是所謂的書面白話。這種地方性知識與世界主義的譯言體之間恰好形成一種道說的對立。
在《銅座全集》的寫作過程中,這種世界主義不僅僅是文學的,還包括其它學科。作者首先假設有一個文學故鄉(xiāng),不再是一部以往傳統(tǒng)的文學以人為主的小說,我們看到一個非常廣闊的寫作空間,傳統(tǒng)小說不寫的東西可以全部寫進來,因此也構成一部不是一般意義的長篇小說。再加上提煉出來這種融合人類學、史學、人種學、方志的框架,它就產生了充滿荊棘、奇異的又帶有詩性的作品。
文學獎:你強調寫小說的人必須要有足夠的精力和定力學習新的東西,還要做田野考察,并且指出當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陷入了一種認識的貧困,但是當你意識到一切都可以是小說,知識和小說的壁壘打通之后,是不是就可以解決當代小說的某些困境?
霍香結:我覺得是可以的,但是這跟作者個人的興趣有關系,跟涉獵的門類也有關系。如果一個寫詩的只喜歡詩歌,或者寫小說的只喜歡小說,肯定是非常局限的。
認識貧困,從某個意義上來講,小說可能面臨突變或者困頓時期,作者要怎么辦?擁抱別的學科或者擁抱更加廣闊的學科知識肯定是有好處的。
文學獎:顯然,你受到人類學的影響,你認為自己的寫作處在人類學和小說的交叉地帶,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這種人類學小說的寫作?
霍香結:閱讀產生的影響至少來自三方面:人類學、新史學尤其是微觀史學和年鑒學派,文學則更不用說。
在我寫作過程當中對我有啟發(fā)的著作很多,我簡單舉幾個,像《蒙塔尤》《奶酪與蛆蟲》《金枝》等等,我想要把這些文史哲相關的學科導入到我的小說文本里面。
像《奶酪與蛆蟲》,十年前編撰《烏力波》時,還沒有中譯本,我特別請王力秋譯介這部書意大利版的前言部分。很有意思的是,該書的作者卡洛·金茨堡借鑒的則是卡爾維諾,他從文學里面借鑒敘事。卡爾維諾是一個非常追求形式美和語言美,結構晶體化的作家,說明不同的學科之間是相互學習的。
我最近還看了兩本中國學者寫的著作很有意思,一部叫《喜》,作者是魯西奇,還有一本叫《漫長的余生》,作者是羅新。這兩部史學著作開始采用文學式的方式處理人物,兩個死者被他們從文獻里挖出來,采用小說的方式來書寫,十分新穎。
反過來,為什么小說家不能從中借鑒或者受到一些啟示?這說明小說的嘗試是無窮無盡的,《銅座全集》和它們的共同點就是都是圍繞一個人物和核心展開,從而看到歷史的全貌。只不過銅座是一個地名,我們可以認為這部書的主人公就是這個村莊。
文學獎:你是一位藝術家,對書法、篆刻、繪畫都有涉獵,還曾經為《銅座全集》辦過一個藝術展覽。這些不同的藝術形式對于你的寫作是否產生過影響?
霍香結:在作家里面同時是藝術家的特別多,廣義來說小說本來也是藝術。我寫作之余的間歇期通過藝術來解壓。藝術比較養(yǎng)人,不像小說,寫著寫著把命都寫沒了,是以命相搏的工作,藝術一般情況下不會這樣,它只會反哺和滋養(yǎng)小說家的精氣神。
這本書之所以也會放進一些符號,是因為文字本身是最抽象的符號,符號和圖像可以直觀地放大文字的意義。它們本身也包含敘事,否則這個圖像就沒有意義。在我看來它們之間并沒有天然的鴻溝,當你越理解文字也就越理解繪畫。
文學獎:你還有其他的一些身份,比如詩人,你也做出版,我還注意到你使用過好幾個筆名,在一些身份和姓名當中反復橫跳,我很好奇這些身份為你的寫作帶來什么?包括你之前的詩歌寫作,是不是對現(xiàn)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也有語言上的滋養(yǎng)?
霍香結:我跟人家開玩笑,一個不會欣賞詩歌和藝術的作家不是好作家,因為一切的寫作,包括繪畫,都是以詩性為前提的。我的這些身份,其實都圍繞寫作,只是說當我不寫作的時候,在創(chuàng)作我認為的生活美學。這些身份有跨界的一面,但把它融化后也就不存在跨界,這些身份會讓你對文本保持高度的靈敏和警惕。
文學獎:某種程度上來說,《銅座全集》是一本書寫故鄉(xiāng)的小說,你是如何理解文學與故鄉(xiāng)的關系的?
霍香結:銅座是敘述者假設的文學故鄉(xiāng),文學故鄉(xiāng)不等于故鄉(xiāng),我們需要先把它看作是一個文本事件,它與作者的出生地是交織的,導致經驗的沉淀比較集中,尤其是語言的經驗。海德格爾講過一句話“語言即故鄉(xiāng)”,這句話可以解釋母語為什么在我們寫作執(zhí)行過程中那么重要,我寫作并非直接挖掘重塑故鄉(xiāng),要的是建造一個文本世界(事件),這個文本故鄉(xiāng)放在別的地方也能成立,它具有本質意義或者方法論的意義。
文學獎:你又是如何看待家族史文學的寫作?
霍香結:我剛才說故鄉(xiāng)沉淀最濃重的個體經驗和成長經驗,其次就是家族。我的家族史書寫全部集中在《日冕》當中,這是一部亞熱帶氣息的南方家族史詩。
過去,我沒覺得家族史和家族對我的寫作有何幫助,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家族史沉淀的經驗太過豐盛,代代相續(xù),因此除了地方性知識之外,挖掘家族史經驗這座富礦成為我寫作的基礎,它剛好又構成大江健三郎公式里面的第二個環(huán)節(jié)。
家族史告訴我從哪里來,這也是一個切己的題目,我們可以往前翻,翻到我們的父親、爺爺、爺爺?shù)母赣H……一百多年歷史是相續(xù)的,這個經驗太豐富了,它就是一座寶藏。
03.
“我希望大家寫二十一世紀的作品”
文學獎:你剛才幾次談到南方這個詞語,以及直接觸及到“南方寫作”這樣的概念,你是如何理解這個詞語的?
霍香結:我覺得中國當代文學的南方只是豐富中國文學版圖,如果我們把眼界再放大一點,放眼全球,面對當代世界文學,南方文學僅僅是漢語文學版圖的一塊,我們的南方顯然是很小的。
我們要看到漢語文學(不管是寫南方還是寫其它的)在當下世界文學語境下的處境,所以我更希望一個寫作者擁抱傳統(tǒng),擁抱當下,擁抱北方,擁抱南方,擁抱所有非漢語的寫作傳統(tǒng),要有那種大哉乾元乃統(tǒng)天的胸懷。要看到古今、東西多個傳統(tǒng)的寫作資源,這樣才有可能誕生我們時代需要的文本或者出現(xiàn)真正的大師。
文學獎:那么你又是如何定義“我們時代需要的文本”的?
霍香結:在一百年前,也就是1922年,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和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這兩部小說出版了。很巧,今天的談話剛好談到這里。它們形成的那種對十九世紀文學的變構,產生了巨大的力量,文本的原創(chuàng)性、陌生度都達到了新的高度,也可以說,它們終結了十九世紀包括法國、英文和俄羅斯在內的文學傳統(tǒng)。
在今天,一百年以后,量子力學已經這么發(fā)達,我們的文學是不是跟上去了?文學里面能夠生發(fā)的美學是不是已經誕生了?我期待同道作家可以寫作二十一世紀的文學,創(chuàng)造二十一世紀的文本,不要再留戀過去。
我個人主要研究和進攻的方向是非線性寫作,對非線性敘事進行探索。
文學獎:我們可以談談你之前主編的《小說前沿文庫》這套書,當時為什么會主編這樣一套書,它體現(xiàn)你什么樣的文學趣味?
霍香結:剛才講到我希望大家寫二十一世紀的作品,不要留戀過去。當時,我在出版部門剛好負責一些出版項目,尋找中國現(xiàn)有的寫作者去進行文本實驗,我把這群人搜羅到一起,做了兩三輯。這在當時只是說在朋友圈范圍內有一定的反響,但是并沒有擴散,但在后來的十多年大家卻不斷地提及這套《小說前沿文庫》,甚至一些高校,小說坊,還有法國大使館專門為這套書開過研討會。
好多事情往往是這樣,做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并沒有傳播,但慢慢大家看到之后,意義也就浮現(xiàn)出來了。這和我的寫作也很像,比如《銅座全集》我寫了二十年,這個過程中誰也看不到它真正的意義,但也許過陣子就會像金子一樣發(fā)光,但也可能完全沉入大海,因為在這個變構的過程中,總是要做出一些犧牲的,誰最后登上光明頂是未知的,但它的意義在于努力本身。
反過來,我們沒有理由要求讀者跟隨著最先進的文本往前走,他們在自己的舒適區(qū)看作品就可以了,我們的工作自然是對他們的閱讀習慣進行了挑戰(zhàn)。
文學獎:實驗性的寫作是否會溢出小說的定義,你怎么理解小說的邊界?
霍香結:剛才我們講“六經皆史”,其實“六經皆文”、“六經皆小說”,只要你能夠消化得了,它都是你的材料,它沒有邊界。就像有一句話講孔雀食毒,孔雀能吃蜈蚣、蝎子、蜘蛛等等最毒的昆蟲動物,吃完以后它越閃亮,羽毛越有光彩,小說也應該這樣。當然,小說這個文體有自己的規(guī)律。這兩個東西,一個是無限的,一個又是有約束性的,二者是辯證的。
文學獎:有沒有因此擔心這樣會拒絕掉一部分讀者?
霍香結:肯定的,這本書是有閱讀門檻的。它涉及的內容特別的廣,甚至還帶有一定的專業(yè)性,有些知識是很專業(yè)的,比如國際音標、標注方言這些東西(雖然那些東西跳過也不影響閱讀)。
在使用文字方面,生僻字的量也比較大,比如描寫鬼的聲音、鬼的行蹤、鬼的形態(tài)那部分的一兩千字,里面出現(xiàn)的生僻字特別多,這些都和要寫作的區(qū)域或者深度有關系。讀者不習慣是正常的,習慣了才不正常,不習慣的就去讀通俗文本,去讀十九世紀、二十世紀的文學,其實沒有關系,但是我相信,當讀者到了一定程度,他就能感覺到這種文本的藝術之美,文本會自動捕獲讀者,不需要去擔心它。
文學獎:也有另外一種聲音認為這種實驗性的小說,某種程度上用拒絕讀者的姿態(tài)在寫作,說明文學越發(fā)脫離大眾,也就越發(fā)式微,對此你有憂慮嗎?
霍香結:我們有一位最優(yōu)秀的讀者,叫哈羅德·布魯姆,他在本世紀之初的時候就講過,我們正處在一個閱讀史上最糟糕的時刻。誠實迫使我們承認,我們正在經歷一個文字顯著的衰退期,而且這種情況難以逆轉,傳媒大學的興起既是這種衰落的癥候,也是進一步衰落的緣由。
我覺得他說得非常好,作為文學的從業(yè)者,越是如此,作者越是需要跟庸常和庸俗競爭。創(chuàng)造性作品帶來的某種陌生化是必然的,那是一種新的審美的開始。
我們在寫作的時候根本不會考慮讀者在哪里,我的目標就是要完成這種文本的變構,擊碎線性時間,回到一種更強大的邏輯狀態(tài)里面,用文字創(chuàng)世仍然是一種智力成就和人類心靈拓展幅度和版圖的體現(xiàn)。
文學獎:在這個意義上,你所期待的二十一世紀的寫作是否頗有前景?抑或你覺得自己的這種嘗試是孤獨的?
霍香結:孤獨是在寫作的特定時刻,馬爾克斯講最好上午寫作,下午去青樓場所,這背后有深刻的孤獨。寫作本身真的是這樣,要博弈的是用文字創(chuàng)造的世界,別人也看不見。在博弈的時候,還會反思自己的肉身,非常艱難。
但是這個孤獨不會體現(xiàn)在文本里面,它是只屬于創(chuàng)作者的孤獨,不能放大讓別人看到。他創(chuàng)造的這個文本是屬于詩性的東西,在任何場合都是有效的。
今天我們之所以覺得文學式微是因為可以娛樂的東西更多了,我們可以看各種視頻,各種平臺都在爭奪我們的時間。但小說也好、詩歌也好,但是文字所能抵達的深度是其它東西無法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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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霍香結:文學是切己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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