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 相 故 事 -

燕京大學為冰心和吳文藻在燕南園安排了一座住宅，小兩口在閑暇的時候就精心籌劃如何布置自己的愛巢。

”

1

回國之后，冰心順理成章地回到了燕京大學工作。此時正趕上燕京大學遷校完成，新校區面積廣闊，布局合理，一切井井有條。

冰心在燕大開始了教學生涯，她被安排到國文系當講師。國文系有很多著名學者，像周作人、錢玄同、沈尹默、吳雷川等人，大都是冰心曾經的老師。如今和曾經的老師們一起共事，冰心被大家戲稱為“小孩兒”。冰心雖然年紀最小，但是也深得老師們的支持和器重。

回國之后，冰心不忘師恩，特地拜訪了給予她非常多幫助的鮑貴思老師。

冰心的學習能力很強，她積極研究學術，盡力展現自己的能力和才華。在被北京大學邀請去做學術報告那次，她以《中西戲劇之比較》為題做了一篇演講。

自從“五四”以來我們醒悟起來，新潮流向著這悲劇方面流去，簡直同歐洲文藝復興時一樣。文藝復興后，英人如睡醒的一般，覺得有“我”之一字。他們這種“自我”的認識，就是一切悲劇的起源。“我是我”，“我們是我們”（Ｉａｍ Ｉ．Ｗe ａｒｅ Ｗｅ），認識以后，就有了自由意志，有了進取心，有了奮斗去追求自由，而一切悲劇就得產生。

……

至于我們中國，我們也會因感到了自我而使我們的景象煥然一新，使悲劇在我們中產生。光緒后我國連著受外人的欺侮，然而只是些慘劇，因為那時大家都說“天禍中國”，“天禍中國”是天的意志，“我禍中國”是我的意志，才是悲劇。……

（《中西戲劇之比較——在學術講演會的講演》）

這篇學術演講詞在1926年11月的《晨報副鐫》上發表。經過留學的磨煉，冰心的思想更加深刻成熟，文章也更加鏗鏘有力。

謝家人才輩出，不久，冰心的二弟和三弟分別考進燕京大學的化學系和預科。冰心住在燕南園53號外籍單身教師住的小樓里面，弟弟們的宿舍離冰心的住處不遠，姐弟們便經常到一起相聚。

冰心博學多才，在文學方面涉獵廣泛。除了教授國文，她還開設了《歐洲戲劇史》的選修課，這門課程深深地吸引了歐語系的焦菊隱，他非常感興趣也相當認真地學習了這門課程，后來通過不斷地努力和深造，他成為中華戲曲專科學校校長。

在冰心回國半年后，父親的任職地點從北京遷至上海，父母便搬到了上海定居。那幾年，社會的政治局面并不穩定。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的執政府命令武力驅散游行隊伍，在門前槍殺了愛國學生。4月26日，軍閥張作霖殺害了《京報》編輯邵飄萍。軍閥的種種惡行激起了愛國人士的憤怒。1928年5月3日，日本軍隊屠城濟南，死者五千余眾。

冰心繼續拿起了自己的筆，開始為反對帝國主義暴行書寫一篇篇戰斗檄文。事業穩定的冰心并沒有安于現狀，她始終有一顆熱愛祖國、報效祖國的心。為了紀念濟南慘案，冰心寫了《我愛，歸來罷，我愛！》,以控訴日軍在濟南的暴行。

這回我要你聽母親的聲音，

我不用我自己的柔情——

看她顫巍巍的掙扎上泰山之巔！

一陣一陣的

突起的濃煙，遮蔽了她的無主蒼白的臉！

她顫抖，

她涕淚漣漣。

她倉皇拄杖，哀喚著海外的兒女；

她只見那茫茫東海上，

無情的天壓著水，

水卷著天！

歸來罷，兒啊！

你看家里火光沖天！

你看弟兄的血肉，染的遍地腥膻！

……

歸來罷，兒啊！

先把娘的千冤萬屈，

仔細地告訴了你的朋友。

你再招聚你的弟兄們，

尖銳的箭，

安上了弦！

束上腰帶，

跨上鞍韉！

用著齊整激昂的飛步，

來奔向這高舉的烽煙！

歸來罷，兒啊！

……

你先殺散了那叫囂的暴客，

再收你娘的尸骨在堂樓邊！

……

（《我愛，歸來罷，我愛！》）

這首詩歌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詩的內容看似是娘對兒子的呼喚，實際上冰心是在借此抒發自己的感情。她一改之前《繁星》《春水》的清麗之風，筆調和思想都尖銳了許多。這首詩冰心也寫給了遠在美國的吳文藻，她的用意是以祖國母親的口吻呼喚自己的戀人回國，為報效祖國、拯救國難貢獻力量。

吳文藻怎能不明白愛人的心意呢？他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吳文藻雖然看上去是個書呆子，但其實有些大智若愚，他同樣具有高尚的愛國情操。冰心和吳文藻都是優秀的人，兩人相互吸引，相互幫助，有共同的價值觀，他們能走在一起，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吳文藻生性耿直，孜孜求學，得到同學和老師們的肯定。在校期間他專注于學業，同時也涉獵廣泛，除了必修課之外，他還選修了心理學、經濟學、哲學等。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吳文藻就獲得了哥倫比亞大學社會系的碩士學位，成績非常優秀。

吳文藻和冰心一樣，在留學期間已經“有所屬”。因為在學業上特別優秀，在吳文藻準備博士論文之前，燕京大學的步濟時已經來到哥倫比亞大學，邀請這位人才到燕大執教。但是吳文藻在之前已經應允清華大學，遂不能去燕京大學執教。

后來，通過和清華大學的溝通，吳文藻與之達成約定：在頭兩年去清華授課兩門，作為去燕京大學執教的條件。這樣吳文藻和冰心就能夠在同一所大學執教。

1928年，吳文藻的博士論文《見于英國輿論與行動中的中國鴉片問題》完成，畢業時還獲得了“最近十年內最優秀的外國留學生”的證書。吳文藻歸國心切，愛人的召喚，祖國的召喚，催促他回到祖國的懷抱。

1928年12月，吳文藻從紐約出發，經大西洋，在英法蘇聯的主要城市做了短暫停留后，于1929年2月回到北平（1928年6月，北伐戰爭后北京更名為“北平”，直至1949年9月）。

回到祖國之后，吳文藻第一件事就是去拜會將來的岳父、岳母。

謝葆璋夫婦對眼前這位文質彬彬的女婿非常滿意，他們老兩口又想起他的求婚書，不禁心中暗笑，可以看出這個人的確是文如其人，踏實進取。吳文藻在上海謝家住了兩天，與冰心舉行了簡單的訂婚儀式后，便返回江陰老家，告訴家人他將要完婚的喜訊，然后就回到北平。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冰心與吳文藻是不可多得的一對璧人。雙方父母對這樁婚事都極為滿意。

燕京大學為冰心和吳文藻在燕南園安排了一座住宅，小兩口在閑暇的時候就精心籌劃如何布置自己的愛巢。

1929年6月15日，冰心和吳文藻在燕京大學的臨湖軒舉辦了西式婚禮，冰心的舅母、二弟、鮑貴思老師和一些同事朋友都來參加了婚禮，司徒雷登校長擔任主婚人。冰心身穿潔白的禮服，頭戴花冠，穿白色高跟鞋，簡單大氣。吳文藻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一對新人在大家的祝福之下緩緩入場。婚禮舉辦得十分簡單，據冰心回憶，當天款待賓客的吃食才花費了34元。

沒有盛大的婚禮，卻許下一生的承諾。他們之間的愛情，像一首動人的曲調，余音裊裊。

婚禮結束后，兩人便馬上投入到工作之中。冰心回到學校繼續上課，吳文藻去參加一個會議。兩人并沒有因為婚禮而耽誤了日常的工作。新婚之夜，因為燕大給安排的住宅還沒有收拾好，倆人在大覺寺租了一間空房住下。因為學校還沒有放假，兩人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一切形式上的事情都是匆匆進行。

暑假的時候，小兩口南下省親。他們先回了上海，父母得知冰心的婚禮儀式非常簡單，又在上海宴請了親朋好友，好好熱鬧了一番。

吳家也舉辦了隆重的婚宴。冰心的公公婆婆笑得合不攏嘴，為兒子能娶到這樣一位難得的兒媳感到自豪。就這樣，兩人的婚禮在忙碌與幸福中圓滿禮成。

平時兩人都忙于工作，借假期的契機終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冰心和吳文藻回到上海之后，就去了杭州度蜜月。

奈何杭州當時正值酷暑，高溫難耐，兩人玩得心不在焉。后來二人轉到莫干山避暑一段時間。吳文藻總擔憂著教學的事情，冰心還掛念自己小家的籌備，兩人一商量，索性不等假期結束，就趕回北平了。

志同道合的人更容易白首偕老，冰心和吳文藻兩個人都有心目中的向往和目標，也都有一顆熱愛祖國的心，他們的結合在當時也流傳為一段佳話。

2

冰心和吳文藻在燕大執教時生活相對寬裕輕松，小家庭里經常充滿了歡聲笑語。吳文藻專注于學術研究，對于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竅不通，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和冰心之間的感情，相反，他的“憨傻”還給生活添了很多樂趣。

吳文藻曾從冰心的父親那里拿回一張冰心在美國留學時拍攝的照片，擺在書桌上，冰心看了就俏皮地和丈夫打趣道：“你真的是要每天看我一眼，還只是一種擺設？”吳文藻笑答：“當然是每天要看了。”過了些時日，調皮的冰心趁吳文藻去上課，偷偷把相框里換成了阮玲玉的照片，“粗心”的吳文藻也沒有發現。等到冰心告訴他真相時，他才發現原來照片被換掉了。

吳文藻對待學術和對待生活的態度截然不同，在學術方面他是一個嚴謹細致的學者，生活中卻是一個“糊涂蟲”。有一次，孩子想吃“薩其馬”，冰心讓吳文藻去給孩子買些來。孩子正處牙牙學語的時段，平時稱薩其馬為“馬”，他就和店員說自己要買“馬”，搞得店員一頭霧水。

他為老丈人買雙絲葛的夾袍面子時也鬧出了笑話。他忘記要買什么，只對店員說自己要買“羽毛紗”，幸好店員和冰心熟悉，便打電話咨詢：“您要買一丈多的羽毛紗做什么？”讓一家人都笑了起來。

還有一次，冰心和婆婆在院子里賞花，吳文藻也出來望著爭相斗艷的丁香問道：“這是什么花？”冰心調皮地說道：“這是香丁。”吳文藻認真地點點頭：“呵，香丁。”以為就是這個名字，把家里人逗得哈哈大笑。

吳文藻在生活中有些“傻氣”，但是在學術研究上可不傻，他一生專注于研究，孜孜不倦，為孩子們做出了好榜樣。

冰心和吳文藻感情深厚，有了孩子之后，冰心主內，吳文藻主外，一家人其樂融融，享受著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1938年秋天，日軍主攻八路軍和新四軍開辟的抗日根據地，將魔爪伸向南方城市，昆明也受到了日軍的干擾。祖國的大后方受到戰爭的影響，不再是安全之地。寧靜的生活被打破，人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撤離，云南大學師生及家眷都轉到距離昆明不太遠的呈貢縣居住，那里相對來說比較安全。

吳文藻攜妻帶子，一家人幾經周折，終于租到住處“華氏墓廬”。這原本是守墓的屋子，但是以當時的物質條件，能找到這樣一個清靜的住所，已經實屬不易，冰心已感到心滿意足。

吳文藻的工作還在昆明，這樣一來，他每天去學校變得非常不方便，只能騎馬回家。后來，吳文藻只在放假的時候才回去與家人團聚。

生活雖然變得艱辛，但是冰心從不喊苦累。

冰心被請到呈貢一中兼課，她認真授課，其余的精力便全部投入到家庭上。冰心后來創作了《默廬試筆》，“默廬”是由“墓廬”諧音而來，文中描寫過這一段時期的生活。

我最愛早起在林中攜書獨坐，淡云來往，秋陽暖背，爽風拂面，這里清極靜極，絕無人跡，只兩個小女兒，穿著橘黃水紅的絨衣，在廣場上游戲奔走，使眼前宇宙，顯得十分流動，鮮明。

(《默廬試筆》)

生活條件雖然艱苦了些，但是他們還是會苦中作樂，這一段時光也是愜意的。冰心在溪水潺潺的石頭旁靜靜讀著書，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在云南大學授課的很多教師來自清華，與吳文藻和冰心都是好友，這給枯燥的生活添了不少樂趣。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朋友們在一起交流，給單調的生活添了調味劑。當時號稱“三劍客”的三位教授和冰心一家人的來往非常密切，他們是西南聯合大學的鄭天挺、楊振聲、羅常培。沈從文、陳達、費孝通、孫福熙也是這里的常客。他們都是志同道合的愛國者，常一起聊生活、聊事業、聊樂趣，當然他們最關注的，還是國家的政治形勢。

有家人在，有朋友在，在哪里都覺得歡快。冰心和吳文藻的住處總是充滿歡聲笑語。有一次，清華大學校長、時任西南聯大校務委員會主席的梅貽琦及夫人到冰心家做客，大家相談甚歡。冰心給梅貽琦講述了很多關于丈夫日常的“笑話”，還即興作寶塔詩一首，調侃丈夫吳文藻：

馬

香丁

羽毛紗

樣樣都差

傻姑爺到家

說起真是笑話

教育原來在清華

結果梅貽琦聽完哈哈大笑，又給這首寶塔詩加了兩句：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書呆子怎配得交際花

這段時間對于冰心來說，是在昆明最為輕松快樂的時光，這些趣事冰心在晚年也經常回味。

3

一家人在呈貢的日子不算太長，1940年，戰爭已經波及這里，敵軍的炮火已經降臨昆明，一時人心惶惶。動蕩的環境已經嚴重影響了人們的生活和工作，教學也被迫中止。恰逢此時，吳文藻的清華同學勸他到重慶最高委員會工作，而此時，宋美齡也向冰心發出了邀請。

后來，冰心將和宋美齡的交往形成了文字。

一九四○年秋天，我突然收到重慶的友人的來信，信上寫道，他與蔣介石見了面，在和蔣夫人的談話中，蔣夫人說她主導的新生活動運動婦女指導委員會現在需要一名文化事業部部長，當我的朋友向蔣夫人提起我的名字時，夫人十分高興，希望我能坐飛機到重慶與她見面。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離開昆明，也不知道這個工作的性質……正巧吳文藻因學術會議也要去重慶，于是我們便一起出發了。

……

蔣夫人派自己的秘書錢用和女士來接我們。這天晚上，我們在重慶的朋友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錢女士來接我們和婦女指導委員會的總干事、部長等人一同前往郊外蔣夫人的官邸。

……

過了一會兒，錢女士把我帶到了對面一座特別大的樓里。那是蔣委員（長）夫婦的住處。

……

一開始夫人用漢語和我交談，當談到美國的母校時，我們倆情不自禁地說起了英語。和中文相比，夫人好像更能輕松地用英語交談。

夫人希望我也能參加她領導的婦女指導委員會，并且勸我來重慶和她一起工作一個月。夫人這樣對我說，“謝女士，國難當頭，我們必須一個不漏地動員所有的國民。你應該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指導青年團體。不能再閑居在昆明郊外的小地方了。”……這時，夫人也笑了。夫人沒有任何掩飾的態度，非常的自然、溫和、使人深深地感到她是一位熱情的主婦。

我和蔣夫人以及婦女指導委員會的成員們一起吃了午飯。蔣夫人親自在桌上燒了咖啡，還給我們吃了她做的點心和糖。重務在身的夫人怎能有時間去廚房呢？我感到難以想象。

因為下午有約，所以我先告辭了。對于夫人的規勸，我表示考慮之后再做答復。三天后，因為夫人派人來詢問結果，所以我再次去了黃山。

我說了一些實際問題。孩子們都還小；戰爭時期由于交通不方便，所以搬家很困難；再加上最重要的是我丈夫的工作。文藻和自己的學生們在云南開始了農村社會的各種研究，而且進行得非常順利。我不想離開那兒，除此之外，我自己身體也不太好，辦公室的工作做不長，所以想和原先一樣住在云南，然后做點兒……說到這兒，夫人突然打斷了我的話，“交通問題再多也能為你解決。我很清楚你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并不想讓你們家人分開什么的。戰時的政府非常需要像吳先生那樣做研究的教授。你的工作是一時的還是怎樣我們以后商量，歸根結底還是希望你們兩位能來。”

……他們兩位也和文藻約好讓我們倆一同去黃山。第三次是我與文藻同行，和蔣委員長夫婦以及二三位友人共進午餐。我們從昆明到重慶的搬家計劃便在那天定了下來。

（《我所見到的蔣夫人》，原文為日文，虞萍譯）

就這樣，去重慶的事情已成定局。可是就在他們即將動身前往重慶的時候，冰心接到北平大弟傳來的家書：父親謝葆璋去世了！

冰心聽到這個噩耗，悲痛欲絕，她敬愛的父親就這樣離開了她。冰心再沒有機會守在父親的榻前為其養老送終，只能在遠方寄托哀思。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冰心將父母的愛融入自己的生命當中，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繼續前行。

原標題：《學霸的愛情，和他人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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