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危機下歐盟的合作與分歧

歐盟的非正式峰會于10月7日結束，留下了很多未解的難題，包括領導人如何應對高昂的能源價格。各國在如何有效降低能源成本這一問題上存在嚴重分歧，其中最具爭議的問題當屬歐盟如何確定天然氣的價格上限。在如何應對能源危機上的分歧，成為了歐洲領導人面臨的巨大挑戰。

據《美國政治新聞網（Politico）》報道，主持會議的歐洲理事會主席查爾斯·米歇爾（Charles Michel）認為非正式的峰會可以幫助領導人弄清“彼此有著怎樣的不同意見，面對著哪些不同的敏感問題”。一些國家希望對超過一定價格的天然氣費用進行補償，另一些國家則希望直接限制購買天然氣的價格，也有國家希望將這兩種做法進行結合。峰會上也針對“關于是否增加歐盟聯合債務以支付人們不斷飆升的能源成本”進行了激烈的討論。但德國總理奧拉夫·舒爾茨（Olaf Scholz）在10月7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拒絕了這一想法，堅稱之前的歐盟疫情恢復資金仍然可以進行重新分配。一些國家對柏林決定公布2000億歐元的基金來補貼增長的能源開支感到失望。一些國家抱怨稱，此舉幾乎是不加掩飾的政府援助，破壞了歐盟單一市場的穩定，讓較貧窮的國家受到冷落。歐盟的輪值主席捷克總理皮特·菲亞拉（Petr Fiala）在沒有直接提及德國的情況下發出了警告：“我們需要遵守國家援助規定，我們不能只提供全國性的解決方案。我們需要針對歐洲的解決方案。”身為德國政治家的歐盟委員會（European Commission）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同樣表示：“我們必須保持單一市場的團結，避免分裂。”對此，舒爾茨反復強調，2000億歐元的援助將持續兩年，他認為該金額并不比法國等其他國家的援助規模更大。

當地時間2022年8月15日，德國柏林，德國經濟和氣候保護部長羅伯特·哈貝克發表了一份聲明。根據當日公布的天然氣價格，俄烏沖突爆發后，德國家庭面臨高達數百歐元的能源附加費，促使政府承諾采取緩解措施。

此外，德國和法國在MidCat管道上的分歧不斷升級，西班牙和德國希望建立一條從伊比利亞半島進入歐洲的“Midcat”天然氣管道，來解決歐洲天然氣危機。但是法國反對該項目，認為該計劃無法快速解決當前的危機，只會導致歐洲持續依賴化石燃料。德國則認為這個項目有助于緩解歐洲的能源危機。在新聞發布會上，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Emmanuel Macron）表示，“當局勢緊張時，團結持對立觀點的國家”是法國的職責，這暗示了對德國2000億歐元補貼基金的批評。馬克龍也表示，“關于MidCat，它是法國和西班牙之間的一條管道，途經比利牛斯山脈”，馬克龍將是否支持這一項目描述為一個環境問題，“而非法國和德國之間的分歧”。

考慮到歐盟各國存在的種種分歧，10月20日開始的歐盟領導人峰會格外引人注目。然而，在漫長的討論后，盡管歐盟各國就能源問題多項對策“達成協議”，但進口天然氣限價等關鍵分歧仍然存在。歐洲理事會主席查爾斯·米歇爾（Charles Michel）表示：“作為歐洲人，我們有強烈而一致的決心，要共同采取行動，實現三個目標：降低價格、確保供應安全，以及繼續努力減少需求。”

據《衛報》報道，法國、意大利、西班牙、波蘭等國都表示希望對天然氣進行限價。在壓力下，歐盟委員會提出了一種機制，通過阻止超過一定水平的天然氣交易，防止“極端波動和過高價格”。但歐盟執委會表示，這種“修正機制”只是“必要時”的最后手段，達不到15個成員國一直要求的價格上限。然而，這一計劃卻遭到了德國、荷蘭、丹麥等國的反對。據“法國24新聞臺”報道，歐盟各國的外交官表示，在批準這些提議前，必須由專家事先評估這些提議（包括設置價格上限）的影響；各國領導人堅稱，任何協議都需要考慮到各國不同的能源組合。匈牙利總理歐爾班（Viktor Orban）則表示，價格上限會讓供應商離開，“設置天然氣的價格上限就像去酒吧告訴酒保你想以半價買啤酒一樣。這肯定行不通。”由于法國和比利時等國的公眾對高生活成本越來越不滿，至少有15個歐盟國家希望限制天然氣價格。但歐盟最大的經濟體德國，拒絕了這一呼吁，并認為設定上限可能會將歐洲排除在天然氣市場之外。這一想法也得到了荷蘭的支持，荷蘭擔心，如果價格上限設置得太嚴格，天然氣就會直接被運往其他地方。首相馬克·呂特（Mark Rutte）表示：“每個人都希望天然氣價格下降，但我們也想確保天然氣進口繼續增加。”在針對天然氣限價外，歐盟委員會也提出了聯合購買天然氣、協調歐盟成員國能源供應等緊急措施。各國的能源部長對于這兩項措施表示歡迎，但也表達了對于設置價格上限的擔憂。目前各國依舊在尋找讓所有成員國滿意的措施。外交官們承認，技術上的復雜性，以及27個國家迥異的能源結構使得制定一項共同政策將面臨復雜的政治挑戰。

另一方面，對于德、法在MidCat管道項目上的分歧，法國、西班牙和葡萄牙三國領導人在20日發布聯合聲明，同意修建一條連接伊比利亞半島和法國的“綠色能源走廊”，以便輸送氫等可再生能源以及天然氣。這條穿過地中海、連接西班牙巴塞羅那和法國馬賽的海底管道主要用于輸送氫等可再生能源，也可暫時用于輸送“數量有限”的天然氣，以緩解歐洲當前能源危機。三個國家的領導人認為，這一項目體現了歐洲國家之間的團結，并同意于12月上旬在西班牙阿利坎特會面，討論這一管道項目的修建工期、資金等細節。目前尚不清楚德國方面對該項目的態度，但德、法兩國似乎對如何緩解與解決目前的能源危機難以達成一致。盡管分歧在短期內難以消弭，但兩國的領導人依舊強調了團結的重要性。德國總理朔爾茨在峰會現場表示：“很明顯，天然氣、石油和煤炭的價格必須降低，電價也必須降低。這需要我們全體歐洲人共同努力。”或許，正如米歇爾強調的那樣，“分歧已經是歐盟承受不起的奢侈品。”

英國誕生首位南亞裔首相，翻轉了殖民秩序嗎？

上周，英國首相的更迭，引發了一輪對殖民歷史遺產的討論。

此前，執政僅一個多月的保守黨首相麗茲·特拉斯因強推極富爭議的“迷你預算”減稅計劃，而觸發金融和貨幣市場震蕩，最終在多位閣員退出政府，保守黨內反對聲一片的窘境下宣布辭職，創下英國歷史上首相在位時間最短的紀錄。隨后的保守黨黨內選舉中，原約翰遜政府的財政大臣里希·蘇納克在競爭對手退選的前提下順利接掌保守黨黨魁職務，成為英國的新首相，也是英國歷史上第一位有色人種首相。

蘇納克出生在一個信仰印度教的南亞移民家庭，祖籍在今天的巴基斯坦境內。他的家族在祖父母一代移民到了屬于英國殖民地的肯尼亞。而他的外祖父母當時則是定居在英屬坦噶尼喀（在今天坦桑尼亞境內）的印度人。1960年代，這兩個家庭紛紛移居英國，他的父母因此結識。1980年，里希·蘇納克生于英國。

首位南亞裔首相，首位有色人種首相，這一系列頭銜是否意味著英國的殖民歷史得到了一次重新的“洗禮”？昔日的殖民地后裔成為了唐寧街10號的主人，是否代表著已經可以說英國變為了一個多元種族社會？

當地時間2022年10月25日，英國倫敦，新任英國首相里希·蘇納克從白金漢宮返回，抵達唐寧街的首相官邸。

一部分人的確持有這種觀點，或者至少認為蘇納克的當選代表著英國正在往這一方向努力。立場站在金融精英一邊，更偏向保守黨的《金融時報》，在10月29日刊載了一篇錫克裔作家Sunny Hundal的評論文章。文中認為，英國正在就多元種族、多元信仰和多元性別展開辯論，但無疑蘇納克的當選意味著英國正在向著這一方向奔去。

作為進步主義者和環保主義者在英國的代表，Hundal認為蘇納克的當選不只在英國具有意義，也是維護“多元族群民主制”的重要一步。在文章中，他重復了常見的進步主義者對當代世界局勢的判斷：各國都在變得不寬容——既不包容不同族群，也越來越遠離民主體制。因此，他把蘇納克接任首相上升到了某種標桿效應的地位，認為這可以在全球充滿挑戰的當下鼓勵多元族群和民主制度結合。

然而，蘇納克上臺前后反映出的英國種族主義潛流更值得人們注意。在寫給公共討論平臺《對話》的一篇評論中，英國阿斯頓大學研究移民的學者Parveen Akhtar同樣認為應該看到蘇納克成為首相的意義，但更應該看到這背后英國仍然強大的種族主義。

Akhtar認為，蘇納克的教育背景和家庭環境無疑要比絕大多數的英國印度移民來得更精英和特權：他讀的是英國最貴也最好的寄宿學校之一的溫徹斯特學校，然后像大多數的英國上流家庭的孩子一樣進入牛津，再從事銀行業。而他的個人家庭更是如此：他和印度億萬富翁穆爾蒂（Narayan’s Murthy）的女兒結婚。他們夫婦兩人婚后的共同財產超過了7.3億英鎊。據此，作者Akhtar認為，雖然保守黨選出了一位印度教徒黨魁，英國出現了一位有色人種首相都是值得慶祝的事情，但是蘇納克的成功，仍然只是印度移民中精英的成功，而非大多數普通人生活的變化。

Akhtar提到，當蘇納克剛出來參選黨魁時，保守黨內的高層對他并不欣賞。她認為，一種可能的解釋是，人們在內心深處仍然不想看見一位有色人種的首相。而這種心態雖然人們未必會明言，卻隱藏在英國社會的許多角落里。比如，在最近網絡上發酵的一段某位英國白人觀眾打給電臺的錄音中，這位觀眾就表示他不認為蘇納克是個英國人。

在《新政治家》的一篇評論文章中，雜志編輯Pravina Rudra駁斥了把蘇納克視為“英國奧巴馬”的論調。她認為，這兩者的語境完全不同，奧巴馬至少在上臺之初是作為一種“改變”的象征被推出的。而蘇納克之所以能夠接掌唐寧街，只是因為他的前任特拉斯實在做得太差，人們需要一位至少是能夠有及格表現的政治家。蘇納克被選中，不是因為他能帶來改變，恰恰是因為他足夠收成。況且，蘇納克和奧巴馬很大的不同在于，奧巴馬曾經在芝加哥的貧困的少數族裔街區生活過，而蘇納克從生下來就接受的是最為精英的教育。他甚至曾經說過自己“沒有工人階級朋友”。

印度知識分子則有更具批判性的觀點。在蘇納克當選后，印度有不少網民和媒體人非常高興，他們認為蘇納克的當選體現了印度裔在全球各地的崛起。對此，旅居英國的印度作家潘卡吉·密什拉專門在《衛報》撰文予以了反駁。

在Akhtar寫給《對話》的文章中，她將印度移民視為構建英帝國所不可缺少的一環。她指出在19世紀，印度移民實際上幫助了英帝國建立環繞印度洋的貿易網絡，這也是為什么有那么多印度人移民到了東非。但在二十世紀下半葉，大多數東非國家不再歡迎印度移民，因而許多這樣的人，比如蘇納克的家族，就移民到了英國。

而密什拉則批判說，相比其他的移民族群，印度人在全球各地扮演的重要角色，是以支持殖民宗主國的形式出現的。東非和南非的一些印度家族至今仍然掌控著當地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另一方面，蘇納克的印度岳父的商業帝國，和蘇納克這樣的印度裔精英在全球各地的掌權，事實上說明著一個代表著財富和權力的全球網絡——蘇納克的勝出當然和他的膚色沒什么關系，而是他擁有這個全球網絡的席位的直接表現。

作為反對莫迪政府的印度作家，密什拉毫不忌諱諷刺身份政治和“全球精英”。說，由保守黨來扮演族群多元主義的角色，而與此同時，工黨的前臺議員們則幾乎都是白人，這是很大的諷刺。他認為，蘇納克的上臺不過就是一種“機會主義式的政治正確”，而無助于英國發生什么實質性的社會改變。如他的文章題目所說，與其說蘇納克的上臺是英國保守黨族群多元的進步，不如說他的執政更有機會讓族群多元的概念僅僅變成臺面上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