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2日，《宋案重審》媒體沙龍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舉行。這個日子是《宋案重審》一書的作者、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尚小明事先選定的。因為歷史上發生的幾件事，讓這一天似乎變得不可思議：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滬寧火車站遇刺，3月22日身亡，成為中國近代史上一樁撲朔迷離的案件，至今仍能感受其影響，相關研究已有不少，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一年后的1914年3月22日，北京各界為趙秉鈞舉行追悼會。再過兩年，1916年3月22日，袁世凱宣布取消帝制。而宋教仁、趙秉鈞、袁世凱都是“宋案”的相關人物。

在這次沙龍上，尚教授主要講了兩個問題，一個是宋案有沒有可能搞清楚，一個是為什么過去一百年無法推進宋案研究。

歷史上的暗殺事件，有相當一部分由于史料原因，恐怕永遠也無法搞清楚。宋教仁案疑點重重，是否有可能破解呢？在尚小明看來，宋案的核心證據基本上完整地保留下來了，所以完全可能搞清楚。這就涉及宋案的案情。尚小明特別指出，宋案并不只是“刺宋案”，實際上由收撫共進會、調查歡迎國會團、操弄憲法起草、構陷“孫黃宋”、“匿名氏”攻擊、低價購買公債以及刺殺宋教仁等多個錯綜復雜的情節構成。而在一系列環節中，洪述祖處于主動的位置，他是刺宋的指使者，而應夔丞是執行者。洪述祖發給應夔丞的書信、電報，是掌握在應夔丞的手里。按一般常理推斷，干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應該會銷毀證據。但是，這兩人是既相互合作又相互提防的關系，應夔丞擔心事情萬一敗露，自己一個人承擔所有后果，這樣他就把這些證據保留下來。不僅如此，他還在一些電報上作了批注，以為備忘。應夔丞發給洪述祖的主要是電報，另外還有一封重要信件，這些掌握在洪述祖手中，但案發后并未從洪述祖家中搜出，想來已被毀掉。不過，應夔丞保留了信件底稿，而他發給洪述祖的電報則在上海電報局留有電底。根據從應夔丞家里搜出來的密碼電本，經過“翻譯”，應夔丞發給洪述祖的電報就基本上可以還原出來了。案件是這兩個人操作的，兩人的來往電報和書信基本上是完整的，自然有利于破解宋案的疑團。這些材料能夠保留下來，還跟特殊的歷史情勢有關。刺殺宋教仁案發生在上海華界，而應夔丞家在法租界，搜查應家的是租界當局，同時有政府方面及國民黨方面的人參與，這樣，這批材料就不大可能被銷毀，也不大可能被偷梁換柱。

既然宋案的證據保留得比較完整，為什么過去一百年對宋案的研究難以得到切實的推進呢？在尚小明看來，這里面有三個原因。一是受革命史觀的影響。無論是民國時期，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革命史觀影響深遠。在革命史觀的影響下，“宋案”是不需要研究的，因為大家覺得答案很明確，就是袁世凱、趙秉鈞指使的，而洪述祖、應夔丞是執行者。只需要利用一些史料，把它敘述成這樣就可以了。我們去看那些在革命話語影響下的著述，都是敘述性的，不是考證性的，談不上“研究”。最近二十年，革命史觀的影響逐漸淡化，人們對這樣的話語方式就不太滿意了。第二個原因是反“革命”思維作怪。物極必反，有些人就走上了另一個極端。以前提倡革命、歌頌革命，他們就反“革命”。具體到宋案，他們就反著來，結果就是，要么肆意抹黑、誣蔑國民黨和“孫黃”，要么刻意為袁世凱翻案。市面上出現的一些書就認為，宋案是國民黨干的。這種思維實際上反映出一種扭曲的心態。第三方面的原因是，宋案研究的難度很大，因為里面隱藏著很多隱語、暗語，不僅要對那段歷史有通貫的認識，對案件中的證據也要有很強的辨析能力。基于這幾方面的緣故，過去一百年的宋案研究就成了一段失敗的歷史。

而要推進宋案研究，就必須回到史料，老老實實查勘辨析，最根本的就是四個字——實事求是。洪述祖和應夔丞往來的材料，是宋案的核心證據，當年就公布了，也是以往研究者都能看到的，可是未能得到準確的解讀。加上當年媒體上就有大量的報道和分析，宋案的材料是比較完整的。除此之外，他還利用了在北大歷史系收藏的一批材料。

尚教授強調，《宋案重審》既不是為國民黨辯護，也不是為袁世凱翻案。現在書已出版，尚教授表示，他有兩點擔心，一是擔心讀者是否有耐心讀進去，因為書里有大量史料，而且采用了傳統的實證方法，有很多語言、文字方面的分析，甚至是語氣、語法的分析；二是擔心部分讀者看到結論之后，會特別強調袁世凱、趙秉鈞不是刺宋主謀，他們特別強調這一點，卻忽略了本書的一個核心觀念：“宋案”不等于“刺宋案”。袁世凱、趙秉鈞雖然不是刺殺宋教仁案的指使者，但他們與宋案其他環節有關系，而刺宋案是由前面幾個環節次第演進而釀成的。現在有的書評就出現了這種苗頭，他們強調袁世凱不是刺宋案的主謀，這就是反“革命”思維作怪的一種表現。其實，刺宋案要在宋案整個環節中來看待，而不應該單獨拿出來強調。

尚教授根據宋案這一系列情節的剖析，指出袁世凱是有獨裁圖謀的，一面聲稱不要把宋案政治化，一面卻阻止用法律途徑解決宋案，不僅用政治手段對待國民黨倡導的責任內閣制，還用軍事力量打壓革命黨，這些都迫使國民黨方面起而反抗。在尚小明看來，二次革命是走投無路之下的一場革命，說二次革命不得人心就有些簡單化了，不完全能站得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