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橙子

編輯 | 王一然

我最開始接觸舊物拆解這個行業是在2019年，當時我在英國讀研，喜歡逛博物館，有次看到電子博物館里有一些電燈拆解畫，自然博物館里也有把各種顏色的昆蟲標本拼在一起的作品，或者把細碎的物品重新整理、平衡，呈現出來一種藝術性的美。

那些作品給了我一些靈感：我是不是也可以做舊物拆解？這個領域好像很少有人進入。但當時我還在讀書，僅限于有這個想法，沒有付諸實踐。直到2020年回國，我才真正開始做這件事。

我第一個拆解的物品是我自己的PSP游戲機，06、07年那會兒買的，當時我才上小學。這個游戲機跟了我十幾年，后來變得特別卡，就沒再用過了。我在濰坊的一個朋友幫我在木材廠找了個木框，我把拆解的PSP零件做了些設計，裝裱起來，發到了短視頻平臺上，然后就那條視頻很偶然就火了，一直推動我走到現在。

只那條視頻就吸引來200多個訂單，后來陸續有人找到我，從收貨、設計，到全部交付完，用了整整半年時間。當時國內做拆解設計這個行業的競爭者很少，還沒有真正形成壟斷或者大規模影響力的，都是小打小鬧。

●林西拆卸的繁瑣零件。講述者供圖

我最開始做也不熟悉，很多拆解用具沒有買，最開始那批訂單，我是一邊看視頻學習，一邊動手去做的。那批訂單涉及到的物品很多樣，大多數是一些老款手機，諾基亞、黑莓、iPhone4這種，還有游戲機和手表。像手表的拆解過程就很復雜，需要非常精細的那種螺絲刀，我當時都是現買的。

一開始我在家里工作，快遞來的物品也堆在家里。收到顧客寄來的物品后，我會先做拆解，然后給對方提供一個設計方案，問他們有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再根據要求做方案修改。

拆解畫的模版都是差不多的，但會根據顧客各自的故事進行二次創作。如果是iPhone4這種已經有成熟方案的小型產品，3天左右就可以完成拆解、清理和裝裱。但特殊老機器和相機這種的拆解時間很長，因為復雜產品需要重新設計，整個制作周期長達半個月。

找到我們的顧客大部分都在30歲左右，他們到了這個年紀，會有想要紀念或者回憶的人和事。年紀更大的一些人可能覺得花這份錢不值得，更年輕的人還沒有懷舊情緒。

說到底，舊物拆解設計是一種對“情緒價值”的消費。顧客寄來的每一個老物件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接觸多了會發現，85后、90后一代人，很多記憶是和電子產品緊密相關的。

●客戶寄來的飛翼高達。講述者供圖

一些人想要借此紀念對自己來說非常有意義的時光。有曾經的電影愛好者寄來過一臺古早的松下錄像機，年輕的時候他整天泡在錄像廳里，是香港電影的忠實粉絲，《英雄本色》、《縱橫四海》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他想要紀念那段非常純粹的日子。

我們在最后的設計方案里，特意在錄像機框架零件里加了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王家衛導演《墮落天使》里的一句臺詞：“當你年輕時，以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時候，你可能又覺得人生其實沒有所謂的答案。”

有一個顧客寄來了他曾經用過的iPhone8，使用它的那幾年，他找工作一直不順利，用這部手機投遞過很多簡歷，都沒有回音，被困在家里。后來他換了城市生活，和父母拉開了物理距離，開始獨立建設自己的人生，也找到了感興趣的工作。

他說，現在回頭看，自己當時是被一種“一定要在畢業后找到穩定優質工作”的價值觀困住，但人生是復雜的，人可以過任何自己想要的生活，沒有標準。

●創業公司老板的紀念電腦。講述者供圖

還有人想通過拆解舊物的方式給某段經歷畫下句號。一個顧客寄來過一部iPhone8，2018年他還在上大學，父親因為投資失敗欠下大額債務，他的生活也陷入巨變，被逼迫著快速成長，畢業后他第一份工作，月薪只有3千，到現在已經翻了好幾倍，家里的債務也慢慢還清了。

他想把這部見證自己成長的手機拆解裝裱起來，紀念自己進入新的階段。有一個女孩子寄來的也是手機，在上一份工作的時候，她遭遇了領導的職場PUA，經歷反復考慮后，她打電話回擊了那個領導，辭職重新換了一份工作。她想把手機裝裱起來，當作禮物送給自己，紀念這份勇氣。

還有個創業成功，公司即將上市的老板寄來過一臺戴爾電腦，他輾轉了快十年，才迎來這個結果——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就是這部電腦陪著他，跑業務、接單子，很有紀念意義。他給我們發來了公司員工的合照，以及他創業的時間點，想做個拆解畫掛在公司里，作為一種特殊的慶祝。我們在設計時特意留白了一塊兒，可以讓大家簽名。

●客戶妻子的遺物鉆戒與手表。講述者供圖

●時間定格在夫妻結婚十周年紀念日。講述者供圖

在這個時代，電子產品也承載了大家的各種情感，見證著遺憾。我印象很深，有兩個顧客的舊物都和離別有關。

有個客人找到我，問能不能把兩部iPhone5裝裱到一起，這是當年他和妻子一起買的手機。后來妻子去世了，他想以此留作念想。我聽了之后真的百感交集，再次拿起這兩部手機的時候，感覺是沉甸甸的，在拆解的過程里也小心翼翼。

雖然看起來只是兩部手機，冰冷的電子產品，但背后承載的情感是沉重的，只有跟物品有很強的情感聯系，才能感受到裝裱畫的溫度。

還有一位東北的顧客，他的妻子因為生病去世了，他就把自己的手表和妻子的戒指一起寄了過來，想讓我幫忙拆解設計成一個作品紀念，因為到2021年9月，是兩個人結婚十周年的紀念。他當時的要求是，能不能把手表的時間定格在妻子去世的時刻：晚上11點45分左右。

在設計的時候我的壓力很大，這對顧客來說太重要了，最后的方案是設計成“生命之樹”，把鉆戒放在枝椏的終點。旁邊是他們十周年的日子：2011年9月17日—2021年9月17日。

●客戶寄來的爺爺的相關物品。講述者供圖

除了電子產品，我們也設計過一些特殊的物品，比如郵票、奶粉罐、還有各種勛章。我記得有個年輕人寄來過十來個勛章、袖口，還有榮譽證、退休證之類的東西，都是他爺爺作為干部的獎勵，他想把這些物品裝裱起來，懷念爺爺，也是家族的榮耀。

這些關于顧客的故事，我也會拍成短視頻發在抖音上，用來宣傳獲客，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20年下半年，我在濰坊開了個人工作室，正式開始創業，到當年年底員工就招了10個人。

現在我們有設計部、客服部、制作部和電商視頻部，整個團隊變得規范，我也不再做直接的拆解工作了，只是最后過一下設計方案，更多的工作是拍攝、直播和管理。

大學的時候，我就因為做唱歌主播獲得過關注，在短視頻平臺上有幾十萬的粉絲，后來去英國讀研，我讀的專業也是社交媒體，感覺自己也更擅長做經營、傳播類的工作。比如在抖音這種瞬時流量的平臺，就需要你有一定的博眼球的點，快速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在B站上的視頻會更偏專業性，時間也更長。

●電子產品承載了各種情感。講述者供圖

我比較喜歡打破常規做事情，大學做唱歌主播的時候，很多同學不理解，覺得為什么一個女大學生晚上要給別人唱歌？在他們看來這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情。

我當時選擇搬出了宿舍，到外面一個人租房子住，后來粉絲越來越多，陸陸續續就開始有人同學問，能不能也教教我怎么做短視頻。

偶然開始的創業，也給我提供了一個契機吧，去接觸那么多人生故事，以及科技知識。現在我在B站開始嘗試做一些科技行業的專業視頻，分析產品的更迭和行業的發展，被認證為“科技博主”，最大的壓力變成了怎么維持高質量的內容輸出。

我們工作室目前也在做業務的擴展，除了個體訂單之外，會有企業找到我們，希望我們做產品拆解。另外，我也嘗試做線上課程，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里。

我當時的大學同學們，大部分人都進了企業做翻譯，或者進入外貿行業。但我很早確定自己不會走這條路，那不是我的興趣所在。如果沒有成為主播，沒有進入拆解裝裱這個行業，我可能會在歐洲開民宿，過一種自在的生活。

（文中講述者為化名）

版權聲明：本文所有內容著作權歸屬極晝工作室，未經書面許可，不得轉載、摘編或以其他形式使用，另有聲明除外。

- END -

原標題：《舊物拆解師背后的冷暖人間》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