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現代塑膠飛盤，由美國人瓦特·弗列德瑞克·莫里森（Walter Frederick Morrison）于1948年首先開發而來，它的英文名“Frisbee”則起源于一家創立于18世紀的餡餅店。

據說，福瑞斯比餡餅店在美國家喻戶曉。一天，一群大學生在吃完后想找點樂子，就順手把裝餡餅的盤子扔著玩，投擲的時候，口中大喊“Frisbee”，很快這種玩法就流行開來。1946年，莫里森根據民間游戲的靈感畫出了第一張現代飛盤的設計圖。兩年后，研制出了世界上第一枚現代飛盤。而他或許也沒有想到，這項餐后的余興節目，日后會發展成為一項影響全球的運動項目。

雖然飛盤在中國興起得比較晚，但搭著社交軟件的順風車，這陣風來得快也很猛烈。加上疫情之下，人們更追求自然健康的生活，飛盤也隨著戶外運動熱度的攀升，從小眾走向了大眾。

然而，一項被貼上“網紅”標簽的運動，往往也會因為過度關注而備受爭議，大眾喜歡追趕潮流，抱著不同的目的去體驗，也讓運動話題不再那么單純。

飛盤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運動？它“出圈”的背后，展現了城市青年怎樣的訴求？熱愛飛盤的女孩們該如何面對“飛盤媛”的爭議？我們真的了解飛盤精神嗎？

女子飛盤隊的“誕生記”

晚上8點，郭騂（GX）和往常一樣，來到位于長寧區萬山路的足球訓練場，和隊員們展開每周的飛盤集訓。這座足球場并不大，甚至看起來有點“簡陋”，四周由鐵皮圍成，沒有看臺，沒有社交軟件上那樣美美的綠色大草坪。

足球場的管理人員跑過來詢問能不能少開幾盞照明燈。郭騂無奈地笑著說道：“你看，我們的條件艱苦吧，不過在市中心能找到這樣的草坪不容易，因為真草，摔起來不那么疼。”

很難形容這是一支怎樣的隊伍，夜色中有人在用日語交流，還有幾張金發碧眼的老外面孔，有男生也有女生。不過當教練的口令響起時，所有人都在草坪上躍動了起來，追逐著一只在空中不停旋轉的圓盤。他們，是一群生活在上海的熱愛飛盤的人。

郭騂梳著干練的馬尾，亮亮的眼睛，笑容很燦爛。雖然身材嬌小，但在運動場上，郭騂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一匹赤色的駿馬，跑得比誰都快。

在運動場上馳騁的郭騂。  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圖

事實上，飛盤是個大類運動，在幾十年的發展和變化中，已衍生出十余種比賽形式，比如擲遠飛盤、擲準飛盤、越野飛盤、飛盤高爾夫、自由花式、雙飛盤等等。而如今在國內流行起來的飛盤玩法，準確地說，應該叫做“極限飛盤（Ultimate）”，是一項融合了橄欖球、足球和籃球等運動特點的團隊競技型運動，七人制，可男女混合。

郭騂第一次接觸到這項運動，是在2009年。當時她獨自在新加坡讀書，一位國內的朋友組建了一支混合飛盤隊去新加坡打比賽，因為缺人，就邀請郭騂加入他們。

“我從小就很喜歡運動，當時覺得好玩就參加了，還不太懂怎么打比賽。那時候飛盤在國內還是一個新鮮事物，雖然已有隊伍代表中國出去參賽，但大部分隊員都是外國人。”郭騂說。

郭騂在新加坡讀書時偶然接觸到了飛盤，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喜歡上了這項運動。 郭騂 圖

這場“偶然的比賽”讓郭騂與飛盤結緣，而后的幾年里，她開始花大量的時間用于鉆研技術，慢慢從“小白”成長為了一名專業飛盤選手。

2015年，郭騂和男友一起參加在香港舉辦的飛盤公開賽混合組比賽。比賽期間，他們在現場觀看了新加坡隊對陣日本隊的女子組決賽。正是那一場決賽，讓郭騂對女子飛盤產生了巨大的興趣。

“當時男友問我，為什么你們中國沒有女子組呢？我心想，是啊，為什么我們不能組一支自己的女子飛盤隊呢？我特別希望咱們中國的女孩也能參加這樣的比賽。”郭騂回憶道。于是，回到上海后，郭騂很快就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女孩組建了國內第一支女子飛盤隊伍sirens。

2015年，郭騂決定打造國內第一支女子飛盤隊。    郭騂 圖

郭騂接觸飛盤的時候，混合飛盤是比賽的主流。一支七人的混合隊伍中，男女比例通常為7：2，男生跑得更快，力量更強，因此常常占據主導地位，有更多的話語權。甚至一些混合隊為了提高實力，還會偏愛使用外籍女生。

因此，創建女子飛盤隊的目的就是培養更多優秀的本土女選手。“我們還舉辦了國內首個女子飛盤比賽，開創了一整個女子飛盤的賽季。女生們不僅得到了更多發揮的空間，也開始變得更自信，現在在上海，你可以看到一些混合隊的隊長、教練也都開始由女生擔當。”郭騂驕傲地說。

創建女子飛盤隊是為了培養更多優秀的女性選手。   郭騂 圖

出圈，“飛盤媛”爭議風波

在女子飛盤隊誕生的2015年，飛盤在國內仍局限在職業玩家的圈子里，普通人第一次聽到“飛盤”，大多還會有這樣的疑問：“飛盤？不是和寵物一起玩的嗎？”

2018年，演員彭于晏為拍電影《緊急救援》在沙灘上苦練飛盤，成為了最先讓飛盤“出圈”的事情。2021年在熱門綜藝《脫口秀大會》中，脫口秀演員小北的一句調侃“不只有狗可以玩飛盤”，讓飛盤開始被更多人知道。2022年年初，周迅、阿雅參與的綜藝節目《很高興認識你》，將鏡頭對準了一群酷愛玩飛盤的上班族，飛盤開始和劇本殺、搖擺舞等被歸類為年輕人喜愛的潮流社交方式。

龍龍是湖北人，在北京一家互聯網公司工作。2022年回武漢過年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身邊的朋友們開始玩起了飛盤。

“剛開始我也納悶，飛盤不是和狗狗玩的嗎？但過年期間也沒別的娛樂方式，于是就跟著朋友一塊玩，沒想到自己還挺喜歡。于是回北京后，我開始有意識地去找飛盤組織，很快就在小紅書上搜到了一個叫YJ的俱樂部，聯系了之后，對方工作人員把我拉到了社群里。”龍龍介紹道。

第一次參加飛盤新人課的龍龍。     龍龍 圖

YJ是北京一家比較成熟的飛盤俱樂部，社群人數多，平臺運營做得也比較好，每周工作人員會在群里發布飛盤課程，定期開設新手培訓。“我記得當時是4月，因為疫情的關系，外地也去不成，于是我就和朋友一起去體驗了飛盤新人課。”龍龍說。

在新手課上，龍龍看到女生占了大多數，大家都打扮得十分時尚休閑，俱樂部還專門安排攝影師給大家拍照。“很多人都是抱著體驗新鮮事物的心態來的，就好比去探一家新店，逛一個新開的商場，心情都是相似的。那么穿得好看一點，希望被拍得漂亮一點，再把照片在社交平臺上分享，這就是現代人生活的一部分。”

而對于新手來說，飛盤的確有入門快，易上手的優點。另外從裝備上來說，一只飛盤的重量只有180克左右，極易攜帶，價格也相對親民。

飛盤是一項對新人友好的運動。   龍龍 圖

和很多淺嘗輒止的玩家不同，龍龍真的愛上了飛盤。今年夏天，YJ開始為俱樂部招募新隊員，龍龍順利通過了考試，從小白“逆襲”成為了一名職業玩家，開始定期跟著隊友訓練，打比賽。

而這時候的飛盤已經不再“小眾”，在明星效應和社交媒體帶動下，飛盤迅速占據運動話題的熱搜榜。飛盤也中了“網紅魔咒”，那就是出圈必帶來爭議，爭議必然帶來流量，在輿論風波中左右搖擺。

在社交平臺上，有這樣一個充滿爭議性的稱呼——“飛盤媛”，它暗指一些身材姣好的女性，穿著性感，喜歡在運動場上擺拍，但不是真的玩家。不過，也有人指出“飛盤媛”存在污名化女性玩家的嫌疑，大家喜歡追趕潮流，分享自己的日常，是人之常情。

龍龍和隊友們今年在北京參加一場飛盤公開賽，在最終決賽的時候，她們的比賽被快手轉播了。然而與賽場上積極友好的氛圍不同，快手直播間的評論區出現了很多“不那么友善”的聲音。

“很多不堪入目的評論涌入直播間，當時看到的時候，心情真的很難過。我覺得產生爭議的一個原因是，負面話題往往更容易引起大家的關注，比如有人說飛盤搶了足球的運動場地，有人指責女生在運動場上搔首弄姿，從運動對立到性別對立，話題越負面，越容易引起關注，也讓一些人對飛盤的產生了不好的偏見。”龍龍解釋道。

龍龍指出，飛盤在走紅的過程中，的確存在著一些問題，比如一些俱樂部故意沿著所謂的網紅路線，招募美女來拍照，以博眼球的方式來吸引流量。不過，身材好不好，穿什么樣的衣服，化妝還是不化妝，都不是決定一個女生是否可以玩飛盤的條件。

“玩家分很多種，沒必要以偏概全，放大負面的東西。真正能夠進入到飛盤運動核心圈的人，不會有太多的心思去做嘩眾取寵的事情。”龍龍解釋道。

真正熱愛飛盤的人，不會有太多的心思去做嘩眾取寵的事情。   龍龍 圖

另外，隨著飛盤俱樂部井噴式地爆發，場地難約，場地費用不斷攀升，的確也是現實的難題。不過關于“搶運動場”的爭議，多年從事飛盤運動的郭騂也有自己的看法。

“其實很多人不了解，飛盤就是在草地上玩的，不管是足球場還是橄欖球場的草地上，國外也是這樣。而且不只是飛盤，很多運動都需要在草地上進行。國內運動場地本身就存在匱乏的問題，所以我們更應該鼓勵全民運動，開發更多場地。”

擁有飛盤精神，才能獲得尊重

龍龍曾經是一個典型的“大廠青年”，從來沒有在天黑之前下班過，工作忙的時候，常常加班至深夜，然后回家倒頭一睡，第二天重復著兩點一線的生活。愛上飛盤后，她的生活狀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每天早上6點半準時起床，去訓練場上早課，下課后10點到公司上班，晚上8點至10點的兩個小時也會挪出來去訓練。

“前兩天翻手機相冊的時候，我心里不由感慨，這個夏天是我看過朝陽和夕陽最多的夏天。”

“很多人問我為什么能堅持，其實我就是想進步。比如接盤的時候，怎樣能夠速度更快，切盤的時候怎么能夠甩開防守人，每一場比賽當我見到各種各樣優秀的人，我就會想要自己變得更強。”龍龍分享道。

而這個夏天，也是龍龍認識新朋友最多的一個夏天。從00后到70后，大家來自各行各業，像兄弟姐妹一樣，為同一個目標去努力，這種社交歸屬感是吸引他們的重要因素之一。除此之外，極限飛盤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比賽中沒有裁判，換句話說，玩家都需要具備較高的運動精神，才能在賽場上獲得尊敬。

“飛盤精神強調尊重和互助，不管是接盤時蹦得非常高，還是沒接到盤摔倒了，場上所有人都會一起鼓掌，這是非常打動我的一個點。”龍龍說。

飛盤出圈，讓更多人看到了飛盤的魅力。       郭騂 圖

郭騂的Sirens女子飛盤俱樂部到現在已經成立了8年，大家南征北戰，一起受過傷，一起為勝利流過淚。在出圈的過程中，越來越多女生看到了飛盤的魅力，參與到這項運動，也讓郭騂感到欣慰。

“玩的人多是好事情，有些爭議自己也會解決的，現在很多社群剛起步，都在迷茫的階段，這些我們都經歷過，能堅持下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