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1975年西貢陷落數小時前乘坐直升機逃離越南的時候，我想象不到美國軍隊有一天還將會回來，更絕對想象不到還與一艘航空母艦一道回來。”

曾在越南從事近十年前線報道的美國前戰地記者丹·薩瑟蘭（Dan Southerland）3月7日在香港《亞洲時報》上的撰文中如此感嘆道。

9日，美國“卡爾·文森”號航母結束了對越南的4天訪問，此時距離越南戰爭結束43周年紀念日僅有一個多月。歷史上慘烈的越南戰爭似乎并未成為一度在戰場上兵戎相見的越南和美國日益走近的障礙。4天來，越南在越戰中雙方必爭之地的峴港接待了戰后訪越的首艘美國航母。

但越南人真的冰釋前嫌了嗎？

美國大使：美越從敵人變成了伙伴

“卡爾·文森”號航母駛抵峴港前夕，越南通訊社5日報道稱，越南跨部門代表團從3月3日至4日乘船前往仍在公海航行的航母上參觀訪問。5日抵達當天，越南方面予以熱情接待。5日至9日訪問期間，峴港政府部門、越南海軍司令和3號海區司令部還迎接上門拜訪的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菲利普·索耶及官兵。

泰國《國家報》3月7日報道稱，索耶6日表示，美國希望與越南有更多的軍事接觸。他表示，自己是一名職業潛艇兵，因此非常期待把一艘美國潛艇帶來越南港口訪問，并將為此而努力。

對此，美國駐越南大使丹尼爾·克里滕布林克日前說，“我們已經從從前的敵人變為了親密的伙伴。”

就目前的美越關系，在“卡爾·文森”號抵達前，接受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NPR）采訪的部分越南人也和克里滕布林克持有相似的看法。

1947年入伍的88歲北越軍隊退役少將阮德輝（Nguyen Duc Huy，音譯）對NPR表示，“我們對此次訪問表示歡迎，它展示了一位朋友強大的武力。”

82歲的范鴻瑞（Pham Hong Thuy，音譯） 同樣參加過越戰，在1968年的溪山戰役中，他曾與美軍士兵作戰。他對NPR表示，“戰爭幾十年前就結束了，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美國和越南現在是好朋友。”

特朗普上臺后，越南對美好感度上升

河內的90后青年黎春燕3月6日對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表示，自己并不關心政治，甚至在當天下午接受采訪之前還沒有聽說過美國航母已經抵達越南峴港的消息，“上中學時在歷史課本中了解到越戰的知識，但家里人從未討論過此事。”

她表示，自己對美國航母訪越持中立態度。“對于我來說，只要是有利于和平的事我都支持。”

阮生輝同樣來自河內，他在接受澎湃新聞訪問時說，自己同樣是從課本中學到的越戰歷史知識，課本中將美國稱為敵人。除此之外，對越戰了解得不多。

他表示，過去發生的事已經過去了。對美國航母在越戰后的首次到訪，自己持中立態度，沒有關注相關動態。

有數據也顯示，越南人對美國的好感度并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甚至是在美國總統特朗普上臺后，美國的形象大損之際。

《越南每日快訊》（VnExpress）2017年6月指出，特朗普上臺后推行美國優先等政策，令美國的國際形象嚴重惡化。就特朗普上臺5個月后的表現，美國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當月公布的一項全球民意調查結果顯示，在37國的受訪者中，只有49%的人對美國抱有好感。這與前總統奧巴馬任期結束時形成鮮明對比，當時的受訪者對美國的好感度為64%。但越南是僅有的兩個對美國好感度上升的國家之一，84%的越南受訪者表示對美國有好感。

2015年4月30日，在北越軍隊拿下西貢（今胡志明市）、宣布越南戰爭徹底結束40周年的紀念日的當天，《大西洋月刊》發表的《越南年輕人如何看待越南戰爭》特別報道也指出，越南全國人口中近70%的民眾都是在1975年越戰結束后出生，年齡都在40歲以下。盡管越南“千禧一代”的祖父母在越戰中喪生，但在他們這一代的成長過程中并沒有直接的越戰經歷。

暨南大學東南亞研究所副教授張明亮對澎湃新聞表示，年輕人對越戰的看法，究其原因來看，要看年輕人的成長環境。在互聯網出現和活躍時代，臉書和Youtube等社交媒體上關于美國對越戰的宣傳內容并非非常邪惡，相對比較淡化。這一代年輕人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起來的。

戰略利益趨同推動美越關系加快解凍

越南與美國關系的修復在近幾年正在加速。

1975年越戰結束后，美越關系仍一度持續處于敵對狀態。直到1995年，兩國才正式建交，實現外交關系正常化。在政治上，兩國關系改善后，雙方1996年開始就雙邊貿易協定舉行談判，于2000年7月簽署協定。美國時任總統克林頓在白宮宣布這一消息時說，這標志著兩國在實現關系正常化、和解和醫治戰爭創傷進程中又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

2013年，時任越南國家主席張晉創訪美，雙方建立“全面伙伴關系”。不過，直到美國前總統奧巴馬2016年訪越并宣布全面解除對越南的武器銷售禁令，越南國家主席陳大光在和奧巴馬舉行的聯合新聞發布會上方才承認，“此舉顯示兩國關系完全正常化”。

2017年5月，越南總理阮春福更成為特朗普上臺以來首位訪美國的東南亞國家領導人。11月，特朗普前往越南進行國事訪問。其間，兩國發表聯合聲明，聲明闡釋了兩國在經貿合作、南海問題等事務上的立場。2017年，美國還向越南海岸警衛隊轉交了六艘巡邏艇，并與越南簽署了三年的防務合作協議。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研究員黎鴻協（Le Hong Hiep，音譯）3月9日對澎湃新聞表示，美越近年來加速和解，“卡爾·文森”號航母此次訪問越南可謂是又一大例證。

“鑒于美越在南海問題上的利益日益趨同，雙方的戰略考慮推動兩國關系加快解凍。” 黎鴻協說。

但他認為，越南不會尋求與美國建立軍事同盟，但與華盛頓深化防務關系的確是河內的需要：首先，越南希望在面對中國時增加自己的籌碼；其次，越南也希望從美國獲取海事能力建設援助以及購買武器和防務裝備；再次，借航母訪問之機，提升與美國在經貿和政治利益上的整體關系。

張明亮表示，越美關系在安全領域的合作可能還會更加緊密，但不會結盟。兩國在經濟方面的投資和合作可能也會更加密切。但在政治領域，兩國相互警惕和猜忌會始終存在，因為越美有不同的政治制度，這是根本性的決定因素。

美航母官兵訪越，仍被橙劑陰影籠罩

越戰結束40多年來，美越政治互信、經貿和軍事關系升溫。但半個世紀過去了，美軍在越戰中使用的橙劑（美空軍在越戰期間向越南大面積土地噴灑了劇毒的脫葉劑，俗稱“橙劑”）對越南民眾身體造成的危害依然沒有減弱。

3月8日，越南國防部在河內舉行儀式，公布關于成立國家處理越戰后遺留炸彈地雷和化學藥物后果指導委員會常務辦公廳的決定。

據越通社當天報道，美國對越南所發起的戰爭已過去了40多年，但其后果依然非常嚴重；尤其是炸彈、地雷與有毒化學品已使數百萬平方米的土地污染和480萬人受到危害。因此，處理戰后遺留炸彈、地雷與有毒化學品的后果對越南國家來說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報道稱，根據2016年的最新統計，1961年至1971年十年里，美軍向越南南方25%的總面積噴灑了8千萬升有毒化學品，其中61%為橙劑，含有336公斤二惡英（橙劑中毒性最大的主要成分之一）以及9000多噸CS毒物，使480萬越南人感染橙劑/二惡英。

此次“卡爾·文森”號航母抵達的越南中部城市峴港，便是受橙劑影響的重災區。去年11月，特朗普前往峴港出席在當地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時，峴港機場的橙劑清除作業仍未完成。越通社當時報道稱，越南方面要求美方繼續提供無償援助，完成清理工作。

此次“卡爾·文森”號航母訪越期間，美軍也訪問了當地孤兒院和一所為越戰橙劑受害者設立的治療中心。

越南老人感慨：年輕人不再記得戰爭

在橙劑問題上，美國似乎正試圖小心翼翼地在加以彌補。

《華盛頓郵報》3月5日報道稱，30名美軍官兵訪問橙劑受害者治療中心。“卡爾·文森”號航母的發言人海軍少校蒂姆?霍金斯（Timothy Hawkins）當天在談及美軍官兵此訪的安排時，用詞十分小心地描述保護中心內的殘疾兒童與橙劑的關系。他補充道，官兵們將看望這些孩子并與他們踢足球。

路透社記者3月7日當天與美國海軍軍官和士兵一道前往該中心探訪。在“卡爾·文森”號航母上服役的士兵戈登·沃特金斯（Gordon Watkins）與中心內的一個小男孩一道玩耍。

報道稱，3月6日，與沃特金斯一道抵達峴港的海軍樂隊還為民眾演奏了Noi Vong Tay Lon。這首關于國家統一的歌曲在越戰期間廣受歡迎。

美軍在峴港國際機場為期五年、耗資1.1億美元的橙劑清理作業工作即將完成。今年1月，兩國表示，接下來還將合作清理越南南部邊和空軍基地的橙劑。美國國際開發署介紹，此次清理行動預計將耗資5億美元，為期十年。

“我們希望此次訪問是美國政府和制造橙劑的公司的一次機會，他們能夠借此機會認識到這種物質給受害者造成的嚴重危害，并且為已經造成的危害承擔責任。”越南橙劑受害者協會的郭清永（Quach Thanh Vinh，音譯）對路透社表示，“對于美國政府和美國民眾而言，仍然存在著進一步了解橙劑對越南人民所造成的影響的空間。”

事實上，現在的越南首都河內，仍有許多博物館提醒著人們當年與美國的那場戰爭。NPR報道稱，其中，在一個博物館內，還放著當年被擊落的美軍戰機B-52的機身和機尾，前文提到的那位82歲的老人范鴻瑞當時正獨自帶著自己的外孫，給孩子講述著關于這架戰機的故事。這是一架在1968年溪山戰役上擊落的美國戰機。

“現在美國和越南是朋友了，戰爭也過去了。”老人說，“戰爭結束幾十年了，現在四十歲以下的人都不知道這場戰爭了，他們也不再關心這場戰爭。”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黎春燕和阮生輝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