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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獎解讀|金力院士:人類遺傳學難道不該拿獎嗎?
·斯萬特·帕博做的事情有多不容易,它就是一個冷門,即便是在遺傳學里,都是個冷門。冷門到什么程度呢?他做的東西一般是拿不到經費的,所以他靠什么活著的呢?他是靠馬普學會會長的特別經費活著。
北京時間10月3日17時30分,2022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評選結果揭曉,今年單獨授予瑞典生物學家、進化遺傳學權威斯萬特·帕博(Svante P??bo),以表彰他“對已滅絕人種的基因組和人類進化的發現”。
諾獎官方表示,斯萬特·帕博進行了一系列看似不可能的開創性研究,例如對古人類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組進行測序;并且,他驚人地發現了一種以前未知的古人類丹尼索瓦。重要的是,帕博還發現,在大約7萬年前從非洲遷出后,基因從這些現已滅絕的人種轉移到智人身上。這些古老的基因對當今人類具有生理意義,例如影響著我們的免疫系統對于感染的反應。
遺傳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復旦大學校長金力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帕博是我名義上的‘師兄’。從以往的諾獎看,人類遺傳學一直沒有受到重視,所以今天我特別高興。我也是從事人類遺傳研究的,從這點上來講,我也高興。”
金力與帕博有過一些交往,要說帕博身上最大的特點,金力認為是“執著”,“我認識很多頂尖科學家,像帕博這樣執著的人,還真是不多見。每個人執著的程度不一樣,多數人做事情的時候,碰到問題有時總免不了知難而退,但像帕博這樣低著頭,一直低著頭,用一生去努力的,我覺得真的很難得。”

斯萬特·帕博(Svante P??bo)。圖片來源:英國皇家學會。
【對話】
澎湃科技:你和帕博是“名義上的師兄”?
金力:30年前,做人類進化遺傳學的,其中有一個學派,圈內叫“California School”,主要有兩位代表性人物,一位是最早提出非洲起源說的Allan Charles Wilson(阿蘭·查爾斯·威爾遜,1934-1991),在UC Berkeley(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就是帕博的導師;還有一位是斯坦福大學的Luca Cavalli-Sforza(路卡·卡瓦利-斯福扎,1922年1月25日- ),他是我的導師,我在斯坦福大學做的博后。
這兩個實驗室離得很近,可以經常一起討論學術問題,經常以師兄弟相稱。但是我到斯坦福的時候,帕博已經離開加州,他那個時候走上了一條大家都不太看好的路,就是做古DNA,難度很大,當時技術上也非常不成熟,沒想到他從此就一頭扎進去了,所以今天我特別為他高興。
澎湃科技:帕博在做一件怎樣的事情?
金力:長期以來,我們一直是通過對現代人群的DNA分析來推測人類進化的歷史,在推測的時候,我們能夠看到一些趨勢性的東西,但是很難確定的是,過去究竟發生了什么,最終是要落到時間和地點上的。只有古代的古人的遺骸,才有時間和地點的信息。
所以,真正的用遺傳學的方法去解構人類進化的歷史,或者說,解讀人類現在的人群的遺傳多樣性是怎么來的,真正的、最強的證據是來自于古人。盡管我們用現在人群的DNA可以把大部分主要的進化趨勢等講明白,但是最后的證據落點還是要落到古DNA。這也是為什么帕博他花那么大力氣去做古代人類遺骸的DNA,從中提取出DNA去做分析。
澎湃科技:所以在你眼里,帕博最大的貢獻是什么?
金力:我認為他有兩個最大的貢獻,一是把別人做不成的事情,他做成了,而且他把這件事情做到了極致。真正的古DNA,古DNA的樣本分析,這整個領域實際上是帕博解決了技術問題,他把事情做出來,而且在不斷地提高,不斷地改進技術。
帕博的第二大貢獻,他率先從尼安德特人的遺骸中獲得了基因組數據,并發現了丹尼索瓦人,對理解人類進化的歷史和現代人群的遺傳多樣性具有革命性意義。原來,他的老師Allan Wilson認為,現在所有的人都是從非洲起源的現代人直接的后代。帕博的發現是說,這個是對的,主體是這樣,但是現在的人類基因組中還有一小部分,是來自于上一次走出非洲的早期智人有混合。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發現。
澎湃科技:你之前說,這是一條不被大家看好的路。你也多次提到這項工作難度很大,最難在哪兒?
金力:在美國的時候,我跟帕博接觸并不算多。2005年,中國科學院和德國馬普學會合作成立計算生物學伙伴研究所,我因為是創始所長之一,按照馬普學會的要求,我必須掛在馬普所下屬的一個研究所名下,這個是可以由我自己決定的,我想著我做的研究和帕博的有很多相似,就選擇在帕博的馬普進化人類學研究所下面做外掛所長(external director),這樣一來,我們的交往反而多了起來,會經常一起開會,碰到也經常聊聊天。
正因為這些接觸,我知道他做的事情有多不容易,它就是一個冷門,即便是在遺傳學里,都是個冷門。冷門到什么程度呢?他做的東西一般是拿不到經費的,所以他靠什么活著的呢?他是靠馬普學會會長的特別經費活著。從這點上來說,他真的不容易,他的團隊實際上并不大,但是啃的都是硬骨頭。
澎湃科技:沒經費也能做這么浩大的工程嗎?
金力:這個工程實際上并不浩大,就是難做。古人骨頭里面的DNA是微量的DNA,微量到你在現在一般的做遺傳學的實驗室里做,很快會被污染。結果測到的東西是實驗室空氣中飄浮著的各種DNA片段,根本不是他所做的樣本的DNA。實驗室的潔凈度、怎么提取、樣本的處理等等,這個行當基本上都是帕博從頭開始建立起的。如果這個領域有新的東西不斷創造出來,基本上也都是從帕博的實驗室出來的。
借此機會,我也正好想呼吁一下,同樣的,在中國,這件事情也很難做。帕博有一個弟子叫付巧妹(編者注: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你們可以去采訪,付巧妹就是從帕博的實驗室出來的。我也曾經跟巧妹說,這條路會很難走。好的事情是,我們現在越來越重視考古,巧妹的工作非常出色,也得到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重視。我也一直盡我最大的力,給巧妹力所能及的支持。廈門大學的王傳超教授,也是從帕博的團隊出來的,也做得非常好。
澎湃科技:所以,這次帕博得諾獎,對你們這些相關領域,應該都是個好消息吧?
金力: 這個領域得到了認可,我覺得是一個好消息。另外一個角度說,我們國家正好也開始注重考古學,也在推動分子考古學,分子考古學為考古學提供了新的工具、新的視角、新的內容和信息。今天帕博的得獎,我想會令分子考古學在我們國家得到更大的重視。
澎湃科技:對你的研究團隊呢?會產生什么“化學“反應?
金力: 我們還是要解決人為什么生病,為什么長得有各種各樣的特征,為什么人群和人群不一樣,為什么個體和個體不一樣,它的遺傳學的背景究竟是什么, 遺傳學是怎么樣決定的……這又回到遺傳學的本源了。我們現在的切入點是在策略上發生了改變。我們原來是從基因出發去研究表型,現在更多的是從表型組出發,很多個表型同時研究,再去研究和基因的關系,思路還是在原來的人類遺傳學的思路上,只不過策略發生了變化。
今天(昨天,10月3日),有一位做其他研究同樣做得很牛的科學家和我說,太遺憾了(不是他們這個領域得諾獎),我馬上回懟他:遺憾什么?人類遺傳學難道不該拿獎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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