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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有獨創性地、謹慎地用詞

本文選自《寫作法寶》
威廉·津瑟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詞
語
有一種可以稱為新聞體的寫作,在任何風格的寫作中,它的存在都將扼殺文章的新鮮度。這是報紙以及像《人物》之類的雜志通用的語言——一種由廉價詞語、編造詞語以及陳詞濫調構成的混合體。這類詞語廣泛流行,作者想不用都難。你必須堅決抵制這些詞語,否則你寫出來就會像個雇傭文人。如果你不培養一種對詞語的尊重和對語義細微差別著迷的興趣,就不可能成為留有印記的作家。我們的語言擁有豐富有力而靈活的詞匯。要花時間發掘,找到自己需要的詞匯。
何為“新聞體”?那是用其他詞性的詞語臨時補綴在一起的被子。形容詞用作名詞(“greats”大人物,“notables”名人),名詞用作動詞(“to host”主辦),或者名詞削掉一部分構成動詞(“enthuse”充滿熱情,“emote”強烈地表現),或者名詞加后綴構成動詞(“beef up”強化,“put teeth into”全身投入于)。在這個詞語世界里,大人物是“famed”(著名的),他們的同事是“staffers”(職員),未來總是“upcoming”(即將到來),有人總是“firing off”(發射)外交照會或看法。串在一起如下:在美國多年來已經沒有人再發照會、備忘錄或電報了。著名外交官康多莉扎·賴斯邀請了外國名流來振作國務院高級職員的士氣,她坐下來發射出一串串照會。這些發射出去的照會總是以義憤的態度和坐立的姿勢發的。發射用的武器為何物,我從未弄清楚過。
下面是一本著名新聞雜志里的一篇文章,讀起來累人的程度無可比擬:
去年二月,便衣巡警弗蘭克·賽爾皮科敲開一個布魯克林海洛因毒品販子嫌疑人的家門。當門開了一條縫,賽爾皮科硬擠進去,當頭就遭遇一顆22毫米口徑手槍子彈打進臉部。他竟然活了下來,但頭部仍有碎片嗡嗡作響,造成眩暈和永久性左耳失聰。同樣痛苦的是,有人懷疑他被其他警察故意立為射擊的靶子。原因是35歲的賽爾皮科獨自一人在掀起一場四年的戰爭,反對習以為常、流行肆虐的腐敗。他和其他同事認定那腐敗充斥于紐約市警察局。他的所作所為現在正像沖擊波一樣傳遍紐約最精英級別的……雖然調查委員會即將到來的報告的影響還有待感受,賽爾皮科沒有多少希望……
即將到來的報告還有待感受,因為報告只是即將到來;至于永久性失聰,下結論還為時過早。而什么使得那些嗡嗡作響的碎片嗡嗡響呢?目前只有賽爾皮科的頭會嗡嗡作響。但除了邏輯上的懶惰用法外,這篇報道讀起來累人的原因是,作者失誤于除了用最眼前的陳詞濫調外別無他詞。“硬擠進去”,“當頭就遭遇”,“打進臉部”,“獨自一人掀起戰爭”,“腐敗充斥于”,“像沖擊波一樣傳播”,“紐約精英”——這些單調乏味的詞語構成了最平庸的寫作。我們知道這類文章中會有什么,其中毫無給人以驚喜的驚人之語或微妙的面貌。我們落在了平庸的雇傭文人手里,而且會立即發現這一點。于是我們就不往下讀了。
不要使自己陷入如此境地。避免的唯一辦法是特別小心用詞。假如你發覺自己在寫“有人近來經受了一場病痛來襲”或者在寫“某個行業一直在經受下滑”,那么問問你自己他們如何能“享受”這些enjoy是“享受、享有”的意思,后跟正面意義的名詞,前面兩句的“經受”用的也是“enjoy”一詞,作者用此來表示有些詞常被誤用。。留意其他作家選詞的方式,對你自己從大量的詞匯中選取的詞眼光要挑剔些。寫作中的比賽不是看快,而是看獨創性。
養成習慣,不但要讀今天作家寫的,還要讀前輩大師從前所寫的。寫作學自模仿。如果有人問我是怎么學會寫作的,我會說我學寫作是通過閱讀那些在做我也想做之事的男男女女們的作品,同時竭力琢磨出他們是如何實現的。但要按照最佳樣板來培養自己。不要以為文章登在了報紙雜志上就是好文章。馬虎大意的編輯在報紙上司空見慣,這經常是由于時間緊張,而那些慣用陳詞濫調的作者所面對的編輯們,看了太多這類詞,已經失去了辨別能力。
還要養成使用詞典的習慣。我最喜歡用的方便詞典是《韋氏新世界詞典》大學第二版。當然如同所有詞語迷一樣,我還擁有更厚的詞典,在查特別詞語的時候,使我受益匪淺。如果你對詞義有疑問,查一查。查清詞源,注意詞根衍生出來的種種有趣的分支。看看該詞是否有你所不知的意思。掌握詞與詞之間構成同義詞的細微差別。哄騙、勸誘、奉承和誘騙之間都有什么區別?給自己弄一本同義詞詞典。
別瞧不起那本鼓鼓的詞語集合庫《羅格同義詞詞典》。人們很容易將其看做是一本滑稽可笑的書。例如,查“惡棍”,你會被與“流氓、無賴”有關的詞語所淹沒,只有詞典編撰家才能魔法般地再現幾個世紀的相關詞匯,如“不公正”、“精神錯亂”、“墮落”、“流氓作風”、“放蕩”、“脆弱”、“罪惡滔天”、“惡名昭著”、“猥褻”、“腐敗”、“邪惡”、“壞事”、“再犯”,還有“罪惡”。你會找到“惡棍”與“地痞”、“歹徒”與“犯罪分子”、“墮落者”與“壞蛋”、“流氓”與“強盜”、“騙子”與“飯桶”、“無賴”與“流氓”。你會找到與其搭配的形容詞、副詞和動詞來描述犯錯誤者是如何犯錯誤的,還有交叉參照引向其他腐化與罪惡的灌木叢。
有《羅格同義詞詞典》(選擇屬于你的字典)在身邊是刺激活躍記憶的最好朋友。它節省你在大腦的紋絡系統中尋找的時間,去找到就在你嘴邊的詞——光在嘴邊可不行。《羅格同義詞詞典》對作者來說就好比韻書對歌詞作者,能夠提醒你、幫你選詞,你應該充滿感激地用它。假如你發現流氓(scalawag)和飯桶(scapegrace)這兩個詞,想知道彼此的區別,那么就去查詞典。
還要記住,在你選詞、串詞的同時,要注意詞語聽起來如何。這似乎荒唐:讀者是用眼睛閱讀。但事實上,他們能聽見自己在閱讀,其程度比你所想的要大得多。因此,韻律與頭韻之類的事對句子至關重要。前面一段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它也許不是最好的,但毫無疑問是最眼前的。顯然,我喜歡組合一些詞語,如ruffians和riffraff、hooligans和hoodlums,比起只提供一個簡單的詞語單來,讀者也更喜歡我這樣組合。他們不只是喜歡詞語的組合,而且還欣賞為了娛樂大家所做的努力。然而,他們并不是用眼睛欣賞。他們是用內在的耳朵聽詞語。
E·B·懷特的《風格的要素》一書,每位作者都應該一年讀一遍。懷特在其中做出了令人信服的說明。他建議對那些存留了一兩個世紀的詞語,盡量重新組合一下,比如托馬斯·潘恩的名句“這是考驗人的靈魂的時代”:
這樣的時代考驗人的靈魂。
生活在這個時代是多么考驗人啊!
這是考驗人的時代,考驗的是靈魂。
這是關乎靈魂的,是考驗人的時代。
潘恩的詞語像詩,其他四句像燕麥粥,這就是創作過程非凡的神秘之處。好的散文作家必須是半個詩人,總是聽自己所寫的。懷特是我最鐘愛的風格文體學家之一,因為我意識到自己是與一位注重語言節奏和音調的人在一起。我(用耳朵)喜愛他用詞語構成的圖案,變出一個一個句子。我盡力猜想他是如何改寫句子,重新組合,使句子結束時仍留有余音的;他如何選一個詞而不用另一個詞,目的是追求一種情感分量。比如就像“寧靜”(serene)和“寂靜”(tranquil)之間的區別——一個非常輕柔,另一個卻令人吃驚地不安,因為有n和q這兩個不尋常的音。
這種對于聲音和韻律的考量應該包括在你的所有寫作之中。假如你寫的句子都以同樣慢騰騰的步伐行進,甚至連你自己都發覺這是致命的弱點,但不知如何治愈,那就朗讀出來。(我完全憑耳朵寫作,在將自己的作品公布于世之前總是通讀一遍。)這樣你就會聽見問題出在何處。看看自己能否獲得某些文體上的變化,方法是通過顛倒句子結構,或替換上新穎、奇特的詞,或改變句子長度,這樣句子就不會聽起來像是出自同一臺機器。偶爾一個短句能發揮巨大的作用。它會長久縈繞于耳。
記住,詞語是你所擁有的唯一工具。學會有獨創性地、謹慎地用詞。同時也要記住:有人在那兒傾聽。
原標題:《學會有獨創性地、謹慎地用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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