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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50人|“恐龍達人”邢立達:我們讓“大雄”圓夢了
1972年9月29日,中日簽署《中日聯合聲明》,實現了兩國邦交正常化。
五十載冷暖起伏,半世紀滄桑巨變。共同的記憶、特別的聯結、持續的接力,過往的中日友好瞬間,觀照著當下時代激流里的行與思。
澎湃新聞聯合中國公共外交協會,推出“50年50人”專題報道,對話50載中日關系的塑造者、開拓者、踐行者,展望未來全球變局下中日關系“下一個50年”。
“為什么暴龍那么大,‘手’那么小?”一名小女孩問。
“因為暴龍的頭很大,‘手’小才能保持重心平衡。”視頻連線中,遠在日本的日本國立科學博物館副館長真鍋真認真解釋道。
“暴龍的‘手’這么短,怎么撓癢?”隨后,一名小男孩問。
“可能可以蹭。就像其他動物一樣,身上癢了可以找個地方蹭一下。”古生物學者、科普作家、中國地質大學(北京)副教授邢立達笑著答道。
這是不久前在日本駐華大使館舉行的中日恐龍交流會中的一個場景。這樣的場景對邢立達來說,再熟悉不過。作為科普作家、恐龍達人,邢立達很樂于為孩子們進行有關恐龍知識的科普。
去年,邢立達和他的團隊還因將發現的新恐龍足跡命名為“野比氏實雷龍足跡”(Eubrontes nobitai)——以日本漫畫《哆啦A夢》主角野比大雄命名,而受到中日兩國網友關注。
邢立達說,這一命名引發關注后,有很多素不相識的日本人士給他寫電子郵件,或者在他的臉書上留言。有人是表示非常感謝,說他算是圓了他們的夢想;有人向他表示,他們也很喜歡中國的恐龍,等等。“不管是從科普的角度,還是從拉近中日兩國人民關系的角度來說,這次命名的反饋都很正向。” 邢立達說。

2022年7月30日,邢立達(臺上)在中日恐龍交流會上做分享。澎湃新聞記者 程婷 圖
對恐龍近乎癡迷的邢立達去過日本很多恐龍博物館,并與日本學者有著頻繁的學術交流往來。在他看來,不管是對中日還是其他任何國家來說,加強交流都是消除誤解的一個好辦法。
“恐龍深受包括中日在內的各國小朋友、年輕人的喜愛,而中國很多地方有國寶級的恐龍化石,我覺得恐龍會是一個非常好的交流的載體、橋梁。”邢立達表示,他在跟日本同行溝通,希望疫情形勢好轉后,能為中國民眾做一場關于日本恐龍或日本恐龍足跡的科普,同時也把中國的一些有特色的恐龍或恐龍足跡介紹給日本的小朋友,以此促進中日雙方學科交流、青少年交流。
“恐龍是沒有國界的,我們可以用恐龍之間的無距離去拉近中日之間的距離。”邢立達說。
以日本動漫主角之名為新恐龍足跡命名
澎湃新聞:2021年,您和您的團隊將在四川瀘州新發現的恐龍足跡命名為“野比氏實雷龍足跡”(Eubrontes nobitai),初衷是怎樣的?
邢立達:2007年開始,我們就在四川盆地做了大量的探索,發現了一批足跡的新類型,即新種或者是新屬。物種概念中分“界、門、綱、目、科、屬、種”,“種”一級是最小的單位。
我們經常有一些小煩惱,就是發現一個物種后到底給它起什么名字。那幾年我們發現的新物種比較多,曾以科幻作家劉慈欣的名字命名過足跡新物種,也曾經把一些“種”名定為“中國某某足跡”,還曾根據新物種發現地的一些民間傳說進行過命名。
去年發現新恐龍足跡時,我們想了很久,覺得用地名來起的話比較單調。后來想到我們課題組出去考察之前,大家一起看了電影《哆啦A夢:大雄的新恐龍》。我們的組員都蠻喜歡大雄這個角色,后來我靈光一閃:把名字給野比大雄,大雄就圓夢了。
因為在漫畫、動畫片里,大雄都提過他老是被欺負。他還說過“你們現在欺負我,以后我成為學者,要以我的名字命名一只恐龍”這類的話。我們當時覺得他還是挺有志氣的。而且我想到我小時候跟大雄有點像——性格偏內向,朋友也不是很多。大雄很幸運,他有機器貓哆啦A夢可以陪他;我一般沒人陪,恐龍可能是讓我找到歸屬感的一個東西。所以,取這個名字多少是因為我在某些方面能夠跟大雄共情。
澎湃新聞:“野比氏實雷龍足跡”這一命名出來后受到中日網友的廣泛關注,不少人認為此舉架起了中日友好的橋梁。您對此怎么看?命名之初,您預料到會引發這么高的關注度嗎?
邢立達:這么高的關注度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生物領域的命名中有很多比較特殊的,像這次影響這么大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其實此前我們還以日本電視動畫《火影忍者》中的技能“螺旋丸”給來自緬甸琥珀中的一種奇怪的果實化石命名,叫“尖刺螺旋丸”。
這次命名引起這么大的關注,可能是因為《哆啦A夢》在日本是一個國民級的漫畫,它承載了很多人的童年回憶。而且,野比大雄是一個比較弱勢的角色,他可能更容易引起大家的共情,會讓人有一些代入感。
我也知道,有些網友有疑問:我們中國發現的足跡為什么用日本的一個角色來命名?其實,這種命名對科學家來說有時難以面面俱到。總體來說,大眾對這次命名的反饋還是比較正面的。
澎湃新聞:回頭再看,您怎么看“野比氏石雷龍足跡”這一命名的意義?
邢立達:從學術上講,命名是為了記錄一種新的恐龍足跡形態,方便我們討論古生態或古環境信息等。
從科普角度講,這次命名引起大家這么大關注后,很多人會去了解到底什么是恐龍足跡,或者什么是恐龍足跡的命名系統等等,進而會主動去拓展與恐龍有關的知識。如果這次命名能吸引一些普通人去關注恐龍有關的知識,我覺得這就是一次很成功的科普。
從中日關系來說,我還挺開心的。因為這次命名引發關注后,有很多素不相識的日本人士給我寫電子郵件、在臉書上給我留言。有的人是為對我表示非常感謝,說我圓了他們的一個小小的夢想;還有的人告訴我,他們也很喜歡中國的恐龍,等等。總之,反饋都很正面。
因兒時看日本影視作品而對恐龍產生濃厚興趣
澎湃新聞:聽說您是《哆啦A夢》的粉絲,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關注《哆啦A夢》的?您平時還關注哪些方面的日本影視作品?
邢立達:我們上世紀80年代初出生的這一代人,小時候剛好接觸到了一些從日本引進的動漫。
我記得我上學的時候,《哆啦A夢》《圣斗士》《七龍珠》等漫畫都很受歡迎。相比而言,《哆啦A夢》是最溫馨的一部動漫。里面沒有打打殺殺的場景,每一集都有一些大開腦洞的發明創造,并且還有我喜歡的恐龍元素。比如,通過時光機可以穿梭到任意一個恐龍時代去,這跟小朋友對恐龍的想象很契合,很容易讓人獲得很強的代入感。
我關于日本和恐龍的記憶,最早可以追溯到6歲在家里的電視上看日本特攝片《恐龍特急克賽號》。因為里面有救小恐龍或者救大恐龍的場景,以及照顧小恐龍的情節,還綜合了一些古生物知識以及一些戰斗技巧。此外,里面還有美麗的公主、外星人、時空戰士等。這些內容我很喜歡,我覺得非常有意思。
《恐龍特急克賽號》和再后來的電影《侏羅紀公園》構成了我和很多80后的童年恐龍回憶。
澎湃新聞:您是從《恐龍特急克賽號》開始對恐龍產生興趣并且一直追尋著恐龍足跡的嗎?
邢立達:可以這么說吧。我生長的城市廣東潮州非常小,沒有大城市那么多教育資源。當時電視和書籍成為我了解恐龍的唯二載體。
看過《恐龍特急克賽號》之后,我去我們當地書店把所有跟恐龍或者跟化石有關的書都買了,總共也就六七本吧。其中有一本漫畫我非常喜歡,具體名字我現在不記得了。但我記得里面講到,一個日本小朋友不經意之間發現了一只非常完整的蛇頸龍化石——日本蛇頸龍目的鈴木雙葉龍特別有名。這個故事對我觸動很大,當時我看完漫畫之后還讓我爸爸帶我去了附近采石頭的礦場。我在采石場到處翻,希望自己也能找到一個恐龍化石。
那時我只知道潮州野外山地很多,卻沒有地質學概念,不知道潮州其實并沒有恐龍時代的地層。
澎湃新聞:您是從看《恐龍特急克賽號》開始知道日本和了解日本是中國之外的另一個國度嗎?您最初對日本有哪些認識或印象?
邢立達:我生長于教師家庭,很早就會認字了,看的書也比較多,應該是在幼兒園時就知道日本了。我小時候就對地理非常感興趣,小學時玩過有關“大航海時代”的游戲,就是開著船在地球上轉,去不同的國家。當時對世界上主流國家,尤其是對亞洲、歐洲的國家比較了解。
另外,當時有很多愛國主義教育,有些老師會講到中國近代史。像跟中國近代史關聯比較密切的俄羅斯、法國、英國、日本等國家,我都比較熟悉。

邢立達
與日本恐龍研究者結緣始于年少時自建的“中國恐龍網”
澎湃新聞:您第一次去日本是什么時候?當時有沒有一些讓您印象深刻的人或者事?
邢立達:第一次去日本應該是在我參加工作后不久。我們潮州人經常吃魚、吃米飯,有時也去日料店吃日料,我感覺中日飲食文化比較相似,但又總感覺自己吃的日料跟電視里的日料不太一樣,所以對日本有比較強烈的好奇心。加之日本的恐龍文化傳播做得非常好,當時我也想去日本看一些恐龍博物館,想看看日本人是怎么去運作恐龍博物館的,所以就去了。
我在日本問路時,包括去一些博物館時,體驗都非常好。像日本的福井縣立恐龍博物館、東京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等,有很細致的講解詞,各種細節都做得很好,帶給我的體驗也都非常不錯。
后來跟一些日本的同行建立合作關系之后,我去日本做學術交流的次數就更多了。
澎湃新聞:您第一次和日本的學界同行建立聯系是在什么時候?是因一些什么機緣?
邢立達:密切聯系在2010年就開始了。那時我在加拿大讀古生物學的碩士,我的同門就來自日本。可能是都來自亞洲的緣故,他對我特別照顧。而且我跟他很有緣,我高中時建過一個叫“中國恐龍網”的網站,其中有一個海外版塊,里面的網友可以留自己的聯系方式,大家可以互相交流。那時他就在我的網站活動,網頁上還有他的照片。所以,當我在加拿大第一次見到他時,我感覺很眼熟。一聊天發現果然就是他。
他是特別喜歡恐龍,并且很傳奇,中學時就一個人到加拿大學習了,住在導師家。他的學問也做得非常好,我的很多恐龍知識是他教給我的,對我幫助非常大。畢業工作之后,我們仍一直保持著聯系,他可能是我最熟悉的日本人了。
澎湃新聞:您最近一次跟日本的朋友或學者交流是什么時候?近期交流的關注點是什么?
邢立達:我現在跟剛提到的日本同門仍保持密切聯系。我們主要是在合作研究一些中國新發現的恐龍化石,會討論一些與形態學、分類學有關的話題。
另外一個密切聯系的人是日本國立科學博物館副館長真鍋真老師。我們正在聊一些科普上的合作。
之前有一次國際會議在中國召開,真鍋真老師也來到了中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我見到他時非常熱情、非常激動,甚至把他嚇了一跳。
我激動是因為,此前在一些從國外翻譯過來的科普書上,包括我自己在寫科普書籍過程中參考的同行作品中,都會經常看到他的名字。我對他說,我是你來自中國的粉絲。他見到我也很高興,因為他也看過我很多論文。
就這樣,我們建立起了很好的聯系。后來我還給他送過兩個“野比氏石雷龍足跡”的復制品模型,他放在他們博物館展示給大家看,分享背后的小故事。這些都是非常良好的互動,給我的感覺非常好。
我還跟日本北海道大學有一些合作。同時,我還帶了一名來自日本的留學生,他是日本筑波大學的博士,在中國地質大學(北京)接受聯合培養,我在指導他研究翼龍。這也是非常好的一個小伙子。
希望通過恐龍科普促進中日友好交流往來
澎湃新聞:在對日本的了解,包括與日本友人的交流相處過程中,您發現中日文化之間有哪些異同?
邢立達:我第一次去日本時發現,日文中有很多漢字,就算你完全不懂日語,還是能大概看懂文意;或者實在不行,你寫幾個漢字,他們也能“連蒙帶猜”猜到一部分。我覺得世界其他國家很難做到像中日這種程度的跨語言的文字交流。
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是,日本朝日新聞的一位記者來中國做恐龍相關的采訪時,去了我家鄉潮州。聽他說日語,我發現數字1到10中,潮州話與日語至少有一兩個數字的發音一模一樣。我想,古代兩國交流的密切程度可能超過我的想象。
澎湃新聞:您認識的這些日本友人對中國有哪些了解?他們怎么看中國文化?
邢立達:大家都是基于互相尊重的原則在交流往來。我和日本同行更多是就共同關注的學術方向、興趣愛好在進行一些討論。
澎湃新聞:您覺得中日之間的、包括民間的交流往來對促進兩國友好往來發展起到了什么作用?
邢立達:有更多的良性的互動自然是好事。在古生物學領域,中日關系比較融洽。在恐龍足跡研究方面,日本恐龍足跡學者非常支持我們的工作。我前不久在寫一篇有關遼寧的恐龍足跡的論文時,曾向日本同行尋求幫助,他們的回應非常快。
現在有很多小朋友很喜歡恐龍,日本的小朋友也是。其實日本恐龍化石不太多,但可能因為他們有很多小朋友都有怪獸或者恐龍情結,所以催生了一個很大的恐龍產業。我個人特別希望去細致了解他們怎么去應對大量的恐龍愛好者,怎么去做好科普工作以及帶來更大的社會經濟收益。
過去,日本有關恐龍的書籍里介紹的主要是歐美的一些恐龍,對中國恐龍介紹不是很多。事實上,中國的恐龍(化石)很多,中國的山東、四川、東北可以看到一些真正的國寶級的或者重要的恐龍化石。我覺得恐龍可以作為加強溝通交流的一個非常好的橋梁、載體。我希望與日本同行一起做些科普工作來促進雙方的學科交流、青少年兒童交流。
澎湃新聞:根據您的了解,中日兩國間是否還存在某些誤解?您認為應該如何加深相互了解,提升兩國人民友好關系?
邢立達:很多日本的小朋友來中國旅游之后告訴我,中國跟他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他們會特別感慨上海或者北京的繁榮的程度。日本的京都、大阪等城市節奏相對沒那么快,他們覺得中國的城市非常有活力。這些跟他們以前了解到的中國不太一樣。
所以我覺得,不管是中日,還是其他任何國家也好,加強交流都是消除誤解的一個特別好的方法。
我經常跟日本同行說,恐龍是沒有國界的,在恐龍時代中日所在地球板塊應該是靠在一起的,所以現在日本發現的很多化石,跟中國本土的化石親緣關系非常近。他們聽了也都會笑,因為事實上確實如此。
我覺得可以用恐龍之間的無距離去拉近中日之間的距離。我也相信有一些積極方向的潛移默化,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非常聰明、非常開放,這種開放使他們更容易去接納更多的角度、更多的觀點、更多的知識。我想,隨著年輕人逐漸成長,中日兩國會變得更加的融洽,因為大家是近鄰,有很多共同的話題。我對未來兩國發展抱著美好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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