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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廠里斷了一根手指后,他為自己買了一雙溜冰鞋

2022-09-18 13:54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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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看,你小力哥把姑娘帶回來了,這是我們在公園里一起拍的照片。”

姑姑把手機遞到我面前,點開圖片,我把脖子朝前伸了伸,試圖看得更清楚。

照片里,藍天白云,樹木蔥蘢,小力哥,小力哥的女朋友,姑姑,姑父,四人靠著欄桿,沒有親密的肢體接觸,看上去像是被臨時通知站在一起的陌生人。

姑姑雙手疊著,垂落在衣擺中間,定定地看著前方,嘴角微微揚起。揚起的弧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那代表著她處于高興和緊張的混合情緒中,而且很明顯,緊張占了上風。姑父相對放松,不過臉上也沒有太明顯的表情。小力哥的女朋友站在小力哥和姑姑中間,帶著妝容,身材高挑,專注地看著鏡頭,同樣沒有太多表情。相比之下,只有小力哥看上去放松自然,畢竟他是唯一跟所有人都很熟悉的那個。

“姑娘是挺好,但我一提起結婚,就說不急不急。”姑姑自言自語道。

我繼續看著照片,看著全都在認真看鏡頭的四個人,在心里笑了起來。這樣已經很好了,我想著。我知道,姑姑也是滿足的,不然她不會用那樣藏著滿滿喜悅卻又表現得平靜如水的模樣給我看照片,也不會用那樣輕柔溫和的語氣嘀咕著自己的想法。

這樣已經很好了,我們都知道。

姑姑和姑父來到縣城有五六年的時間了,小力哥在不同城市里打工也有七八年了。

親戚們對姑姑和姑父兩人的決定不是很理解,都四五十歲的人了,在家里種種地養養豬又不是養不活自己,怎么還要去外面。

姑姑和姑父卻堅持離開,在縣城里租了間房子,找了份打掃公園的工作。比起在農村種地,打掃公園顯得輕松很多,算得上一份不錯的工作。

兩人節約慣了,租房子時覺得能住人能做飯就可以。

因此在縣城的前兩年,姑姑租的都是那種關起門來就看不見陽光的屋子,一到雨天,又潮又冷。小力哥的妹妹,我的小表姐,是個護士,有假期的話就會到小姑姑租的房子里,和父母短暫地團聚一下。她和小力哥都反對姑姑和姑父住在那樣的環境里,擔心時間久了會影響身體健康。

“這房子便宜啊,你們給我租的房子都太貴了,花那錢干什么。”面對孩子們的一致反對,姑姑總是以浪費錢為由結束對話。直到兩年后,在小力哥和小表姐的不懈勸說下,姑姑終于換了一個住處,當然租金依舊挺便宜,是間寬敞的毛坯房。

有幾次小力哥回來,小表姐也在,我便和其他表哥表姐們一起去姑姑租的房子里。

這個毛坯房位于縣城的待開發地帶,是一對中年夫婦的自建房,四周也都是本地人蓋的小樓房。附近有便利店超市這些,所以盡管里縣城中心有一定距離,但人們的日常生活也沒有受到太大影響。而且因為在縣城邊緣,所以人們還可以種點小菜園,看上去跟在鄉村差不多。

房東兩人跟姑父姑姑的年齡相近,不過無憂無慮多了。獨生女在外地工作,他們兩人身體也沒什么大毛病,養著一只毛茸茸的阿拉斯加,傍晚常常牽著狗在附近散步。

自建房有四層,姑姑租的是二樓,房東住在精心裝修過的一樓。每次上樓梯時,免不了會透過一樓敞開的大門看到里面整潔的地板以及擺放的井井有條的家具,雖然其實就是一個平常的屋子,但對比起隨意潦草的樓房外觀,屋內的裝潢稱得上是賞心悅目。

順著沒有欄桿扶手的樓梯走到二樓,打開門,一片水泥灰撲面而來。墻壁沒有粉刷,水泥常年裸露在空氣中,粗糙的顆粒摸上去硌手。地面上沒有鋪地板磚,踩上去也是堅實的水泥。視線里只有一張吃飯用的木方桌,以及五六把椅子。在一樓顯得溫暖柔和的光線,到了姑姑的屋子里,卻變得冰冷灰暗。窗戶開著,風毫無阻攔地吹進來,又毫無留戀地溜走。廚房里放著垃圾桶,往里面倒淘菜水洗鍋水時唰啦唰啦水漬飛揚,濺到墻壁上,過著過著那塊兒就滿是黑乎乎的污漬。掃地時必須要先灑水,灑完水后,其他人還要拖著椅子坐到遠處,以免落得一身灰。

吃飯時,小力哥擺上在熟食店買來的鹵味,小表姐端上一盤盤家常菜,姑父拿出飲料和啤酒,一群人,在空蕩蕩的毛坯房里過年般喜氣洋洋地吃起飯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一杯又一杯的飲料,姑父和表哥們喝得話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高,桌上的菜也一個個空了底。

屋子里空蕩蕩,我們說話的聲音飄到頭頂墻角的蜘蛛網里,落在腳下怎么也掃不干凈的灰塵中,穿過半開的窗子,飛到外面,跟附近房屋里傳出的零星人聲混在一起,跟遠處縣城里千家萬戶的笑聲匯在一起,仿佛要讓天上的白云也知道。

有帶著孩子過來玩的表哥表姐們,用開玩笑的語氣跟姑父姑姑建議,說這房子大倒是挺大的,要是稍微裝修一下就更合適了,也不能光大啊。

說完自己嘿嘿一笑,也沒指望兩人真的放在心上。

畢竟大家心知肚明,姑姑和姑父選擇這樣的生活,就是想在縣城幫小力哥買套房子。

到縣城之前,姑姑一家住在村里自建的二層樓房里,日子倒也稱心如意。

樓房剛建成的那年冬天,小力哥大概十三四歲。

我們一群孩子一起在房頂上抽陀螺,滾鐵環,瘋來瘋去,也可以說是我看著他們瘋來瘋去。他們年齡差不太多,幾個人輪流玩著,賽著誰更厲害,緊張而又歡樂。

當時我五六歲,看著他們從房頂這邊玩到房頂那邊,也興奮跟著地跑來跑去。

從爺爺奶奶家走20分鐘就到姑姑家了,所以我有事沒事就會一個人過去。

姑父愛逗小輩們,姑姑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兩邊親戚的小孩都愛在他們家。有來串門的鄰居,看到我,會驚訝地說,呦,又來小客人了。姑姑笑著說,這個是我侄女,前天走的那個是外甥女。

那時姑姑操持著地里的活兒,姑父在附近的木板廠工作,小力哥和小表姐讀初中,一家人總是吵吵鬧鬧,笑聲不斷。

小表姐胖胖的,一笑起來臉上兩個小酒窩,小力哥瘦瘦小小,沒小表姐高多少。

姑姑和姑父忙起來時,小表姐和小力哥便一起做飯,一個燒火,一個掌勺。兩個人一邊做飯一邊斗嘴,你一句我一句,吃完飯后一起洗碗刷鍋。

有大人開玩笑,說是蓋新樓房給小力哥累得長不了個。

蓋房子的工人大部分都是熟人,他們一邊攪水泥搬磚一邊逗小力哥,說小力啊,這房子就是給你蓋的,你妹妹長大了就不住這里了,過來幫忙蓋你的新房子。

小力哥本來就經常幫大人做農活,被這么一說,也許知道大人們是在逗他,但還是跟著工人們一起,做一些自己能做的活。

至于小力哥沒有長成姑父那樣的大個子究竟跟當時蓋新房子有沒有關系,誰也不知道,只是把這個玩笑傳了一年又一年。

像周圍的同齡人那樣,小力哥心思不在學習上,成績不怎么好,于是初中畢業便留在家里,沒有繼續讀書。他承擔起地里大部分的活,不忙時喂喂豬,給家里做飯,或是去別的親戚家幫忙。

幾年過去,成年的小表哥還是瘦瘦小小的模樣,像周圍大多數沒有繼續讀書的年輕人一樣,跟著大一些的表哥表姐們外出打工了。過年回家,他們很少講在外面吃的怎么樣住的怎么樣,倒是會把一些事情當成笑話講給老老少少。

“有次我們在街上,看見一群瘋鬧著的人,估計是學生,在過生日,跑著追著相互往臉上抹蛋糕,邊走邊笑,看到我們還要送給我們蛋糕。”

表哥們笑著講起來,長輩們聽了也都大笑,說蛋糕抹到臉上多滑稽啊。我在一旁笑不出來,不明白為什么有人買了蛋糕不吃,竟然還抹在臉上。蛋糕那么好吃,我幾年才吃一次,怎么會有人舍得抹到臉上呢?

“有時候睡不著覺,閑的無聊,打10086,說一句你好,那邊也回一句,你好,再隨便說一句,那邊還會回復,就這能聊半天。是吧,小力。”同輩的另一個表哥看著小力哥笑著說道。

“她們的聲音怪好聽。”小力哥雙手依舊放在火苗旁,頭沒有抬一下,似乎很享受烤火帶來的溫暖,停了半晌,才在表哥們的哄笑聲中撂下這一句,顯得漫不經心。

大家對小力哥的沉默寡言習以為常,知道他從小話就不多,所以很快轉到了別的話題。

我也沒有太在意,只是以為10086是個電臺,打過去會有聲音好聽的人跟你聊天,至于“聲音好聽”到底有多好聽,我也沒有想過。

一年春節,我去姑姑家拜年。姑父在廚房忙碌著,姑姑和小表姐坐在椅子上看電視聊天,小力哥出去跟朋友一起玩了。

我在墻邊坐下,忽然發現有雙溜冰鞋,黑白色的,倒在地上,在旁邊紅紅綠綠的年貨中很顯眼。可能是姑父那邊親戚的孩子帶過來玩的吧,我想著。

“溜冰鞋是你小力哥買回來的。”見我盯著溜冰鞋,姑姑說道。

聽到是小力哥的溜冰鞋,我覺得挺意外,很新奇,便提起一只,發現很沉,把它放在地上,用手試探著往前推了幾下,覺得蠻好玩。

“你穿上試試,別的孩子們滑得還挺順溜。”小表姐說著,便動手開始幫我脫起鞋子來。

“一只一只,只穿一只。”我急促地說著,一方面很期待自己可以如魚得水地滑起來,另一方面又害怕摔倒。

小表姐幫我穿好后,站在一邊期待我的表現。

我左腳穿著自己的鞋,右腳是換上的溜冰鞋。用左腿支撐著自己移動,找到桌子,將大半邊身子倚在桌子上,試探性地滑了一下右腳,結果一動就有種右腳不再屬于我的感受,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于是我趕緊換了重心,扶穩桌子,慢慢地再用左腿帶著我回到椅子上。

一坐下去,我覺得自己安全著陸般,松了口氣,一把抓過我自己的鞋子換上。

“也不知道買雙溜冰鞋能干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姑姑看著那雙鞋,臉色很差,話雖然是埋怨小力哥的,但并沒有展開講更多的打算,像是自言自語。

小表哥斷了一根手指,說是在工廠干活時不小心被機器碾掉的。他那年回來,拿著老板賠的幾萬塊錢,帶回來了雙溜冰鞋。

這是后來奶奶告訴我的,不過只有幾句話,顯然姑姑沒有告訴奶奶太多。

那天在姑姑家,沒有人提起小力哥手指的事情。直到小力哥回來,我們一起吃了飯,我都沒有發現小力哥有什么不一樣。

知道小力哥那時斷了根手指后,我回想起姑姑的“也不知道買雙溜冰鞋干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的語氣,跟奶奶那句“手指斷了,賠了幾萬塊錢”的語氣很像。這種語氣,可以讓人聽出一些不甘心,一些心疼,一些委屈,以及一些氣憤。也是因為太心疼,太委屈,太氣憤,最后這些話說出來,只能通過冷漠的腔調。好像多一分心疼,會顯得大人過于驚慌失措,而多一分氣憤,又會顯得現實蒼白無力。

這也是我第一次感到心酸。我發現小力哥雖然像個大人那樣出去掙錢了,但他還跟我一樣,跟小孩子一樣,有錢了就買上最喜歡的玩具。他在外面閑逛時,是不是經常遇見小孩子,或者跟他一樣大的孩子,穿著溜冰鞋鳥兒般從他旁邊過去呢?他在家時就喜歡騎著摩托車到處跑,溜冰鞋是不是讓他看到了同樣的快樂呢?他肯定想像他們一樣吧?所以,當他收到老板的錢時,除了傷心沮喪,迷茫慌亂之外,是不是還有一點點高興呢?高興自己終于可以像那些人一樣,自由自在地滑來滑去了?第一次穿上那雙鞋時,他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那雙溜冰鞋,從此讓我記了很久,也不好受了很久。

之前,“城市”、“富有”和“洋氣”這些詞語對我來說還很抽象。我知道這些存在,但因為一直在鄉村,身邊有親人,有學校,我也可以過得很歡樂,所以從來不覺得自己缺了什么。但是那雙溜冰鞋讓我意識到,它是外面的,它是城市的,它是我們這里沒有的,它是小力哥視若珍寶的。

小力哥繼續跟著表哥表姐們輾轉在工地和工中,在不同的地方出賣著自己的力氣和時間,換取微薄的工資。過年回來,他們還是會把一些事情當笑話講給大人孩子,用很輕松的語氣開頭,努力把不怎么好笑的故事變得跌宕起伏。

聽著他們只顧著喝酒把空鍋燒了半天,發現后嚇得趕緊關各種電閘,心里如何慌張恐懼;又在吃自助餐廳時如何興奮,夾了一堆食物結果撐得不行,硬著頭皮吃完。大家一會兒被劫后余生的驚險感染,一會兒又被他們吃自助餐的經歷逗樂。

雖然表哥表姐們講起來很輕松,但我意識到他們的語氣是刻意的,這些事情沒有那么歡樂,他們的刻意,只是想讓大家樂一樂。

我想起了那個一群人在路上抹蛋糕的故事,還有很多他們以前過年講的故事,覺得很悲傷。看似一個個不同的故事,卻那樣的相像,都讓我覺得很難過。

大人們肯定知道吧,這些在外面漂泊的孩子們過得比故事艱難沉重多了,但又能怎么辦呢?何必非要刨根到底問他們過得好不好呢?何必較真呢?孩子們樂意講,就聽聽,笑笑;不樂意講就算了。當時的我只能感覺到表哥表姐們在故意忽略糟糕的事情,還體會不到大人的心境,所以總是笑不出來,不理解為什么大家都在笑。很久之后才想到,聽著表哥表姐們講故事,大人心里也許沒有表面上那么歡樂,也很難受。

在小力哥23歲的一年冬天,姑姑和姑父打算裝修一下房子。姑姑家的房子雖說是樓房,卻一直沒怎么裝修,這在農村很常見,姑姑和姑父平時忙著干活,回到家里,衣服鞋子都是灰,水泥地還好,鋪上地板磚的話,估計要一天拖三次地。裝修太精致的話,反倒麻煩。

但一年年過去,小力哥已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于是姑姑和姑父趁著他還沒有女朋友,提前把房子裝修裝修。

那段時間,姑姑家的院子里每天都是一堆水泥、瓷磚、油漆,表哥表姐們都過去幫忙。

浴室裝完瓷磚后,大家喜氣洋洋,圍在一起談論著客廳要怎么裝修。表哥表姐們開著玩笑,小力哥也笑起來,就像以前他們忙完農活后互相說笑那樣。姑父姑姑在一旁喝水,時不時指著屋里的某個角落,然后一人一句地小聲地說著話。

電視機墻上面掛的“家和萬事興”,那是姑姑閑暇時繡的十字繡,現在安安靜靜地接受著我的打量。用鮮艷紅線繡成的五個字在亂糟糟的屋子中,帶有一種寧靜的力量,讓人不自覺地想象著整個屋子裝修完漂亮舒適的模樣。

我忽然意識到,這次裝修,雖然姑姑和姑父沒有明說,看上去是想把家里收拾的好看一些,實際上是為了小力哥。盡管當時小力哥還沒有女朋友,但在長輩們的眼中,結婚生子也就是不遠的事,是時候好好為此準備了。

然而幾個月過去,等浴室裝修完,其他地方卻還是老樣子,裝修戛然而止,“家和萬事興”孤零零地掛在墻上,襯得屋子更加簡陋,也不知道一家人何時改了主意。

再不久后,不僅裝修停了,小姑姑一家人,接二連三地離開了這棟生活了近十年的自建房。

十年過去,樓房在農村稀松常見,不再是可以拿出去當談資的事情,在談婚論嫁時也不像十年前那么重要。

縣城里的商品房取代了農村自建房的地位,成為年輕人結婚的支配性因素。

春節后,小力哥繼續出去打工,過了兩三個月,姑姑去縣城找了份打掃公園的工作,自己租房子。姑父留在家里,有空會到縣城,在姑姑租的房子里住幾天,去公園里散散步,再騎摩托車回家。這樣過了幾個月,姑父決定也去縣城里,和姑姑一起打掃公園。他們賣掉養了幾年的豬和雞,打點好生活必需品,鎖上門,離開生活了近十年的自建房,奔向新的生活。

他們說,想在身體還好的時候,多掙一些錢,努力幫小力哥在縣城買套房子。

上大學后,我會跟著表哥表姐們到縣城姑姑租的房子里,像以前在家里的自建房那樣,一起吃頓飯,聊會兒天。

有次在姑姑睡覺的房間里看到了一個筆記本電腦,我以為是小力哥的,也就沒多問。

小力哥從小愛搗鼓各種東西,有時爺爺奶奶家的電視壞了,小力哥就跟姑父一起,把后坐取下來,對著機身這兒擰擰那兒扭扭,過會兒再按上,電視就能看了。次數多了,我就習慣了他什么電器都會修理。

所以即使小力哥初中畢業便沒有繼續讀書,他用電腦對我來說也毫不意外。

那是一個嶄新的銀灰色電腦,被隨意房在一張擺有幾個很久沒用的空瓶子、幾袋藥品和一堆布頭的桌子上,與整個出租屋有些簡陋的氛圍格格不入。

當知道是小力哥買來給姑姑用的時,我吃了一驚,隨即又覺得合情合理,這確實是不怎么愛說話的小力哥會做的事情。

小力哥在快遞公司也待了有兩三年,看起來干得不錯。可能日子比較舒適,他現在圓乎乎的,一笑起來還是很靦腆。性格沒怎么變,話不多,關心起家人來,還是那樣簡短急促,明明心里為對方好,但絕不多說一個字。

這個電腦在姑姑的意料之外,小力哥沒有問她是不是需要,而是直接買回來放在小姑姑面前,說,你們也學學。

”五千多塊錢呢,買回來我又不會用。“面對著自己沒有用過的電子產品,小姑姑沒有抗拒,只是小心翼翼,有些不知所措。

“在公園里,其他打掃衛生的女人們戴著耳環,抹上粉畫畫眉毛,有的還帶著金戒指,她們經常笑著說我太樸素了,不舍得給自己花錢,還讓我也改變一下,不要太節約。”姑姑低聲說著,像個需要大人給意見的迷茫小孩。

我知道,姑姑肯定跟小表姐和小力哥講過這些,她說這些事情的語氣,會是羨慕的,無助的,自卑的,但絕對不會以索取的口吻。身邊打掃公園的女人們跟農村里的鄰居們太不一樣了,對她沖擊太大,她需要跟孩子們好好傾訴一下。

小力哥讀懂了姑姑來到縣城后的不適應,也許他想到了剛出去打工時自己經歷過的脆弱與迷茫;也許他想到了在外面看到的很多中年人,他們跟姑姑和姑父一樣大,但每天上上網,玩得不亦樂乎,他想讓自己的父母也這樣享受一下生活;也許他覺得姑姑和姑父有了電腦后會很高興,可以跟上時代的步伐……

他一定想了很多,按照過往的經驗,要是提前說的話,姑姑肯定會拒絕——花那錢干什么?我年紀這么大了哪會玩電腦?

所以他什么都沒說,直接把電腦買了回來。

“你小表姐和小力哥教過我怎么用淘寶,教了好幾遍,我就是記不住,你也別教我了。”在我示范了幾遍怎么打開視頻軟件看電視后,姑姑有些疲憊地說道。

“教你的時候,你又不學。”小力哥剛好這時進來,掃了一眼我和姑姑,吐槽道。

姑姑沒有說話,只是依偎在我身旁,跟我一起看起視頻,過了一會兒,又起身離開。

不過這種情況不多,大部分時候,姑姑都是滿意的。

過年過節,姑姑和姑父回家,會講很多公園里的事情,特別是姑姑,講起來就停不下來。

她說起市里的中學組織學生來公園參觀,來了幾輛大巴車,學生們背著吃的喝的走來走去;說起有同事撿到了游客掉的手機,上交后得到了三百塊錢的獎勵;說起有外國人來公園里玩,嘰里咕嚕說的話她也聽不懂……

我往往聽得津津有味,在一旁用“是嗎?”“真的?”或者一陣大笑來附和著。我喜歡聽姑姑講公園里的事情,講她的新生活,為她的選擇感到開心和驕傲。

畢竟在此之前,或許就連姑姑自己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離開農村的家,到縣城里工作,看到那么多不一樣的事情。

今年夏天,小力哥趁工作不忙,從外地帶著女朋友回到了縣城里姑姑租的房子里。

“我看是沒什么希望了。”姑姑看著手機里的點開的那張四人合照,微微嘆了口氣。

“姑娘和你小力哥在快遞公司一個部門,有時不忙了,你小力哥騎著車送外賣,姑娘就坐在他后面,跟他一起。“姑姑絮絮叨叨地說起來,語氣很輕,似乎正握著一根通往未來的線。

小力哥和他的女朋友到底會不會走到最后呢?姑姑和姑父能不能在縣城買到房子呢?他們什么時候會離開縣城呢?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已經走到了今天。

在姑姑一家為了小力哥的房子不斷向前走的過程中,我也一步步進入縣城,進入城市。

櫥窗里數不清口味和形狀的蛋糕、校園里的輪滑社團、自助餐廳里一眼望不完的食物······曾經遙遠而陌生的生活如今觸手可及,與記憶里表哥表姐們過年講述的片段重疊起來,竟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但與當初在外打工的表哥表姐們不同的是,我可以和同齡人們一起,輕松愉悅地買塊芒果蛋糕,加入某個喜歡的社團,不必再用講笑話的方式跟親人們說著周遭新鮮的事物。

身邊的同學大多在城市長大,他們熟悉城市里的公交、廣場、電影院,就像我熟悉鄉村的小路、河流、田野那樣。我跟著他們一起,看似順暢無比地融入到了新環境中。

但,城市生活帶來的便利與歡愉對我來說,更像是玻璃窗上映著的五彩斑斕,陽光散去,那些顏色也跟著離開了玻璃窗。

每當我看到在工地里忙活的工人們時,會失神很久。他們在外人眼中是一模一樣的,都是那樣黑瘦矮小,神情嚴肅,在周圍高大華美的建筑的襯托下,像是誤入時空過來的。等新樓建起,城市里又多了幾棟鋼筋混泥土產物后,他們便拖著鼓囊囊的行李箱,搭上公交,去往另一個地方。他們的到來與離去,在城市顯得微不足道,無人在意。

點外賣時,經常會遇到帶有方言的外賣員,有的年紀與我相差無幾。他們穿梭在體面整潔的樓宇中,無法屬于城市里光鮮亮麗的那部分,只能以“某某騎手將為您服務”的形式出現在一個個手機中。我們之間的聯系,僅僅存在于一通不到30秒的電話里。外賣送達后,他們馬上成為一個個匆忙而又單薄的背影,匯入人海,從此與我再無交集。

我是這些人的一部分,我常這樣想著。

家族里其他像小力哥那樣年紀輕輕就出去打工的人很多,每年過年回到家里,元宵節過后再外出。他們很少談論打工生活的細節,只是選擇性地把一些事情當做笑話講出來。

小力哥更是話少,在外打工的事情,他從來都不說。

以至于在寫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太少太少。我既不知道他曾在工廠里具體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會在每個工廠待多久,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決定離開工廠到快遞公司工作的。

他在外打工幾年下來的心路歷程,我一點都不知道。

“去外面打工了。”每每被問起孩子們去哪里了,長輩們總是這樣回答。問的人聽到這句話,往往贊同地點點頭,說打工好啊,孩子知道掙錢了。這個話題的對話一般就此結束,雙方默契地開啟下一個話題。他們不會繼續往下聊著孩子們的工資,生活。

一方面他們也不知道太多,另一方面彼此都清楚,孩子們在外面過得不是特別好。

一直以來,外出打工的表哥表姐們就是以這樣模糊不清的形象存在于我的記憶中,他們的生活對我來說遙遠而又神秘。

現在小力哥對他的生活很滿意,工作之余,回到姑姑在縣城的出租房里,樂呵呵地幫姑姑炒菜洗碗,就像他的少年時代那樣。那根手指已經成為過去很久的事情,無人提起。姑姑和姑父在縣城的工作也挺順心,每次見面,他們的精神狀態都蠻好,特別是姑姑,越來越年輕的樣子。

看到他們過得如意,我也很開心。小時候他們給予我溫暖與關愛,長大后,我依然可以在他們身上看到力量,我很感謝這些親人們。

原標題:《在工廠里斷了一根手指后,他為自己買了一雙溜冰鞋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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