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將非洲視為共同成長的伙伴！”，在口號聲中，2022年8月27日，為期兩天的第八屆東京非洲發(fā)展國際會議（下稱“日非峰會”）在突尼斯開幕。來自20個非洲國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腦以及非盟主席法基參會。會前，日非雙方共計舉辦周邊活動100余場，[1]簽署諒解備忘錄90余份。[2]會議結束后，日非雙方共同發(fā)表成果文件《突尼斯宣言》。

本屆峰會對于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具有較大意義。自2016年肯尼亞主辦第六屆日非峰會以來，這是峰會第二次由非洲國家主辦，也是岸田拜相后雙方首次共同召開大規(guī)模、高規(guī)格合作會議。如何在繼承前首相安倍晉三對非政策的基礎上推陳出新，是岸田面臨的關鍵任務。宏觀層面，當前國際格局和國際體系正在發(fā)生深刻調整，日本外交也頻頻受到影響。因此，本屆峰會也起著給日非未來合作走向定調的作用。

基于上述背景，岸田對本屆峰會高度重視，試圖借機來實現國家、個人兩方面的多重“抱負”。

圖1 第八屆日非峰會開幕式現場

一、官民并舉，“以人文本”理念彰顯自身特色

峰會開幕式上，岸田高調宣示將給予非洲300億美元，涵蓋多個援助與合作項目，并由政府和企業(yè)共同出資。其中，岸田啟動“日本與非洲綠色增長倡議”，誓言投資40億美元助推非洲脫碳。不難發(fā)現，上述項目幾乎全部對標新冠疫情和俄烏沖突疊加下非洲國家的關鍵訴求。對此，日本把“以人為本”理念作為抓手，開展相關行動。

（一）保障人的安全

上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便高舉“保障人的安全”大旗開展對外援助。本屆峰會上，岸田宣布了一系列支援非洲國家抗擊新冠疫情的舉措。其中，日本有意推廣日式“全民健康覆蓋”體系，注重醫(yī)療援助項目的“草根性”，派遣大量醫(yī)護人員扎根非洲，幫助當地民眾解決看病、用水難的問題，并設立相關獎項。為此，峰會期間，岸田特別在線上參與了第四屆野口英世非洲獎的頒獎儀式。[3]

面對當前非洲國家普遍出現的糧食危機、政權不穩(wěn)、社會動蕩等治理困境，一方面，日本為非洲開發(fā)銀行的“非洲緊急糧食生產基金項目”提供3億美元貸款；另一方面，日本政府還表示將任命“非洲之角”特使打擊恐怖主義和極端勢力，參與當地的司法和行政制度建設。

圖2 位于加納的野口英世醫(yī)學研究所 該研究所至今已成立40余年，目前已為當地民眾進行核酸檢測30余萬例，占全國檢測總數的80％，成為加納最大新冠病毒檢測中心。

（二）注重“投資于人”

早在第七屆日非峰會召開時，日本便將會議主題定為“通過人力、技術和創(chuàng)新推動非洲發(fā)展”。本屆峰會上，岸田也表示將加強日非民間交往、推動人力資源培訓合作，并承諾在未來3年內為非洲培養(yǎng)人才30多萬，涵蓋工業(yè)、衛(wèi)生、醫(yī)藥、教育、農業(yè)、司法、行政等領域。為此，日本政府鼓勵本國企業(yè)赴非洲投資。日本工商界則表態(tài)未來將出資100多億日元成立“創(chuàng)業(yè)投資基金”，支持非洲民眾創(chuàng)業(yè)，尤其是針對婦女和青年群體。

二、新瓶舊酒，背后意圖昭然若揭

對于在外交上奉行實用主義的日本來說，其對非洲政策取向，既有連續(xù)性特點，又有鮮明時代特征，這一點在本屆日非峰會上體現得十分明顯。

（一）謀求大國地位

日本長期以來都將非洲視為自己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票倉”。而今年恰逢日本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20周年、第12次當選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俄烏沖突爆發(fā)后，國際社會關于安理會改革的呼聲不斷?；诖耍?月以來，岸田多次在國際場合表示“要推動安理會改革”。為拉攏非洲國家，岸田在峰會上主動提出“將糾正非洲在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沒有代表的歷史不公?！?/p>

以國際組織為平臺加強同目標國的合作，實現“借船出海”，是日本謀求大國地位的另一常用手段。本屆峰會召開前，日本和聯合國工業(yè)發(fā)展組織首次共同發(fā)起“TICAD8周（UNIDO TICAD8 Week）”活動，探討非洲國家重點關注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議題，為峰會造勢。

其中，一些由日本機構和企業(yè)培養(yǎng)的人才往往會進入當地政府，從而起到推廣日式治理理念、擴大日本軟實力的作用。例如日本駐馬達加斯加國際協力機構辦事處原雇員艾哈邁德現成為馬衛(wèi)生部長后，選擇與國際協力機構合作在當地學校推廣日版“防疫洗手歌”。[4]

（二）強化在非布局

長期以來，日本雖然重視對非合作，但并未覆蓋域內所有國家。例如，出于獲取資源以及將非洲納入所謂“印太戰(zhàn)略”等考量，在安倍時代，日本著重于深耕西非和東非，例如在吉布提設立自衛(wèi)隊海外基地，打造所謂“增長之環(huán)”“納卡拉走廊”“北部走廊”三大“走廊”基建工程。[5]新冠疫情爆發(fā)后，日本給予的貸款、捐助的醫(yī)療物資也多流向上述地區(qū)。而對于北非，除埃及外，日本關注的程度相比西非和東非低，例如在外交藍皮書上，北非所占篇幅遠遠少于西非和東非。

圖3 2020年日本對非合作主要對象國及領域
來源：“Japan and UNDP Partnership for Building Back Better- Annual Report of 2020 Approved Projects,” UNPD, March 29, 2022, https://www.undp.org/africa/publications/japan-and-undp-partnership-building-back-better-annual-report-2020-approved-projects

本屆峰會則為日本提供了加強同北非國家合作的機會。近年來，突尼斯接連當選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和非盟和平與安全理事會主席國，國際影響力不斷增強。此外，地緣層面，突尼斯毗鄰歐洲，臨近直布羅陀海峽，位置關鍵；政治層面，“阿拉伯之春”發(fā)生后，突尼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美西方視為“民主轉型樣板”。

對此，日本單獨承諾向突尼斯貸款120億日元，并同后者簽署了有關技術、脫碳、反恐等議題的合作協議。此外，日突元首皆表示“突尼斯作為地區(qū)中心具有多方面潛力，兩國在未來將繼續(xù)加強雙邊關系并拓展同第三方的合作”。[6]由此可以預見，在兼顧西非、東非的基礎上，日本或將以突尼斯為支點，借助其影響力提高自身在北非的地位，從而強化在非布局，逐漸形成整體效應。

（三）岸田文雄個人的政治算計

有趣的是，峰會期間，日方人員反復闡述構建“無核化世界”的重要性，[7]這還是日非峰會上頭一次出現類似情況。其實，這與岸田個人的政治算計大有關系。岸田出身于廣島，把“無核化世界”愿景作為執(zhí)政理念，來打造獨屬于自己的政治品牌。2022年6月，岸田成為了首位出席《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審議大會的日本首相。除此，岸田還在會上表示，日本從“以人為本”角度出發(fā)開展對非合作與過國內“新資本主義”經濟政策不謀而合。[7]由此可見，岸田希望借助此次峰會提高自身政策的國際知名度和影響力。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日本政客第一次利用相關場合推銷政治理念。2016年，安倍就曾在第六屆日非峰會上正式提出“自由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戰(zhàn)略”概念。[8]

圖4 岸田在《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審議大會現場
為了繼續(xù)借“無核化世界”打造自身政治品牌，岸田甚至成功為廣島爭取到了明年G7峰會的主辦權。

三、道阻且長，深耕非洲前景仍充滿未知

雖然岸田從主觀和客觀上為此次日非峰會的召開做了相對充分的準備，但受到國內外多重因素的影響，日本對非洲大規(guī)模投資的雄心短期內恐難實現。

（一）本屆峰會實際效果有待觀察

事實上，第七屆日非峰會期間，安倍曾同49個非洲國家元首舉行線下會晤，規(guī)模遠超本屆。同時，尼日利亞、南非、埃塞爾比亞等在當地具有較大影響力國家的領導人，并未出席本屆峰會。而岸田因感染新冠僅在線上參會，也使得許多非洲國家不看好本屆峰會。

此外，由于主辦方突尼斯總統(tǒng)賽義德邀請“波利薩里奧陣線”的人員參會，導摩洛哥代表和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主席恩巴洛退會。[9]據悉，日本從未正式承認“波利薩里奧陣線”的合法性。對于賽義德此舉，會后日方矢口否認曾與前者商討過有關邀請“波利薩里奧陣線”的問題。[10]

另一方面，日方雖然一直在峰會期間渲染所謂“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破壞國際秩序”，但《突尼斯宣言》中并未寫入相關表述，而僅僅是“對烏克蘭局勢表示關切”。日本承諾的對非與援助、投資何時落地、怎樣落地以及如何培養(yǎng)所謂的人才等具體問題也未在《宣言》中直接體現。

（二）日本政府和企業(yè)對非合作步調難統(tǒng)一

峰會期間，雖然日本政府高調宣布對非投資和援助，號召企業(yè)“進軍”非洲，但據《2022世界投資報告》顯示，2010年后，日本對非直接投資存量一直維持在100億美元上下，僅占日本對外投資總額的1%，在域外各國對非投資存量中日本始終未能排進前十位。[11]新冠疫情爆發(fā)以來，更是大量日企將非洲視為“不宜投資地區(qū)”。[12]

另一方面，在8月8日舉行的“非洲商務磋商會”全體會議上，經團聯副會長大橋徹二等人政府盡快與非洲國家簽訂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EPA），以降低關稅和要素流通成本，改善日企在非營商環(huán)境。[13]不過，同日本簽署EPA的多為美西方、印度以及東南亞國家。在本屆峰會上，日方也僅僅是同部分非洲國家粗略達成“共同改善營商環(huán)境”的共識，并沒有明確的計劃和時間表，更未提及簽署EPA的相關事宜。

圖5 日本締結EPA/FTA對象國、國際組織
來源：『EPA/FTA/投資協定』、経済産業(yè)省ホームページ、2022年。https://www.meti.go.jp/policy/trade_policy/epa/index.html

（三）日本對非影響力呈下降趨勢

新冠疫情暴發(fā)后，不論是國會緊急追加援助款項，還是主辦“全球疫苗峰會”“東京營養(yǎng)促增長峰會”，抑或捐贈疫苗、冷鏈設備、醫(yī)療器械等，進而在疫苗標準設定、疫苗護照準入等方面設置利己規(guī)則搶占市場先，皆體現出日本擴大在非影響力之意圖。但非洲國家整體上也并未陷入大國博弈，而是對國際合作持包容態(tài)度。同時，據非洲戰(zhàn)略研究中心（Africa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表示，日本和非洲的貿易額去年僅為240億美元，相較非洲和一些國家之間的貿易額差了幾乎近十倍。[14]日本在非洲常駐僅有千人常駐，更與部分大國相差甚遠。當前，日本國內通脹高企，政府債務赤字嚴重，對于投資非洲的必要性也存在諸多的質疑聲。[15] 

(作者：姚宗遠，國際關系學院本科生。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北京大學區(qū)域與國別研究院立場無關，文責自負。引用、轉載請標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處。）

【參考資料】

[1]『TICAD8公式サイドイベント一覧』、外務省トップページ、2022年8月18日。https://www.mofa.go.jp/mofaj/afr/af2/page24_001918.html

[2]“State Minister Nakatani Attends TICAD8,” METI, August 29, 2022, https://www.meti.go.jp/english/press/2022/0829_002.html

[3]『第4回野口英世アフリカ賞授賞式』、外務省トップページ、2022年8月28日。https://www.mofa.go.jp/mofaj/afr/af2/page6_000732.html

[4]“Madagascar Handwashing Song: A collaboration between JOCV and a popularsinger has been raising awareness of proper handwashing,” JICA, May 28, 2020, https://www.jica.go.jp/english/news/field/2020/20200528_01.html

[5] 王一晨：《疫情背景下日本持續(xù)深化對非外交》，《世界知識》，2021年第12期，第31頁。

[6]『日?チュニジア首脳共同聲明 持続可能な開発、平和そして繁栄に向けた新たなパートナーシップ』、外務省トップページ、2022年8月27日。chrome-extension://ibllepbpahcoppkjjllbabhnigcbffpi/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100386744.pdf

[7]『第8回アフリカ開発會議（TICAD8）共同記者會見における岸田総理大臣冒頭発言』、外務省トップページ、2022年8月28日。https://www.mofa.go.jp/mofaj/afr/af2/page1_001299.html

[8]『自由で開かれたインド太平洋に向けて』、外務省トップページ、2019年11月。chrome-extension://ibllepbpahcoppkjjllbabhnigcbffpi/https://www.mofa.go.jp/files/000407642.pdf

[9]“Japan hopes Morocco-Tunisia rift over Polisario does not impact TICAD,”  Aug 29, 2022, https://www.arabnews.jp/en/japan/article_79293/

[10]『林外務大臣會見記録』、外務省トップページ、2022年8月30日。https://www.mofa.go.jp/mofaj/press/kaiken/kaiken23_000019.html

[11]“World Investment Report 2022,” UNCTAD, Jun 2022, chrome-extension://ibllepbpahcoppkjjllbabhnigcbffpi/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official-document/wir2022_en.pdf

[12] Angus Chapman,“TICAD: Survey shows Japanese countries still cautious on Africa,” African Business, September 2, 2022, https://african.business/2022/09/trade-investment/ticad-survey-shows-japanese-countries-still-cautious-on-africa/

[13]《日媒：日本將扶持企業(yè)在非洲創(chuàng)業(yè)并加強“資源外交”》，參考消息，2022年8月9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world/20220809/2487598.shtml

[14]“Japan Reengaging With Africa in Face of Rising China,” Voice of America, September 15, 2022, https://www.voanews.com/a/japan-reengaging-with-africa-in-face-of-rising-china/6748427.html

[15]『アフリカ外交、なぜ今必要か中ロに対抗、市場將來性にも期待』、時事通信社トップページ、2022年4月5日。https://www.jiji.com/jc/v8?id=202204kaisetsuiin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