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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肉哺乳動物的發展史,就是一部武器進化史
【編者按】
同一類物種,為什么有些配備有武器,有些卻手無寸鐵?人類武器的迭代與動物武器的進化有哪些共通之處?動物武器進化的根本動力是什么?美國進化生物學家道格拉斯·埃姆倫用了20余年時間從事動物武器相關研究,出版了《動物武器》一書。這本書的中文版近日出版,澎湃新聞獲得授權摘錄其中一章。
在我居住的蒙大拿州,美洲獅是一種常見動物。對許多蒙大拿人來說,他們之所以眷戀這片土地,這些大貓正是重要的原因之一。也正因為如此,每次我跨入曠野,耳邊都仿佛有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在告誡我:此時此地,人類可不是老大!有一年的12月份,在家后面的山脊上,我第一次與一只美洲獅面對面碰了個正著。這并不意外,我曾無數次在冬日清晨的雪地上發現過它們的爪印,也曾誤打誤撞在附近的森林中碰到過它們埋起來的戰利品。美洲獅會用松針和松木枝把捕獲的獵物蓋起來, 以便能夠再次找到。那次碰見美洲獅, 我也算是主動找上門。幾年以前,我就把一個運動感應相機放在家后面的山溝里一眼小小的泉水旁邊。每個禮拜,我都會過去更換記憶棒,然后回來整理一下之前拍下的一大堆圖片,里面有各種過客輪番登場:喜鵲、鹿、臭鼬、狗熊、老鷹,當然還有美洲獅。
在那個12月的某個早晨,我正翻過小山朝著那眼泉走去。這時,我的狗突然竄到前面,撲向了一只“大貓”,而這只“大貓”扭身跳上最近的松樹,在厚厚的松樹枝里一下子消失了。倏忽之間,我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就對我的狗豎起了大拇指。要知道,它可只是一只家養的平毛巡回犬,根本不是山地犬啊。自那以后我就對它刮目相看了。那天我沒帶防熊噴霧,沒帶相機,沒帶刀,連根束狗帶都沒有,可以說是毫無防備。這只“大貓”看起來體型不大,應該不會單獨出沒,一定還有母獅相伴,而母獅子可以從我身后灌木叢中的任何地方跳出來,除非我先看到它,否則就在劫難逃了。于是我趕緊拽著狗的項圈沖回了家中。半小時后,當我裝備停當再次返回原處時,卻再也找不到美洲獅的蹤跡了。當我檢索從相機中取回的記憶棒時,發現照片中的確是有兩只獅子,而不是一只。我很慶幸當時及時撤退了。要知道大型貓科動物很少會以人類為獵物,可一旦動起手來絕對是秒殺。
貓科動物是掠食性哺乳動物中的大師,它們的動作無聲、迅疾、致命。不過它們的武器還算相對小巧。凡事皆有因果,動物的這些特征都不是無緣無故長出來的。例如,為了獵取雪鞋兔(Snowshoe Hares),加拿大猞猁(Canada Lynx)需要孤身潛入廣袤的北方森林,無聲無息地穿行于皚皚白雪之中。要想逮住一只野兔需要使出渾身解數,這種野兔的皮毛顏色跟自然環境可謂是完美融合,它們的偽裝適用于多種自然場景。當冬天到來、大雪覆地的時候,它們的法寶就是“換毛”,褪下褐色皮毛,換上白色的冬裝。

一旦發現雪鞋兔,猞猁就必須全力以赴。“大后腳”賦予了這種野兔無與倫比的加速能力,時速可達70公里,是北美地區第二快的哺乳動物,僅次于叉角羚羊。不僅如此,它們“大長后腿”的力量一旦爆發出來,可以出其不意地變換運動方向,而速度、加速度都絲毫不受影響。據說,伊索寓言《龜兔賽跑》中的兔子原型就是這種野兔。
這樣一來,猞猁可算是碰上了對手,在與又快又機動的雪鞋兔的交手中經常落敗。兩者發生遭遇戰的場景可以通過觀察雪地上的足跡來復原,比如野兔是在哪里被驚動的,跑了多遠,最終的贏家又是誰。在一項時間跨度為5年、范圍覆蓋幾百公里的對猞猁行蹤的研究中發現,只有約1/4的逐獵是成功的;而一項類似的研究則揭示出,猞猁們每隔4-5天才能抓住一只野兔,連肚子都填不飽。即便是在好年景,猞猁們也往往是徒勞無獲,更不用說在時運不濟的年頭了。
雪鞋兔種群的數量波動很大,盛衰之間的差異可以達到40倍。這種數量上的變動導致每隔8-10年猞猁就會遭遇一次嚴重的食品短缺,在貧瘠的年份里,饑荒就成了主旋律。猞猁幼崽的成活率在野兔的“豐年”是75%,而到了“災年”,這個數字就會驟降到0。捕獲獵物的難度加上周期性的食品短缺,使得猞猁在捕獵能力的提升上面臨著激進的自然選擇,要想成功,就要配備有高端武器。
實際上,我們可以把大自然當做是對各種狩獵武器的一種檢驗,反過來,這些武器如何在結構上適應于不同的生存環境和被捕食者,也造就了捕食動物的多樣性。食肉目哺乳動物的發展史,就仿佛是一部武器進化史,成功、失敗交錯其間。武器清單則包括前肢、爪子、下顎和牙齒。
最早的食肉哺乳動物出現在大約6300萬年前,也就是恐龍滅絕后不久。那時候的食肉類動物還稱不上是完全的捕食者,它們大多身材瘦弱、食物混雜,牙齒也沒有什么特異之處。擬狐獸(Vulpavus)就是其中的一員,其個頭與雪貂相仿,身體纖弱、尾巴細長,很可能以昆蟲、蜘蛛、蜥蜴、鳥及鼩鼱之類的小型哺乳動物為食。在早期食肉類動物的牙齒武器庫里,主要裝備有門牙、犬齒、沿著上下顎排布的一排前臼齒和臼齒等。從目前發現的最早的食肉類動物化石來看,它們口中不同部位的牙齒已經開始分化。犬齒最長,用來高效地捕獲和殺死獵物。前臼齒尖銳,用于咬住并固定獵物,臼齒則用于在進食過程中切割、撕裂食物。針對穿刺、切割、撕裂等這樣的任務,食肉類動物的牙齒可謂是術業有專攻。
隨著時間的推移,牙齒的功能分化趨勢越發明顯。而與此同時,食肉類動物的種類急劇增長,同樣的任務本身也產生了變化。許多物種所選擇的獵物范圍越來越窄,這種選擇又帶來了對武器需求的多樣化。飲食習慣不同,狩獵習性不同,牙齒的演進方向就不同。有非常多的物種均只以肉食為生,比如狼、鬣狗、貓和劍齒虎等,它們的牙齒形狀中或許還依稀帶著雜食性物種的特征,但絕不雷同,這些形態不一的尖牙利齒無不成就了它們冷酷高效的“超級食肉動物”的稱號。
狼是超級食肉動物中的“集大成者”,貌似雜而不精,實則透露著強者風范。它們的下頜又瘦又長,外形近乎優美,但咬合速度驚人。下頜與堅固的犬牙配合在一起,可以死死地鉗制住大型獵物的側肋或大腿,從而將其锨翻在地。它們會采取群狼策略,即由不同的成員從幾個方向同時進攻,從而一舉干倒遠大于自身體型的獵物。成功獵殺后,狼群開始大快朵頤,這時候,臼齒的“兩用”特征就派上了用場,其邊緣如剪刀般鋒利,可以輕而易舉地切開筋肉。與此同時,這些臼齒又足夠厚實,磨碎一些小塊骨頭可謂不在話下。
鬣狗也是集體狩獵,但它們的下頜卻是另一番景象。鬣狗的犬牙相對較短,臼齒則已經拋棄了祖先們的“兩用”功能,褪去了鋒利的邊緣。鬣狗就像骨頭破碎機,主要食用骨髓,所以它們的牙齒寬闊、堅硬,還有一個圓頂。鬣狗的面部和下頜短小敦實,構成了牙齒的堅強后盾。這套武器系統是由相應的機械原理來保障的:越是靠近杠桿支點,力產生的作用越大。套用到鬣狗身上,牙齒距離咬合軸近, 所產生的效果是咬合速度慢,但咬合力強大。狼則截然相反,狼的下頜很長,犬牙位于下頜末端,咬合速度快, 但咬合力小。正是基于這樣的牙齒特征, 鬣狗更擅長于嚼碎骨頭,而不是撕扯血肉之軀。

貓也有著相對較短的口鼻和下頜,像鬣狗一樣,力量優先,而非以快取勝。它們的臼齒已經進化成了單一用途的武器,但任務是切割,而不是粉碎。狹窄、尖利的臼齒不適于搞定骨頭或四肢,用來對付肉質肌體卻是得心應手。此外,鬣狗的主要武器是臼齒,但貓在執行類似刺穿厚厚的表皮、挑斷獵物的脊髓等任務時依賴的法寶是犬齒,這一點和鬣狗是不一樣的。
貓的確有其過人之處。它們能將前肢翻轉向上:通過扭動腕關節,使腳上的肉墊向內,面向自己的軀體。靈活的前肢使得這類動物可以緊緊攀附在獵物身上,并且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來施展它們的致命一擊。貓的犬齒又長又細,雖然刺穿獵物易如反掌,但如果它們被猛地拽向一邊,受到扭轉力的作用,犬齒就很容易折斷。而對此,一只貓的應對之道就是在獵物的垂死掙扎過程中,貼身掛在獵物身上,長牙直刺、精確打擊。當然,如果堅持不住的話,結果只會很嚴重,那就是犬齒生生被折斷。幸好貓的前肢非常靈活,使得它敏捷異常,擅長突襲,而且還會爬樹逃命!還記得我屋后的獅子嗎?老話說“貓有九條命”,此言不虛。

裝備了這樣的利器,劍齒虎開始變得敢于捕獵體型更大的動物。誠然,在那個雷獸、巨獺和乳齒象大行其道的時代,大,就是壓倒一切的優勢。同樣進化出劍齒的掠食性動物至少在四種哺乳動物種群中出現過。有兩個種群已經滅絕,包括肉齒類(Creodonts)中的擬貓獸(Apataelurussp.)、獵貓類(Nim-ravids)中的弗氏巴博劍齒虎(Barbourofelis Fricki),還有存在于貓科動物中的彎刀齒貓(Scimitar-toothed cats)和短劍齒貓(Dirk-toothed Cats)。最后,劍齒也曾在有袋類(Marsu-pials)種群中出現,如袋劍齒虎(Thylacosmilus Atrox)。現在一提到有袋類動物,人們總是想到澳大利亞,但其實這些有袋類哺乳動物曾經分布在很多地方,袋劍齒虎就生活在南美。
從拉布雷亞瀝青坑(La Brea tar pits)中發掘出來的那些致命刃齒虎(Smilodon Fatalis)的化石保存得非常好,刃齒虎是短劍齒貓的一種。化石標本表明,刃齒虎體型比現代的獅子小,重量卻是獅子的兩倍多,大約為270公斤,尾巴呈短束狀。這些矮墩墩的動物或許從來不打追擊戰,近距離伏擊獵物才是它們的日常功課。從骨骼化石來看,劍齒類動物專門捕食行動笨拙的動物,如駱駝、幼猛犸象、幼乳齒象等。從前肢形態幾乎可以斷定,它們的捕獵方式就是從樹上躍下,從天而降般撲在那些龐然大物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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